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宝十二载(公元752壬辰龙年)华亭县的河道内布满了河灯,好似被繁星铺满的夜空一般美丽静谧。今日是中元节,是祭祀先祖的日子,也是阴间众鬼释放的日子。
一处黑暗的茅屋内,传来阵阵呻吟……
此时已快到鬼门敞开的时刻了,可站在一旁的阎王似乎难得地走了神,毫无下令的意思。
“阎王,大家怕是有些急了。”孟婆感觉到周围不安的躁动,提醒道。
阎王这才抬起头,收回眼中的迷茫,开了口:“鬼门敞开半月,期间若有违背阴间律例的,悉数抓回以祭忘川。”
“是,阎王。”霎那间,众鬼皆失踪迹,只留殿中余音。
一时冷清下来的阴间显得尤为诡异,倒真像极了世人所传的那般恐怖,忽的,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阎王,十月前所写的冥案出了差错,今日本该是那孩子出世之日,可孩子的母亲迟迟未将其产下,我心生疑惑,便看了眼那妇人的冥案,果然,上面并无她怀孕的记录。”司命站定,气息微喘。
阎王听罢,转身加快步伐,移至生世屏处,只见妇女在黑暗的茅屋中虚汗直出,连连颤抖,腹中全无人的气息,他这才有了些情绪变化。
“我案上有一份冥案,其上一片空白,你……”阎王顿了顿,又攥紧了拳头,“你先拿去应急。”
“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司命也顾不得询问,立刻赶回了冥案楼。
中元节第二日的清晨,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茅屋中响起。
得知此事的月老第一时间赶来阎王殿,脚还未跨入门槛,他便大声喊道:“阎王!你是否动用了那份本该毁了的冥案?”
他还未说完,却见座上鬼微微颔首。
“莫要说我没提醒过你,这女娃子,迟早会成为阴间的祸患!”月老自知此刻多说无益,只好一甩衣袖,愤愤离去。
殿中烛光微闪,阎王眯了眯眼,这回,的确是自己莽撞了。
人间华亭县——
妇人抱着自己幸幸苦苦生下的孩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此生幸得你的相伴,余生我便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天微亮,躺在妇人身旁的孩子缓缓睁开了眼……
“竟然是,阴阳眼。”司命站在生世屏前,回想起自己填写那份冥案时感觉到的不对劲,不禁眉头一皱。
这孩子的左眼一片漆黑,宛如一个无底的黑洞,要将一切都吸食进去……
没有谁知道,自阎王出世起,身上便藏有一份冥案,许多年了,他甚至都快忘了它的存在,可就在中元节的前一天,他竟梦见了这份冥案,他虽知事情的蹊跷,却也未曾想到,才一天的时间,阴阳两界便发生了这个连他也无法妥当处理的意外。
“阎王,这份冥案不受我控。”司命将手中的竹卷放在阎王面前的案上,“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走一步,看一步。”
半个月后鬼门大闭,今年倒是一个出逃的鬼也没有。阴间职者如往常一般忙着自己的分内事,偶尔有上报至阎王处的棘手事件,其中也并未出现那份冥案的影子,阎王仍旧不放心,有时会去人间看看她,却也发现她乖巧得很。在这对于阴间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的十六年里,一切都在正轨上进行着……
墨儿十六岁了,左眼上是自出生起便被母亲强制要求戴上的眼罩,母女俩日子清贫,却也不乏欢乐,而不远处一个偌大的林子,便是墨儿时常玩耍的地方。
“娘,我去林子里找野果子了!”
“早些回来,别让娘不好找。”
“知道了,娘。”
中午的太阳毒的很,墨儿的脸上爬满了汗珠,她环视一周,见四下无人,便将眼罩摘了下来。
“姑娘,你只有帮了我们,我们才好尽早上路啊!”
墨儿把玩着手中的野草,并未理睬。
“你好不容易摘一次眼罩,我可是等了你数月了!”
“我摘眼罩,可不是为了看你们烦我的。”她将野草一扔,“如你们所见,我与母亲连生计都成问题,又如何去做你们生前无法做的事情?”
林中的鬼还想说点什么,却在感知到一个强大的气势后,落荒而逃。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衣裳的男子缓缓踱步而来,不错,正是阴间阎王。
“你怎么来了。”墨儿起身相迎。
早在她四岁时,两位便已相识,一个不说穿,一个不知情,十几年了,也便相安无事。
“他们若是再缠你,你该如何?”
“若实在烦了,戴上它就好。”墨儿抚了抚手中的眼罩,“你是不是鬼差啊?他们一见你便跑。”
他摇了摇头,又转念一想,是时候该在她身边安插一名鬼差了。
“我该走了,你也要早些回去呀,虽说在林中,可这太阳依旧毒得很!”她急忙带上眼罩。
阎王轻轻挑了挑眉,站在原地:“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出了林子以后,阳气只会愈发旺盛,这对你来说并不是好事!”墨儿好似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猛得抬头看他,又摸了摸自己戴在左眼的眼罩:“我,我……”
的确,阴阳眼会随着她年龄的增大而慢慢苏醒,同时,她的身体也会慢慢倾向于阴间,最后,阴阳两界便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难以区分,混为一谈。这也是阎王今日前去找她的原因。
墨儿带着不安回到了家中,想着要不要告诉母亲关于自己眼睛的实情。
“墨儿,怎么魂不守舍的?那些东西是不是又来找你了?”妇人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忙上前问道。
她看着母亲眼中的着急与关心,条件反射地摆了摆手:“娘,我没事,许是太阳太大,晒晕了。”
“有什么事一定要和娘说!”妇人摸了摸她的头。
“娘……”
“嘭!”屋门被人狠狠地踢开,踱着步子走进来的是县内臭名昭著的吝啬商贩。
“上周的米钱,给了吗?”
“可否再宽限几日?”妇人下意识地将墨儿藏在身后,声音近乎乞求。
“不是早就同你说了,没钱就把你这孩子卖了,瞎一只眼也不会影响妓院的名声,哈哈!”那商贩看了眼妇人身后的人儿,不禁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
本就为家中生计感到无能为力的墨儿,此时心中的怒火愈来愈旺,却未料到那商贩竟还在嚷嚷:“这女娃子的爹也不知是谁,女传母性,风流一生不也挺好,哈哈哈!”
她并未感觉到,自己的身旁早已围绕着那些感知到她怨气而来的鬼魂。
“姑娘,我们帮你惩罚此人,你替我们完成未了的心愿,如何?”其中一鬼突然出声。
她眼罩下的黑色愈发浓郁,嘴角一勾,挑了挑眉,斜了说话者一眼,以表赞同。
门口的商贩见女孩气势不对,又突然感到自己全身微微发软。他后退着,慌乱中刚好对上一只阴冷的右眼。他猛得转身欲逃,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却吹得他顿时失了生气,晕倒在地。
“不可,万万不可!”妇人察觉到了自己孩子的异样,慌忙抱住她,大喊着。
墨儿轻轻推开泪流满面的母亲,一步一步走向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