董锐看见东莞公安部门发出的协助调查申请,马上就想到了孙雷。他了解了一些网上的信息,知道楚离的公司出了事。他打了孙雷的办公室电话,却没有人接听,这一点也不意外,专案组成立后,找不到人是很正常的。他没有打他的手机,在没有什么具体的能帮到忙的证据出现之前,他不会贸然地去打扰他查案。不过等他仔细看了一遍所有的资料,内部照片时,尤其是那辆白色的依维柯,他马上查了查去年的器官运输案件的卷宗,也没有什么收获。他把当时自己经手过的那四个司机的资料给了湖北交警队的同事和车管所,其中有一个叫钱朗坤的人,名下居然有一辆依维柯!他马上打电话去核实,发现型号,颜色全部一致。
这个钱朗坤是湖南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资料上标记的是湘潭人,十分矮小,长期在东莞和惠州两地活动,挂靠在一家叫天堑物流的公司下面。当时他们对他并没有什么怀疑,因为他开的是一辆小型五十铃的货车,里面拉了几箱衣服。这些衣服确实是惠州生产,要拉去襄阳销售。
董锐拿着资料敲开了自己的上司李队的门,跟他说明了一下,李队点点头。然后他说最好是董锐再去一趟东莞,但是在去东莞前,先去排查一下之前的那几个嫌疑人。有联系那先查清楚,如果没有联系,那就马上启程去东莞。
“之前的那几个嫌疑人”指的的是两年前,鄂州发生的一起事件,所牵扯到的黑诊所里的医生和护士。鄂州的警方接到报案,报案人是个女的,神色十分慌张,本人到派出所报案,说看见有人在诊所里浑身是血,肚子都被破开了。警察火速赶到现场,却发现诊所没有任何异常。工作人员也十分镇静,不像是有任何隐瞒。办案人员注意到诊所三楼也就是顶楼里有一个较为宽敞的输液室,装了一个厚重的铁门,虽然大方地敞开着,明显能闻到一丝消毒水的味道。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从窗户看出去,视线很不好,有一片很厚重的绿化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高高的杉树林里看不见什么,爬到楼顶天台,往南面大概五百米左右有一栋居民楼,而报案的女士就住在那一栋楼房里。当天她正在做早饭,她有个十二岁的儿子,喜欢摆弄一个望远镜。吃早饭的时候,她发现儿子胃口不好,后来她有意让他多吃点,结果儿子跑到卫生间里呕吐。她追问之下,儿子才说自己看见有人的肚子被切开,很多血。她开始不信,让儿子给她看,直到第三次,才从杉树林的缝隙中看见一个小窗里,果然有一个人躺在床上,而旁边有一个人似乎在给他做手术。起初她只是以为医院里的正常医疗活动,后来她买菜特意骑着电动车路过那个地方,才发现只是一个小小的诊所。她犹豫了一会儿,到了下午才想到要报警。
诊所里的三个人都被带去了派出所,经过反复的审问,几个人面不改色,完全问不出什么,说消毒水是日常清洁。并说没有人做手术,只能放人回去。然后派侦查人员对诊所进行调查。过了一两个礼拜,突然有一个医院报警,说有个病重昏迷的人,自己打车到医院求救,问他怎么了,什么都不说,却发现腹部有个缝合过的巨大的创口。然后再调查此人的病历,发现有尿毒症史。医生检查后发现他居然刚换了个肾!由于出现了严重的排异,高烧不断。院方首先给予治疗,期间不断的有人来访,也不像家属,每次只说是朋友。醒过来后,警察过来巡视,那几个人才没有再出现。后来紧急给病人做笔录,反复施压,他才承认自己在诊所换过肾。并且声称肾是他交了八万块钱买来的,来路并不知道。警方马上控制了诊所人员。收银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已婚妇女,问不出什么,后来确认她可能不知情。而一个护士和医生承认有人借他们诊所做手术。至于身份,名字一律不知道,说对方威胁如果不配合就让他没生意做。然后一次性给了他五千元的租金。他只需要提供地点,设备,和一些简单的医护用品。对方有很先进的便携设备,并且带了医生和护士。医生和护士进门全程带着口罩,直到手术结束后,晚上才下来。
这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案件,马上警方邀请了三甲医院的专家了解情况。这不是简单的外科手术,病人之所以出现排异,应该是配型不够成功。
人体内有一套类似身份识别的体系,用来分辨是自身的组织,还是外来物。当外来病毒进入到人体内,人体的免疫系统就会迅速识别这是外来物,将其消灭。而不会攻击自身的组织细胞。之所以能够分清敌我,不是玄学,而是一种叫人类白细胞抗原的东西。它在细胞表面标记,免疫系统识别了,知道是友,就不攻击,是敌,就出击。而如果免疫系统有缺陷或者被破坏,也会攻击自身的细胞,组织。
人类白细胞抗原由基因控制,分别来自父母的遗传,显性表达,有六个主要的基因位点,每个位点的等位基因又分几十上千种。笼统来讲,每个位点有成百上千种选项,排列组合就能知道,两个完全一样的基因型概率是微乎其微的。而且人的基因又是成对的,这概率就更小了。除非是同卵双胞胎,否则几乎没有人类白细胞抗原基因型完全一样的人。但器官移植还是能成功配型。因为不需要找到完全一样的,也可以绕开白细胞抗原的攻击。这里的关键就是要对受体进行抗体筛查,如果没有针对的抗体,移植还是可以进行的。
所以肾移植手术在一般的设备落后的医院乃至黑诊所里都有完成的可能,但是是否成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对于提供器官者,要求健康,没有传染疾病,血液疾病,或者肿瘤,对于血型也有要求,假设病人可以先到大医院做所有的血型,常规,尿常规,凝血三项,肝肾功能,血糖,离子,病毒检查,胸片,心电,胃肠,肺功能,双肾超声,骨髓,HIV等等全部检查好。对于取肾人员的技术也有要求,是否切离到位,有没有灌注合理,温度达到要求?麻烦的是配型。需要将新的器官和病人进行配型,要大医院支持。不过如果有关系,应该也是可以做到。手术过程要无菌环境,配备呼吸机,血液透析机,生化监测仪等。除了外科的切,缝以外,需要麻醉,静动脉衔接,尿管植入。
如此复杂的手术让办案人员不敢想象,居然有人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开展。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器官的来路不正,无法获得正常手续批准是在此开展手术的原因。诊所的人员坚称这是首次,他们配合地给出了租借诊所三层人士的联系方式,和医生的相貌描述,他们由于没有参与手术,被除以罚款和整改的处分。后来过了半年医疗的改革后,诊所就关闭了。而他们所提供的联系方式,无法联系。但是警方通过取证通话记录,获得了几个电话号码,都是来自东莞。但是那几个号码也在病人出事后,不再有话费产生,推测应该是被销毁了。手术医生和护士的相貌也已经通缉。
鄂州警方把案件上报后,董锐拿到资料,和东莞那边研究了一下案情。基本确定器官来自当时刚刚发生的命案死者。就是第三起器官摘除案件。当时孙雷只是专案组成员之一,局里派他去东莞的时候,他在孙雷那住了几天,顺便去看了刚在东莞落脚不久的楚离。
现在他拿着新的资料,里面有照片,和通过脚印判断的身高,体重。他要做的是去再查一下当时的那个诊所医生以及他当时打过“照面”的手术医生和护士。
鄂州的诊所关了很久了,当时的医生后来又进了一个小医院。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给人看牙齿。董锐给他看了视频里截图的照片,医生左看右看,说看不清楚。后来董锐又拿出电脑,把视频放给他看,医生说矮矮胖胖的虽然有点像,但是不太确定。
“如果把人带到你面前,你能认出吗?”
“那应该差不多。”
董锐又找了当年那个护士,得到的答案也差不多。
鉴于这个情况,董锐决定马上去东莞。临走前政委居然找到了自己,说要一起去。董锐有些受宠若惊,但政委固执己见。政委返聘后是总队的侦查技术专家,职衔两毛三,跟着自己去东莞出差未免太委屈他了,但是董锐不敢多问,心想政委要去固然是这案子实在太受重视了,只得点点头。他订了飞机票,两人下午乘飞机到广州。到了白云机场,董锐冲出机场,打算拦出租车,程正说有人来接。这才看见一辆粤B的警车停在旁边。
“我没有联系他们,是来接你的。”
“嗯,我联系了。”政委狡黠地笑了笑,跟来人打了招呼。董锐只见那个警员满脸尊敬的神情,觉得有些滑稽。心里愈发感到案件的重视。
“你还记得过年在咱家吃饭的陈思吗?”在车上的时候,政委问董锐。
“离哥的女朋友?当然记得。”
“受害者是她亲妹妹。”政委冷不丁甩出这句话。
董锐不由得一怔。他自然知道政委不是因为八卦才跟自己说这个。他把自己的调查方向和政委汇报了一下,然后把公文包里的卷宗拿出来反复地查看。
“很好,等下我们看见雷子,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政委并不着急在车里看细节。
两人被安排到招待所休息,虽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还是要求去局里。他们见到了正开会的专案组。对他们做了介绍表达了欢迎,然后给他们分享了一下最新的信息。其实和昨天才相差一天,并没有什么新的资料,只是介绍了一下排查的进度。等他们讲的差不多了,董锐拿出鄂州的案件分享,并表示那辆依维柯很可能是属于钱朗坤的。孙雷倍感庆幸,也颇有面子,更重要的是一下子线索多了很多。如果监控拍到的两人真的一个是钱朗坤,另一个是“医生”,那就缩小了范围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那辆车。会上决定立刻发达命令,全国的高速路口,监控,重点关注依维柯商务车,并把当初那车牌号也上报了,随后对东莞所有的镇,村的派出所,联防队进行下达。同时加大对过去几天完成的,正进行的,即将开展的器官移植手术的调查。
徐老和程正两人眉来眼去,会后迫不及待地握手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