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七章 觐太后 辩群雄 (大章,求收藏)(1 / 1)茅不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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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传唱,所有广场上的勋贵子弟都齐齐离开坐席,静立无声。

宇文思拍拍赵开的手,匆匆赶回了韩擒虎身边的席位。赵开偷眼瞧到,这对新婚夫妇悄悄地牵了一下手,看来相处不错,不禁莞尔一笑。

叱奴太后年纪不大,却是任由宇文邕扶着出来,走在最前,龙冕凤袍,很是耀眼。右侧还有一位很是端庄的公主半搀着太后,稍稍在后半步。

崔琬的眼神一直跟着赵开,悄悄地说道:“那是襄阳公主,下嫁的是小宗伯、大将军、神武郡公窦毅。”

赵开刚在感慨宇文邕的低调做到了极处,宦官唱喏竟然只提太后不提陛下,本是犯忌讳的死罪,若没有皇帝交代,哪个太监敢这么不开眼呢?崔琬这么一提醒,让他回过神来,首次极为善意地向她咧嘴一笑。

崔琬自然感受到了,俏脸微红,眼中星光闪烁,很是雀跃。

赵开却没看到,待各公主纷纷站到前排后,跟着众人齐齐向太后躬身行礼,山呼:“臣等拜见太后,拜见陛下!”

没有跪拜,没有三呼万岁,显得极为平常。

赵开倒不意外,叩头跪拜称万万岁的礼节,要到武则天才有。

太后笑眯眯地坐下,宇文邕才挺身直立,温声道:“众卿家免礼。此乃家宴,借盂兰盆节为母祈福,都坐下吧。”

皇帝说得轻巧,众臣可不敢怠慢,恭谨地谢恩后,才纷纷入席。

宇文邕没有入座,眼睛一扫,出声道:“乾嘉,你怎地坐那么远?快过来,坐到朕身边来。”

宇文乾嘉得意地站起来,拱手道:“四叔,我只是晚辈,万万不敢僭越哩!”

赵开眼尖,马上就见到有些人看向宇文乾嘉的眼色带了莫名的意味,尤其那位襄阳公主的眼中似欲喷火。

她是宇文邕的亲姐姐。

宇文邕神色如常,笑道:“大兄劳苦功高,朕身旁这席位本就为他而设。老太君有疾,大兄不能前来,乾嘉就代表了吧?”

宇文乾嘉脸上浮起傲然之色,再不推脱,回头对崔仲方和杨素交待了一句,便大摇大摆地走到最前排,坐在了宇文邕的左下首。那个席位比众臣的都高了一阶,而且宽大了两倍有余。

宇文邕又看了看,对右侧第二席的夫妇说道:“文若,神武郡公远在突厥,你便坐到第一席吧。离朕近些,也好请益。”

崔琬在赵开耳旁轻轻地介绍道:“那是平原公主和常山郡公于翼。”

赵开恍然,不由得佩服起宇文邕的驾驭之术。

神武郡公窦毅也去了突厥迎亲,自然是不在此处的。所有的驸马中,他四十八岁,年龄最大,爵位最高,食邑五千户。

唯一能和窦毅并驾齐驱的,也只有平原公主的驸马,司会中大夫、常山郡公于翼(食邑三千七百户),年龄也在四十开外。

于翼长壮而儒雅,正谦声婉拒:“陛下,礼不可废,臣何德何能,岂敢排在襄阳公主前面?万万不可。”

宇文邕肃容道:“文若太谦了,你父是大周太傅,又是我朝三老(注一),乃朕与百官的恩师。你又与我大兄同受先帝遗诏,是朕的辅政大臣。快快坐过来,稍候诗文竟比,正要你替我评定哩!”

赵开听得暗暗咂舌,这两个身份太牛气了。太傅是燕国公于谨,当朝中唯一能比宇文护还更有威望的元老重臣,当年的八柱国之一,关键还曾帮助宇文护站稳了脚跟。正因如此,先帝宇文毓中毒弥留之际,自觉皇子太小,立了兄终弟及的遗诏,就是同时授予于翼与宇文护的。

有了这个平衡,宇文护即使有些野心,也不敢随意乱动,这才立了宇文邕为大周的第三任皇帝。

于翼不好再推脱,还是坚持让妻子平原公主坐在了原位,自己一个人坐了过去,还只沾了一角,如坐针毡。

两相一比,宇文乾嘉的吃相就难看太多了,底下勋贵子弟年龄不足二十的居多,渐渐发出了一些细微的议论声。

赵开不禁脸露微笑,心道:这位于谨胆小谦虚,这一晚上,得把屁股坐得生疼了。

底下还坐着七八个亲王呢!尤其左首第二个席位上的齐国公宇文宪,掌管大周兵马,是军方除了宇文护外的第二号人物,位高权重,已经自成一派。

赵开特意偷瞄了一眼,只见他神色冷峻,自顾自地喝酒,权当什么也没见着。

宇文邕也朝宇文宪笑了笑,这才满意地坐到了龙椅上,侧首向太后低声说了一句,得到首肯后,吩咐道:“传膳吧!”

一席两人,只传了六道菜,三荤两素一汤,除了精致一些,跟百姓家常饭食没多少区别。

周朝奉行食不语的古礼,宇文邕照例敬了一盏酒后,便默默地进食。

赵开有些稀奇,他早知道大周前期奉行节俭,连长安城和皇宫都没舍得大修,可这也太节俭了些。不过他倒是食欲大开,崔琬浅尝了两口,便放下了玉著,一脸惊异地看着他风卷残云,全都下了肚。

崔琬抿嘴笑道:“你这般吃法,难不成饿一整天了么?”

赵开拍拍肚子,低声道:“此言差矣,昨晚我便空着肚子,就等进宫饱餐一顿哩!”

“啊哈!”崔琬忍不住笑了出来,觉得太过大声,赶紧捂嘴,可惜早就惊动了殿前的大部分人。这些年轻的勋贵弟子没几个是安分的,都伸长了脖子往这里看,把崔琬闹了个大红脸。

太后那边早就停了筷子,有意无意地看向他们,刚好有这么一出,便慢声道:“何人嬉笑呀?”

崔琬吐吐舌头,乖乖地站起来行礼,道:“回太后,是富平哩!叨扰诸位进食,是琬儿的错。”

太后笑呵呵地道:“是富平啊,有何开怀之事,不妨说出来与哀家听听,叫大伙儿也乐乐。”

崔琬低头瞧了赵开一眼,见他一脸轻松,咬咬牙道:“回太后,琬儿方才听驸马赵开说,他昨日便开始饿肚子,就为了吃光宫中赐宴……”

一阵哄笑,传来好几声“粗鄙”之类的斥责。

宇文乾嘉首先发难:“赵驸马,你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粗汉,与你这样的人同席,简直丢了皇家的脸面!”

太后把眼光落定在赵开身上,笑道:“你便是新晋驸马赵开?我宫中的饭食这般好吃么?”

众人哈哈大笑。

赵开早已站起,长身揖礼,肃容道:“禀太后,正是小臣哩!小臣有几句肺腑之言,想回复一下正平公,不知可否?

太后见他从容,与皇帝对视了一眼,笑道:“都是自家人,无须拘礼,有话便说。”

赵开恭声道:“谢太后,方才正平公说我粗鄙,殊不知在下却比在座的诸位都做得好,要说起来,诸位还须向小子看齐才是。”

这话有些狂妄了,引来了不少驳斥声,宇文乾嘉更是冷笑道:“一派胡言!恬不知耻!”

赵开团团做个揖,笑道:“诸位稍安勿躁,且听小弟一言。太后乃天下之母,我自幼孤苦,幸蒙太后赐宴,昨日便沐浴焚香,空腹以待,此为诚,也是孝。再则,大周以俭治国,陛下都能以身作则,作为臣子的,岂可浪费?此为忠,也是节。再有,国以农桑为本,须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小弟不忍浪费,怀着悯农之心,此为义。敢问诸公,此等忠孝节义之举,何鄙之有?”

崔琬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她本以为赵开必然遭到一番斥责,谁知竟被他三句两句,说得头头是道,这口才,这脸皮,绝了!

众人一阵议论,看赵开的眼神就有了大大的不同。

宇文乾嘉语塞,朝着崔仲方那席连使眼色。

崔仲方苦笑了一下,站起来道:“依赵驸马所说,我等要是不吃完,便是不忠不义了么?你何敢如此妄言,置宫廷礼仪于何地?”

赵开眨眨眼,道:“古人云,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礼用来作甚,约束也。我大周倡之以俭,那就应该给多少,吃多少,不能贪多,也不可浪费。太后赐下的精食,在下一介书生,正好饱腹,诸公有不少都是将臣,难道会吃不完么?请问仲方兄,以礼来论,你是该吃完呢,还是饿着肚子浅尝辄止呢?”

崔仲方轻轻一笑:“谦之恐怕要得罪一大帮人了!”

这时,韩擒虎洪声笑道:“多谢太后赐宴,外婿也全部吃完了,刚好有七分饱哩,痛快!”

众人纷纷看去,见他桌面上也是空空荡荡,顿时发出一阵欢笑。

韦世康那边也举起筷子,笑道:“正该吃完,才是合乎礼制。诸位,别愣着了,不能光让韩将军抢个头筹。”

于是乎,宫廷宴会中,首次出现了光盘行动。真论起来,宫中器皿大都精致,群臣顾着面子,都是尝上两口便不敢再吃,赵开这么一说,大都觉得符合心意,便就坡下驴了。

太后眯着眼睛直笑,觉得从未今日这般欢乐。前二十年,鲜卑还是马背上的草原蛮子,打了胜仗便围着篝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哪像现在处处都要拘礼,赵开这番话一出,倒叫她生出了许多怀念来。

宇文邕一直没言语,看群臣三下五下便吃个精光,心底暗暗称奇,赵开的那几句话,都挠在他的心尖上。挥挥手,宫女便都来收拾残局。

“赵爱卿,你方才念的悯农,出自何处啊?可有典故?”宇文邕最为重视农桑,要打仗,就必须要有粮草,他这些年,到处兴修水利,正是休养生息的国策。

赵开嘴角一动,终于等到你主动发问了!

“回禀陛下,悯农一诗,不过是小臣在田庄上看到农户劳作,有感而发,可当不起典故之说。”

宇文邕点点头,把眼光转向了下面坐着的顺阳公主和杨瓒一席。

杨瓒站起来,朝赵开道:“谦之,在下普六茹瓒,素喜诗文,不知可否念出全诗,叫我等领会品鉴呀?”

赵开笑道:“原来是杨三郎,久仰大名。在下班门弄斧,献丑了!”说罢,漫声吟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整个前殿静了一静,这些勋贵是从不下田的,没有切肤之痛,但大周刚立,正是举国奋发的时节,他们大都也关心农事。赵开念出的这四句,简单易懂,却包含着悲天悯人之意,无不心神震动。

赵开偷眼观瞧,宇文宪的脸上便露出欣赏之色。他下席的宇文招却撇撇嘴,显然看不上这等直白词句。

其他人看他的眼色各异,赵开一下子看不过来,但大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宇文邕悚然动容,霍地站了起来,叹道:“知稼穑之艰难,必不忍以荒淫尽民膏脂矣。爱卿此诗,有教化之功!”

赵开赶紧施礼,谦道:“陛下言重了,小臣不善文辞,都是粗陋之作,愧不敢当!”

于翼站起来,叹道:“至情处莫非天理。谦之,你有此诗,天下人不敢再浪费一粒米了!当得,当得!恳请陛下,即刻把此诗录入太学,传阅百官。”

宇文邕大笑道:“正该如此,恒生,你是纳言大夫,此事就交给你办了!”

杨瓒赶紧施礼道:“下臣遵旨!”

赵开拜礼到:“多谢陛下!”

宇文邕点点头,道:“诗会尚未开始,便让赵卿出了风头,暂时就不赏了。朕要看你后续如何,一并赏赐!”

宇文乾嘉酸溜溜地插进话来,道:“四叔,依小侄看来,赵驸马怕是有抄袭之嫌,犯了欺君之罪哩!”

群臣又静了一静。

宇文邕侧首看向他,换上一张笑脸,道:“乾嘉何出此言?可有依据么?”

宇文宪首次说了话:“乾嘉贤侄,这等话岂可乱说?你当陛下不能治你的污蔑之罪么?”

赵开没有说话,他哪里怕这个?只是讶异地飞瞧了宇文宪一眼,他这话说的机巧,一边替宇文乾嘉打了掩护,一边有强调了皇帝的威严,两边讨好,也真是为难他了。

宇文乾嘉铁了心要让赵开出丑,哪里会退缩?大声道:“四叔、五叔,侄儿怎会乱说,此事千真万确。杨素,你来说!”

众人的眼光齐齐转向后面。杨素脸有些白,仍是泰然地站了起来,揖礼道:“禀陛下,微臣前几日读到了赵驸马的陋室铭,文章短小精妙,是极为拜服的。只是微臣觉得,文中意境高洁,有看透世情的豁达,绝不像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所作,心存疑虑罢了。”

他这话合情合理,众人当中不少都是读过的,不免交头接耳,暗暗点头。

就连宇文邕、宇文宪,也露出狐疑之色,把目光盯在了赵开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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