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跟蔡邕聊了半晌、把定亲的事儿以口头的君子协定,非正式敲定了一下。
随后蔡邕就暗示李素,可以进去和蔡琰本人聊聊。
反正之前都住一座府邸写书快两个月了,蔡邕也观察过李素的人品,知道李素犯不着做出急色禽兽的事情,那么跟他女儿多相处相处也没什么不好。
蔡邕因为没儿子,对女儿的教育几乎是按照教儿子的办法,这才有了蔡琰这种能够抛头露面的跳脱性格。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礼法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蔡邕内心多多少少还是希望女儿能在婚前就培养出自己的感情。
李素百无聊赖往内院行去,脚步很轻,走到门口时,就看到蔡琰居然蹲在院子里玩雪——或许是因为在吴郡住了十年,第一次来北方过冬,童年都没有玩雪的经历吧。
李素不忍打扰,就站在后面静静地看一会儿。
他赫然发现,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一个问题,他居然才第一次想到:那就是他自己究竟帅不帅、长相是否受女人欢迎。
以后世的审美观来看,李素目前这个肉身,底子细皮嫩肉,脸型也周正,除了矮小瘦弱之外,没什么缺点,应该算中等偏上。
但一天之内,连续被刘虞和蔡邕提及品评,李素才意识到,他对汉朝人的审美观了解太缺乏了。
早上刘虞就并无恶意地随口调侃过,说他“如此形貌短小”也有名门淑媛关心他。后来跟蔡邕聊天时,李素就留了神。
旁敲侧击之后他就发现,汉朝人的审美跟后世有很大差别。
如今评价男人,就看三个指标,第一个是身材是否高大,非常简单粗暴。后世的高富帅,到了这儿就变成高帅,只要高,就涵盖了帅,脸反而不重要。
如果非要给脸下点指标,那么就两方面补充:
首先,要么你“身高八尺、容貌甚伟”刘表或者是“英武有器量”袁绍,什么额头高、鼻梁挺、下巴方面阔口国字脸,居然统统都算优点。连马腾那种“面鼻雄异”都能算帅点。
而后世很吃香的尖嘴猴腮娘炮锥子脸,如今却统统被视为丑逼。
第二点加成,就是胡子。汉朝人居然还在以大胡子为美,男人一定要蓄须,没胡子会被认为不正常。
这也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礼教有关,连头发都不会剃的人,怎么会把胡子彻底刮掉呢,充其量只是“修整胡子造型”。
就跟后世很多长发女生去做头发,从来不是想把头发剪短,只是想修修整齐,一个道理。
这一点上,李素貌似又吃了亏。他的肉身原本贫贱,营养不良发育慢,所以16岁还一点胡子都没有,给人非常不牢靠的感觉。
李素在内心感慨“长相生不逢时”,不由出了神,还是蔡琰滚完一个雪堆后,不经意扭头,在发现李素在偷看她,不由俏脸一红。
“师兄!进来了也不吱唔一声,悄咪咪的偷看,坏死了!跟我爹聊完了吧?”蔡琰拍拍手上的雪,踮着脚穿过雪地走来。
因为身段轻盈,只有脚尖着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脚尖,让人联想起猫咪的梅花爪印。
“哦,你是难得玩雪吧?看你尽兴,不认打扰呢,就走神了。”李素报以微笑,轻轻帮蔡琰掸掉后背上的雪。
“是呢,吴郡偶尔也下,但很少有年份能积起来。”蔡琰跳了几下,抖掉身上的雪。见李素盯着她看,脸色一红,“刚才……爹是不是和你说到,说到什么奇怪的事了。”
李素连忙收回眼神,他真的没有恶意。只不过前世养成的习惯,看到运动型女生跳跃的时候都会趁机看看对方有没有料。
但蔡琰还不满十四周岁,古人营养又不好,所以看了也等于白看,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他连忙岔开话题:“也没什么,对了,有个事儿一直想问你,师妹,凭心而论,不看其余,只论长相,你觉得为兄长得怎么样?”
蔡琰眼神一亮,充满了调皮的戏谑:“这不成‘我孰与徐公美’了么?哪有随便问人这些的……你好坏啊!”
蔡琰说笑之间,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本想说“邹忌问的是自己的妻妾宾客”。但这话要是说出口,岂不是等于她以为李素视她如妻妾、才这么不见外。
李素假装一板脸:“说正经的!实话告诉你,我从没问过别人这个问题,拿你当妹妹才不跟你见外的。你也别安慰我,是不是当今的女子,都以为长成关司马那样的男人,才是最英武伟岸的?”
蔡琰听了“我从没问过别人”这几个字,没来由心就一阵“砰砰”直跳,面红耳热起来,感受到了私密的尊重,她也正色帮忙参谋:“关司马长啥样我没见过。”
李素:“就是刘都尉帐下大将啦,身长九尺、方面重颐、髯长二尺。”
蔡琰微微惊呼:“那定然是天下美男子了。”
李素:……
尼玛!汉朝人果然以为关羽这种类型才叫帅!
时代的鸿沟啊。
蔡琰刚才那句话也是随口调侃,见李素无语默然,还以为不小心伤害到他了。蔡琰心跳尚未平复,一咬牙,鬼使神差地说:
“我只是以常理度之嘛,其实师兄这样的也很好,再稍微高大一点就更好了。世俗女子都去欣赏髭髯壮美之人,我偏偏喜欢跟看着干净的结交。”
话说到这份上,李素也没什么好说了。
这算是在说“虽然你丑,但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类型”?怎么搞得自己还该感激妹子赏识似的?我明明就觉得自己不丑好吧!
李素就捉过蔡琰的小手,邪魅促狭地捉弄:
“就算你的审美不世俗,也没用了,刚才你爹已经答应了,说如果我将来能够不做京官,两年内就把你许配给我!除非你祈祷我这次进京献功,被陛下留为京官,不然,你是嫁定了!”
“呀——”蔡琰一下子跳起来,扭头就捂脸往房间里跑。
李素缓缓起身,往屋门踱了几步,停在那儿,也不进去打扰。
好一会儿,他就看到蔡琰憋不住好奇,又从门里横着探出半个脑袋,只露出到眼睛为止:“原来你还没走啊,要不就进来!站在那儿淋雪作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要进京了么?刘使君不是几天前就已经把报捷奏表送走了?路途辛苦,你要自己保重。”
李素笑着跟进屋里:“奏表当然送走了,那得给陛下留出时间心理准备。交朝廷议赏。不过张举和素利的首级还在这儿呢。
如此露脸表功的机会,使君怎么可能放过?当然要趁机派心腹别驾进京、结交朝贵。我过完年很快就要出发,上元节前赶到雒阳。”
“只有过年这几天可以一起玩了……那,师兄,你想不想做京官?”
李素:“要是琰儿嫌我丑,我就只好离开幽州这个伤心地,不碍你们眼,去做京官了。要是你不想让我做京官,我就不做京官。”
蔡琰的心再次怦怦直跳,她刚才的问题等于已经是确认对方主观上愿不愿意娶,听李素说得这么豪迈,她顿时觉得心脏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真是厉害……她也算偷看过不少杂记故事,多有讲男女盟誓的,但从来没有哪个例子,男方会说为了女人而放弃自己前途的。
古代女子没有地位,就算真爱再强,无非也就是“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另外一个女人”,或者放弃点别的无伤大雅的,哪有为女人而放弃事业的。
跟事业相比,女人才算多少?
殊不知,李素虽然在21世纪人眼里是个钢铁直男,但后世毕竟女性地位提高太多了,哪怕再直男的人,潜意识里也有“男女谁事业强,另一方干不过就迁就”的思想。
何况李素是知道天下即将大乱,本来就不想做京官,只是趁机废物利用卖个好,额外随口瞎扯说是“为了你才不做京官”。
蔡琰终于感动到泪崩了。
“师兄……你居然肯为我而放弃做京官,呜呜呜,我这辈子值了……什么山无棱江水为竭,都是空洞之语,不及此言万一。就算你实在推辞不掉,不得已做了京官也不要紧的,我非你不嫁了。”
“……”李素暗忖:我有说什么夸张的话了么?这个条件,有这么大威力吗?
唉,要是21世纪那些女生,也能为一句“我为了跟你在一起才辞职了”的表白,就感动得稀里哗啦,那该多好啊!
天下不就太平了么!
只能怪女人的免疫力,是随着时代进步不断增长的。
一句无心之语,就刚好戳中心中柔软之处,哭得稀里哗啦的。
……
就因为这最后一句“为了你,我可以不当京官”的随口之言,蔡琰跟李素之间的关系,几乎是瞬间大进,突破了最后的尴尬局促。
虽然李素始终没有对未成年的小姑娘产生那方面的邪念,但至少这个新年期间,蔡琰已然可以很放得开地每天跟李素一处玩耍,不再避忌男女之防。
除夕夜,蔡琰还亲自下厨给他做菜,留他一起在蔡家下榻之处、寻一间厢房歇宿,算是一起过年了。初一一早,还送了李素一件她自己裁剪缝制的香囊。
“给我香囊作甚?我又用不上这个。”李素当时把蔡琰搂在怀中,半开玩笑地打趣。
蔡琰羞红着脸解释:“你此番大功,进京定然是要面圣的——你原先没面过吧?这个香囊,我给你装了一小袋鸡舌香在里面,要上殿之前,先偷偷含一粒在嘴里,说话时便会吐气如兰,风雅非常。”
李素很快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丁香嘛,甄家人熬驴肉火烧的时候经常加的配料。
估计是蔡琰在甄家住久了,临走拿的礼物。
他郑重地收好:“琰妹用心了,我这便试试这鸡舌香用过之后是否真的吐气如兰,免得到了大殿之上不习惯、君前失仪。”
“要试你自己吃啊唔唔……”
……
几天之后,李素就带着张举的人头,由赵云护送着去了雒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