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尘十一岁那年，他父亲的钱包上多了一个银白色的吊坠。

尖锐锋利、璀璨耀眼、小巧玲珑，表面甚至绘制有繁复的暗纹，是一枚作工精细考究的银制坠子。

它的制作者据说是位老工匠，两鬓斑白、德高望重，在业内盛名远扬，创作出的工艺品更是千金难求，被喜好收藏器具者视作珍品。

但这位老人有些怪癖，甚至怪到了常人不能理解的地步。

“他年少成名，因为技艺高超又大胆创新，得到了业内一众前辈的认可。”

父亲坐在书桌前，细细赏玩着手中的银坠子。

“可他是那样孤傲、那样清高，他醉心于创作，并且因自己与生俱来的才气骄傲到了自负的程度。那样的一个才子，怎么可能满足于旁人的认可？”

“他不想单纯地成为一个厉害的匠人，他要在业内掀起风浪！而这需要的不止是技艺超尘绝骑，还得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工匠精神与独树一帜又极具吸引力的个人风格……”

“所以他苦练多年、从小学到老、学得头发都花白了，最后练就了无人能敌的技艺，然而成为一代大师、走上人生巅峰……”洛尘撇撇嘴，作离开状，“一听就知道是挺无聊的故事，不过倒也是一份熬心灵鸡汤的好素材。”

“你小子给我把话好好听完！”

父亲给了洛尘一记爆栗，继而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鸡汤可以熬给你喝的……”

现实世界，有的不过是现实罢了……

洛尘揉揉脑门，暗暗在心底抱怨，还是继续听父亲说完。

“努力的天才是很恐怖的，为了尽早达成目标，他越发地精益求精，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为了尽可能完美地完成一件定制的作品，他可以闭门不出、在工作室一呆便是数年。衣服饭菜由助理定时定点地送入工作室、无数慕名求见的人都被无情地拒之门外、签了订单的客户只能通过工作室门锁上的小孔查看作品完成的进度。有人看见他站在全身镜前疯狂撕扯着他自己的头发，有人传言他为了得到最理想的红颜料不惜割腕取血，赤红的粘稠液体被他掺混进每一件作品……”

“他一时间名气大燥，尽管用时极长、要求极其繁复，但在他那里签下定单的人有增无减、络绎不绝。而他很有原则，并不在乎别人将他的作品抬高多少价，而是一心一意替自己的心血寻找好的归宿，非有缘者不签订单。要是真的有缘，你就算是买不起，他也免费给你。”

“这样也有人买他的帐？”洛尘不能理解。

“何止是有，简直是不计其数……”父亲慢慢摩挲着手中的银白色坠吊，“都说他怪，但在怪后边也不得不加上一个‘才’字。”

那位清高孤傲的匠人凭借着“怪”和“才”名扬四海，然而，然而，就在他创作的巅峰时期、业内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登峰造极之时——

“他失踪了。”父亲的声音逐渐低沉，“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传言说他死了，尸体早已腐化，被埋在了后院。又有传言说她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窥到了创造的真道，不愿再回归俗世……不过最为切实的说法是，他在某处无人地游荡，寻找创作灵感。”

“后来，过了很久……大概有几十年……他又回来了，只是不再是曾经那个少年，他过去创造的辉煌也早已被人顶下，潮流不再随他变化，慕名而来的拜访者大多也移情别恋……”

“他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才气仍在，只是创作风格完全改变了。而且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张扬，而是隐姓埋名以古董商为主业，作品大多也不再出售给富商权贵。”

“那你准备这枚坠子是从哪里拿到的？”洛尘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银色的小物什，“这东西这么贵重，怕是买也买不到。”

“这是我早些年在苏格兰出差时订的，在一条很深很深的小巷子里，偏僻得很，一般人不会去那么偏的地方。但就在那条几乎要废弃、彻底没有人来往的巷子里，我看见了一家装潢华丽繁复的小店铺，风格复古得像上个世纪。”父亲的回忆一下被勾起，“你知道我和你妈妈都喜欢这样的老店，那里往往藏着奇珍异宝。”

“确实不出我所料，别致又有韵味的小东西很多，甚至还有好些古董。看店的那个老头气度不凡，他半躺在藤椅上看报，并不招呼我，也不打算给我介绍些文玩。那时我身上碰巧只有一英镑六便士，估计也买不了什么东西，也没在意那么多，只是打算四处转转看看。”

“可我一回过头，正对上老头那双碧绿的眼，那双眼睛真的盯得我头皮发麻……”

“‘你需要带走点什么。’他说，‘我看得出来。’”

“我真心的喜欢店里的东西，但问题是我没有钱，我又能买些什么呢？所以我摊摊手拒绝他，告诉他我只有多少钱。”

“‘从东方来的先生，或许某件小东西只要一英镑六便士，而你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得到它。’他说着给了我张名片，接着告诉我某位曾经名燥一时的匠人会为我制作一枚坠子——‘你能来到这里，说明你与众不同。我希望你的随身携带的东西上能多这样一个银制的坠子，上面刻着你的名字。我希望你的到来能让它变得与众不同。”

洛尘忍不住插嘴，“那个老头是什么意思？”

父亲摇了摇头。

“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在没收到坠子的那些年里，我时常会怀疑他是骗子，只是在故弄玄虚。但那时我确实相信了他，把我的零钱交到他手里。”

“他看上去不怎么在乎那些钱，随便地夹在了刚才正在看报纸里。比起钱，他更想要我的名片。”

“不幸的是，我翻找了全身的口袋，却没找到一张名片。”

“我不想亏欠别人，于是第二天我带上了名片和足够多的钱去那条巷子找他。”

“我找到的，只有一堵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