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扬鞭纵马跃入京州城门时,幼青学院的朱门也缓缓敞开。红衣少女扬鞭飒踏,携有几分少年的不羁,惹人着眼。
朱门正中着青衣长袍的年轻男子执一把竹尺,轻拍手心,一下又一下,嘴角不禁上扬,“原又溜过了三年。”
京州,位于栖灵十三州中心,最繁盛地带里尊着统率另十二州的人——京州皇室。沈书来到京州的时节正是草长莺飞之际,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是各州才能之人进京学习之时。为学习京州文明以化众生,每三年各州受京皇之邀派其继位者或辅政贤才到幼青学院听丘子先生讲学。定京十年如此,往后莫有更也。
约莫一刻钟的工夫,沈书便驶入京州中心,穿过华安街,尽头迎眼处烫金匾额刻着“幼青学院”大字,朱门敞宽,漆柱三人合抱粗,甚是气派。京州繁华,可见一斑。
“王女”,沈书下马时自有小厮上前接过马匹行装,带到书院旁各州王室的住处。往常,沈书会和静萱先到梅落小筑休沐,再等鄜州王女简敏东方一同入宫朝拜。今年不同,沈书一人快马先至,想先见夫子丘为一面。
“先生何在?”
“先生一早吩咐,若是王女寻他,可到院中等候。”
跨入朱门,走过前院,行至长亭的沈书看对面半人高的书籍堆的摇晃,周围正在捧书洒扫的小厮,石椅上翻开的书卷……
任朱红在外漆了一遍又一遍,这里的书香气息是掩不住的,也是难得。沈书莞尔一笑,草木葳蕤,拔节生长。
“来的这样急”,抬眼落目的青衣男子便是幼青学院的院长,亦是这帮继位者的教书先生,丘为,丘子先生。
“先生”,沈书上前作辑,恭敬一礼。眼前这年轻先生,五湖四海地理人文,纵横天下帝王之术,兵家要法战前阵图,没有他不通的。偏偏这样的人,不做皇室入幕之宾,不立朝堂一席之位,没有翻覆十三州的风云神话,只安心这书院一隅,不争于世。外人是如何评价他的?君子高行,不以俗厚易真;守清怀远,不流声失泯。谦谦君子应如是。
“先生,学生一惑还望指点。”
沈书先他人而来不为其他,只得消息,今年幼青学院各州才俊评比赛与往年不同,前三甲所得奖赏有异。若是男子便赐入京通牌,往后通行不必受限;若是女子则赐为太子韩长载正妃。因沈书常居前列,且当今皇后殷九夕本就出自梅州,皇后一向属意沈书,所以这太子妃之位便不言而喻。思及此,沈书不免忧心。
虽太子韩长载为当今皇后唯一嫡子,身份尊贵,但不知怎的,除却一张天妒英颜,别无长处,在皇帝的八个儿女中,最是资质平庸。武功不精不说,单是这自小学习的帝王之术也未通分毫。
而在梅州,女子尚尊。自沈书出生的一刻起,她就注定要担负责任。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对她严厉恭敬。自幼除了殷家嫡女殷静萱的陪伴,沈书都是一个人伴着日月星辰长大。她是如何挨过各州刺客毒手,如何看那些把政势力相继倾覆。所谓云蒸霞蔚的盛世美景,也只她一人独自品过。
她是梅州的王,她的婚约便是梅州的婚约。京州太子妃的高位太危险太招恨,她清楚,自己暂时没有足够能力应付未知的风险。尽管偶尔她也会渴望两人执剑四方的无畏,相依朝云的唯美,但剑有钝时,云有散日,到时她该以何慰藉?
“明年你便该及笄了吧。”丘子勾唇一笑,这丫头的想法,他岂会不知。
“先生,学生不愿。”
“沈书,太子心性澄明,为人简单。”
沈书想起以往坐在学堂首位的少年,在各生慷慨陈词展示谋论时,他总静看书本,不发一言。时不时望向她和齐飏,眉角弯弯,神色明朗。
“我若离开,梅州……”怕是有变。沈书若嫁与太子,必不能长居梅州,现梅州虽是有殷家支持,长久也抵不过邻近漳州的侵扰。漳州以练圣药奇毒为生,觊觎梅州草木已久。
“栖灵十三州,多不得,少不了。”
各州势力如何交叉,这十三州的秩序终究系于京州之稳。
“学生明白”,也是,即使她故意在评比赛中输掉,若京皇有意,饶是她再怎样也是无济。抗拒,反倒会引来京皇不满。
“早有注定,逃避不得。”
丘为看着眼前的姑娘,眉带三分英气,眼藏江山起转。新一代的使命即将开始。
“先生,您到底是何人?”
沈书听他话语满是不解,这种感觉就像他是世外之人,知晓一切。可明明他也在这红尘之中,享繁华品孤独。单单自她六岁第一次见他时,他便一副儒雅清冷模样,十年光阴不曾改变他容貌分毫,当真是个奇人。
“我?幼青学院的一个先生罢了。”
丘为轻轻摇过头,语调带有一丝笑声,尽显轻松。手掌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竹尺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石桌。
沈书总觉得或许先生没有外人传的那么洒脱,就好像一股说不出来的失意笼罩着他。他出不来,别人进不去。所以说他大多像他这样的君子,都是清冷绝尘的。
“沈书,多思当下,多虑己身,至于旁人自有旁人的命数”。沈书知道她这是逾矩了,丘为的存在本就是难解之谜,他的出现恐怕就只有京皇知道。她来这里要做的,是一个学生的本分,学习治州之术。即便丘为是何等大人物,对于她以及各州继位者来说,他也就只是先生,令人尊敬的先生。
“学生明白。”
一番交谈下来,沈书心中大致有了计量,而后便告辞退下了。回到书院外隔壁住所的梅落小筑,休整自己,等明日各州才俊共赴皇宫觐见。
学院内青衣男子独自坐了良久,口中喃喃:“我是何人?”诶,那群小崽子们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是谁根本就不重要,不重要的。
万物终归要成土,留不住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