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已全黑,街上却被榆阳河里的河灯映的通明。人群熙熙攘攘。人人都带着凶神恶煞的鬼面具,反正都不知道谁是谁,便更加肆无忌惮的你追我赶。
扶苏见了,不由笑道:“还记得第一次下山过节时,我们看着新鲜,就一人买了一个面具,结果走着走着我和千羽把你弄丢了,怎么也找不到,急的要命,结果回去之后你却好好地坐在榻上啃着桃子。”
“是啊,后来才知道,老头子不放心,偷偷在后面跟着我们。”
解语喉头一哽,眼眶有些发酸。
肩头忽的被拍了一下,她止住哽咽微微转头,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脸。解语心头一惊,下意识朝对方膝上踢了一脚,对方顿时痛叫连连。解语这才回神过来是扁千羽。
扶苏赶忙过来扶住他,无奈的笑道:“活该”。
扁千羽闻言哼的一声拍开扶苏的手,气闷的转身欲走,却又停顿了一下将一只手往两人面前一杵,手上赫然是一青一红两顶面具,没好气的道:“真是好心没好报”。
看他样子,两人不由失笑。分别拿着面具戴上,解语捏着腔调说了声:“谢谢羽哥哥”。
扁千羽闻言不由打了个冷战,而后丢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只听一声呼喝,“东边驱鬼舞开始了。”人群突然推搡着迅速向这边涌来,三人在大街的中央片刻功夫便被冲散开来。
解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顺着人流往前走。她从小就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找到一个空档便钻了出去。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眼角无意中瞄到地摊边祭祀的黄纸,心中一动,想着给父母和老头子烧点也不错。
自己从小在扁鹊堂长大,从未接触过民间习俗,但她今日突然想效仿一下寻常百姓,用这种方式祭奠一下故人。她买完之后,离开主街道,顺着小巷左转右转的便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
点着火,解语席地而坐,火光冗长,在风中一飘一飘的,解语的的思绪也跟着它一飘一飘得飘回了那遥远的旧时光。
那是座在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儿,有个女人坐在搭着葫芦藤的架子下拿着一件绣花小裙认真的缝制,油灯旁还坐着一对玩闹的父子。
那个女人忽然向她招手,满目温柔。
随着她走进,画面渐渐清晰,解语心头大恸,那是娘亲。
娘亲温柔的唤她:“语儿,过来试试这件新衣合不合身”。
一个小女孩穿过她的身体奔向女子的怀抱。
旁边是哥哥不满的声音:“爹娘真是偏心。”
爹爹发出爽朗的笑声:“爹明日带顾儿去挑把好剑。”
哥哥顿时开心的不得了,窝在娘亲怀中的小解语虽然不知道一把破剑有什么好值得高兴地,却也学着咯咯笑起来。
忽而又是在扁鹊堂桃花林,老头子坐在林中独酌,小解语猫着腰偷偷跑过去想要揪他胡须。却在离他还有一尺远的地方,脚下忽的腾空,身子被一阵气体拖着悬在空中,解语似是早就习惯了,翻了个身趴在气体上,讨巧的笑着:“师父,语儿错了,下次不敢啦!”
火光摇啊摇,映在解语脸上的火影也忽明忽暗,就这么忽明忽暗的交替间,一滴泪忽的滴落下来。
巷子那头的男子转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一个貌美女子,头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满脸悲戚的对着火光怔怔出神,火光掩映下,泪水一闪一闪的,显得更加我见犹怜。他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他黄昏时刻在乐翎渡门前,看到的那个武功路数颇为奇怪的女子。
男子思索了片刻,拿出一颗药丸放入口中,用力一咬,顷刻有血红色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出。男子又从嘴里揩了点液体,迅速的在衣领上抹了两下,随后踉踉跄跄的跑进巷子,咚的一声跌倒在地。
在闭眼之前,他果然看到方才还在出神的女子刷的一下站起来,手按着剑柄警觉的朝自己走来。略带戒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子,公子……”。
他趴在地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微笑。
见他纹丝不动,女子警惕的往四周查看了一番,并未发现危险,又赶忙至他身边,轻唤了两声,随后手指往他鼻下轻探,惊喜道:“有气息,看来还有救!”
卞非尘暗自好笑,赶忙装作神志不清的样子,呻吟道:“水……水……”
身旁女子果然应声到:“公子再忍忍,我住处就在附近,这就扶你过去歇息”,说罢,就要架起他,卞非尘有意捉弄她,像个软脚虾一样,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解语几乎打了个趔趄,心道:看来这人真的伤的不轻,竟一点劲儿也没有了。当下将他背在背上,暗自运气,脚尖轻点,竟似空中飞燕。
她背上的男人瞬间眉头皱起:这女子果然不简单,此轻功身法奇特,竟一时摸不清路数。
他细细思索:“当今武林,轻功至高当属清风阁,但清风阁的轻功重在变化,是以袭击敌人为主,论速度还不及此轻功的半数。”脑海中忽然浮起那个消失在武林中六年之久的宗派,他目光突然一亮,心胸激荡,莫不是……扁鹊谷!
众所周知,扁鹊谷分为三堂。一为扁鹊堂,二为揽音堂,三为散花堂。扁鹊谷门人皆修轻功与暗器,但三堂也各有自家的修行术法。扁鹊堂主修医术,余音堂主修幻术,散花堂主修毒。
扁鹊谷消失前一直声名甚佳,武林中人见识过的无一不赞声好,比如:
李大狗说:扁鹊堂门人白衣胜雪,医者仁心,气度绝佳。
吴二牛说:揽音堂门人傲雪寒梅之姿,一曲仙音绕梁三日,尤觉不够。
孙小驴说:散花堂门人嫉恶如仇,正气凛然,毒术出神入化。
可是这一切称赞都戛然而止在六年前的那日。
那日位处东南的扁鹊谷突然射出一道暗红色霞光直冲云霄,看到的人无不惊叹。
当时御剑山庄曲家当家的还是曲鄢陵八十岁的老父。
老人家紧盯着那道霞光,眼中露出十分的向往,掷地有声的说出那引祸之言:“东海有石从天而降,吸日月精华,集天地灵气。数十载,东海遭旱,水渐竭,万物枯。某日,石应声而碎,珠生,顷刻霞光大盛,直冲云霄,随之万物复苏,海水波涌。细看,珠上刻其名——沧海遗珠。”
在这尚武的武林中,老头子嘟囔一堆文邹邹的话,大家其实并不爱理会,于是看霞光的看霞光,咬指甲的咬指甲。直到听闻后四个字,在场之人齐刷刷的看过来,无不心血沸腾,面露贪色。
相传沧海遗珠,至少百年才会出现一次,自行挑选宿主随之降世。宿主虽血肉之躯,但珠为心脏。倘若宿主伤重或病重,珠子会自动苏醒将其治愈,直至宿主衰老而亡,珠子会再次挑选宿主。
沧海遗珠威力极大,上一世的宿主是前朝豫王。相传老皇帝逝世时传他王位,无奈他并无野心,朝中也无势力扶持,硬是被他的异母哥哥逼宫至城下,退无可退。
是夜,城中忽然霞光大盛,第二天竟凭空出现二十万大军,逼退叛军,后又消失不见。
从此再无人敢造反。相传,得宿主得天下。
而今王上暴戾,民不聊生,太子和二皇子各有拥护,分为两派。武林和朝堂自古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其时正是朝野动荡之际,武林也并不安稳。谁人不眼馋这块肥肉。
于是那日过后:
李大狗亮了亮手中的刀:扁鹊堂门人表面行医,暗地做尽无耻勾当。这群白衣包裹黑心之徒,我定要见一个屠一个。
吴二牛拍拍头:“我那日头晕的厉害,显然是中了余音堂的幻术,真真可怕!”
众人眼光看向孙小驴,小驴战战兢兢道:散花堂门人嫉恶如仇……话语未完,立时感觉到周围彻骨的寒意,众人眼神仿佛刀子般扎来。他急忙改口,眼一闭心一横,昧着良心道:嫉恶如仇只是伪装,实则心狠手辣,毒杀无辜,实为恶之大者。
于是次日武林各派都聚集一堂。由御剑山庄曲家大公子曲鄢陵为首,组织了个除邪联盟,浩浩荡荡的上山去了。
问其缘由?
答曰:扁鹊谷大盛旁门左道,素来不容于武林,昨日谷中异光大盛,定有妖邪。人人除之而后快。
扁鹊谷地处东南荒山,此山拔地数千米,山顶中有一处凹谷,四周几乎垂直而下,没有山路。就像一棵参天大树,枝顶横一鸟巢,极其危险刁钻。
其门人极擅轻功,出师前最后的考验便是独自下这扁鹊谷。
而这乌乌压压的除邪联盟实在是资质参差不齐,就算搭了云梯一刻不停的爬到山顶,也足足用了两日,上面早已是空谷一座。
自此,扁鹊谷彻底消失于江湖之中。
尽管没什么收获,那曲家还是发挥其厚脸皮之特长,四处宣扬自己的侠义之名,也仗着实力雄厚,逐渐称霸于武林,被尊为盟主。
卞非尘思考的这片刻光景,解语已经放慢了脚步,他抬眼一看,正是到了乐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