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海面,两艘船并肩而行,彼此相距不足百米,像一对沉默的恋人。
星星很低,伸手可摘。
武定远站在甲板上,看着对面的“所罗门”号。
明天最迟中午,他就要返航。
“所罗门”号强硬的态度,让武定远嗅到一丝诡异的味道——没问题你怕什么?
上面派了那两个大家伙来,足以说明对陈天的重视。
两百年一遇的天才啊。
想想历史上能够获得这种评价的都是些什么人吧。
武定远没有见过陈天,但是他相信小叔告诉他的东西,小叔告诉他“艾达的反击离不开陈天”。
那不仅仅是武家的事,不仅仅是艾达的反击。
武定远沿着栏杆走了两步,又走回来,眼睛始终盯着对面。
明天他离开,到大家伙追上“所罗门”号,之间有将近一天的时间空挡。
虽然在这茫茫大洋上,一天时间根本做不了什么,以“所罗门”号的速度完全跑不掉,但是,任何理论上的漏洞都不被允许出现——并且对方已经表现出有问题。
还有,以“所罗门”号这种态度,大家伙来了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总不能真的开火吧?
嗯?
武定远停下脚步,把着栏杆,努力回忆与吴浩通话的每一个字。
......
武定远记得很清楚,自己这样回答之后,吴浩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了一句话,接着就把电话挂了。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近在咫尺的货轮,也照亮了武定远的脸。
眉毛浓黑,鼻梁粗大,嘴唇厚实,看上去有点木讷,像个农民,唯独那对眼睛,眼睛里倒映出闪电的亮光,似两把利剑。
要下雨了,起风了。
帆布猎猎作响,甲板上就像多了一根桅杆,笔直、挺拔。
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了。
武定远慢慢弯腰,朝着某个方向90度鞠躬,直立,再鞠躬,直立,再鞠躬。
武定远直起身子,转头离开甲板。
两分钟后,低沉的警报声响起。
船停了。
旁边的“所罗门”号渐渐远去。
甲板上出现了一个个人,他们迅速列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嗡~”
伴随低沉的电流声,探照灯亮起。
雪白灯光把甲板照得如同白昼,雨丝像银针落在人们头上、脸上、身上。
人们注视着舷梯平台,那里站着一个人——34岁的海军“木星号”导弹驱逐舰副舰长武定远中校。
四十来岁的男人从门内走出来,疑惑地看了武定远一眼,不过没说什么。
武定远面无表情,向男人举手敬礼。
男人眼睛眯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还礼。
武定远保持敬礼的姿势,转身面向全体官兵。
甲板上的军人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沉默地举手还礼。
整船人敬礼的姿势维持了一分钟。
武定远放下右手,半转身朝向男人,一记手刀狠狠地砸在他颈后,迅速扶住微笑着倒下的男人,交给踏前一步的勤务兵。
勤务兵稳稳地扶住晕厥的男人。
甲板上277名军人纹丝不动看着这一幕。
武定远打开通话开关,声音在密集的雨线中传遍甲板。
“我袭击了舰长,夺取了这艘军舰的控制权。从此刻起,我的所做所为不再与海军有关系。”
甲板上人们咬着牙一声不吭。
34岁的中校,意味着名校和优异的成绩,意味着扎实的功底和大量军功章。
袭击舰长,意味着以上这些付诸东流。
武定远走下平台,往船舱迈步。
雨被风吹成斜的。
一个人走出队列,跟了上去。
又一个人走出队列,跟了上去。
......
......
虽然已经是晚上10点,但是“所罗门”号船长办公室内仍然挤着好些人。
白天见过武定远的几个都在,还有两个当时没有出现在甲板。
他们挤在这里像是躲雨,又像是以此来消除心中的不安,直到一种轻松的情绪在室内流动——他们甚至开始庆祝。
“那艘船停了!”
“爵士的策略果然奏效了。”
“那是必然的——我的意思是,按照爵士的指示去做就行了。”
“伙计们!喝起来!”
从事运送偷渡客或者被贩卖的人口这种工作,不论经验再丰富、心理素质再过硬,始终有一种危机感悬在心头。
常年累月下来,这种危机感非但不会淡化,反而像浸入染料那样,牢牢地镌刻在血肉里、骨头上。
他们通常打交道的是商检和水警——按时上下班、拿一份工资的政府职员。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以战斗和杀戮为职业的那种人。
那艘“海盗船”虽然蒙着帆布,但是白痴都能看得出来,帆布下面是什么。
机关炮。鱼雷发射器。导弹发射架。
多么可怕的名词。
出于对某个人的信服和理性判断——他们毕竟只是做事的小喽啰,倘若真要承担责任,需要他们承担的责任其实大不到哪里去——不会超过他们拿钱的比例。
再加上一种类似亡命徒的血性——跑海的人多多少少都具备一点,他们拒绝停船,冲着拦在前面的那艘船撞了过去。
那艘船让开了,然后只能无奈地跟着他们,并且在刚刚停止了跟随。
这是一次胜利!
狭路相逢勇者胜!
人们纵情欢笑,大声说话,用力地碰杯,大口饮酒。
“就是软脚虾。别看他们武器很先进,但是他们人不行。”
“是的是的。烦透了!老子最瞧不起这种人——他们好像还有个说法叫什么?”
“我老婆认识了一个女人,从她那里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次都要跟我叨逼叨叨逼叨,烦透了!——真的!烦透了!我讨厌人!”
大家都没有睡意,越谈论越兴奋。
戴维斯理解这种情绪,他也需要一次酣畅淋漓的大醉,然后美美地睡一觉——醒来就可以去领属于他的那份赏金。
1000万鹰元的赏金自然由爵士进行分配,爵士是个大方的老板,不然也不会创下这么大的家业。
戴维斯估计自己合理的奖赏应该在200万左右,这笔额外之财的20%——按他们对“运费”的提成比例来衡量。
到时候给耶里那家伙20万就足够了。
至于爵士为什么会选择让他们回去,而不是在这里就把人交出去,爵士虽然一如既往地没有解释,但是戴维斯非常能够理解。
“所罗门”号的造价就是八千多万鹰元,才服役了不到10年,万一被人扣押,想要赎回来的代价无法估量,再加上这船货物的违约损失——那会是一个天价。
关键就在于他们船上确实运了一集装箱的偷渡客,这官司都没法打,也不敢公开,否则只要发出求救信号,鹰国军舰就能来保护他们。
这种情况下,傻瓜才相信人会付1000万鹰元来换人。
所以只有回到圣洛伦丹,在爵士的势力范围内,他们才能交人,人才不能不给钱。
圣洛伦丹再小,也是一个主权国家,到时候把人一藏,人还能冲进国境线来搜不成?
耶里那家伙给他30万好了。
戴维斯想起自己看过的耶里那张全家福照片。
各种宣泄情绪的言论中,身材高大脸膛泛红的白人男子吼了一声,迎来阵阵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