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隔壁，李家酒坊的风旗随风飘起，迎着清晨温暖的光亮。包子铺蒸笼上方忙窜的一阵白气，又一阵白气，都随路人手中的热包子和浆汁飘散远去。

无人的街，恢复了白日里的喧闹。新摘的菜蔬、嫩水的豆腐、乱跳的鱼儿……街市最不缺热闹，最是烟火味儿，伴着平头百姓。环顾四周，崇楼华堂也好，路边蓬布也罢。但凡这一切温煦景色，它们存在，都会熨帖人心，谓之乐土。

“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了？”在面对某人长达几分钟的注视下，沈书手里的热包子都不香了，忍不住开口。

“娘子，你不困吗？”昨夜韩长载等待沈书，三更天过后她才回来，今天一大早又起来，为什么看起来还是精神饱满的？

“不困。”沈书丢出两字，每次韩长载问的问题都没有让人回答的欲望。他难道不应该问，她昨夜探相府有什么收获吗？

“娘子……”

“打住，我现在是正经小生，你是粗壮大汉，你觉得这样称呼合适吗？”沈书看着隔壁桌一个汉子鄙夷的目光，打断了韩长载。她可不想让人误会她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小弟，”韩长载不情不愿的开口，“饭后我们出去逛逛这漳州，好不好？”

好不容易得了这闲暇时光，他想过一过和沈书二人的日子。眼睛又偏向了一旁的韩助安和静萱，这俩人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要不然等他这个闷头兄长，他何时才能找到嫂子？

“不好”，她还约了余时谢商讨要事呢，哪里有那么多的闲暇时光。

“阿载，我们刚到漳州，对这里一切人生地不熟的，这几日就暂且待在客栈，少出去好不好？”韩助安开口，他知道这个弟弟生性好玩活泼，让他一直呆在这里不出门，着实是让他有些难受。但现在他们几个人都在他乡，万事都不可随心。韩助安望向门外那些监视的人，警惕性又提高了几分。

“那好吧”，韩长载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地开始喝碗里的粥，不再开口。

早餐过后，几人又回到厢房，开始讨论昨夜的收获。

“阿萱，昨夜可有探出什么？”当务之急，要她们探查的雾云山才是事情的紧要。

“你们看”，静萱从口袋里掏出了三枚小型徽章模子，瞧着一模一样，细看微处却有不同之处。

“皇卫队的徽章？”如果能拿到这些徽章，那事情就好办了许多。

“开采雾云山那天，我们必须先分清两拨皇卫队，再找到这三枚徽章的持有者，替代他们。”韩助安道出计划，现在还需要找人将这三枚徽章模子拓印出来，做出以假乱真的徽章。

“当下，开采乌云山的具体时间，我们不知道。找到靠谱的人拓印徽章，也难。”

沈书想，开采雾云山的时间是不确定的，她没办法探出。在漳州找到靠谱的人还不能暴露她们的身份，也不简单。看来她还是得找人帮忙，脑子一转，余时谢的身影便浮现了出来。还有谁比他更适合这项任务呢？

“今早余时谢会借机过来，到时这些怕还是得要他助力。”沈书若想要找余时谢帮忙，她还得先完成昨夜他请求她帮忙的事情。

“昨夜我与静萱取徽章模子时，也是随机取得。那等到开采雾云山那天，我们该如何分辨替代的是何人？”韩助安忽然想到徽章模子的确到手了，可这徽章是谁的呢？那么多皇卫，他又要替代谁呢？

“这个不必担心，昨夜我用的迷香是梅州特制，只要他们接近我们，我和阿书便能识出。”

“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去梅州请教梅州的风物。”韩助安敬道。

韩助安与静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剩下的就得看沈书昨夜的状况了。

“阿书，那余相公子到底是何样？请他帮忙是否……”会有风险。毕竟人心隔肚皮，她没法轻易地相信一个异州的人。静萱顿到，道出了疑虑。

“余相公子，大智若愚。”沈书很少称赞一人，倒不是她眼高看不得旁人。只是与余时谢一夜交谈，沈书能懂得余时谢的进退。一个丑名在外的人却能虚怀若谷，身在豪门世家却独有坚守。这样的人与沈书以前遇见的公子哥都不一样。或许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他却能非凡而清奇。

沈书娓娓道尽昨夜她与余时谢之间的对话，并说出了她对他的观察。几人对余时谢也大致有了一点了解。按时辰，余时谢也快到了。

韩助安看着旁边的弟弟，这一番讨论，他竟只字未说，不曾开口。他知道韩长载这是不开心了，但他没有办法。作为兄长，他可以护弟弟身体安康，可日子是他自己的。既然他选择了和沈书这般光芒卓绝的人在一起，他就必须自己承受着这光芒所带来的一切，包括她的优秀，他的平庸。他也不止是韩助安的弟弟，他更是韩长载，一个终究要担起大任的人，一个叱咤十三州的人，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这些，韩助安无能为力。他默默地扶了扶韩长载的肩头，这里是要担负责任的。

韩长载望了一眼兄长，轻轻地弯起嘴角，示意自己无碍。他也不是不开心，就是有些低落。蓦地发现，原来他真的帮不上沈书任何事。既不能为她打探消息，又不能帮她解毒，甚至他觉得自己一无所事。可是以前在皇宫，他永远都是那个最快乐的太子啊。

人总是要长大，他总有一天会跳出父皇母后为他打造的舒适圈，迎接她他自己的人生。可能很难，但一步一步，他想走的坚定。也许那句话说的是对的，爱上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卑微，可那又何妨呢？总觉得自己不够好，才会努力变好。所有的卑微都是自己的小心翼翼，是怕被爱的那个人受伤。爱与被爱应该是平等的，就像他不需要沈书为他收敛光芒，遍体鳞伤；沈书也不需要他为她故作逞强，卑微收场。上天给了他们生命，是要让他们好好的做自己，做好自己才会有人爱。

想开这些，韩长载也不觉得像刚才那般难过，看向一旁的沈书，白净小生像。这是他韩长载的娘子，相伴一生的人。

“好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就和你出去逛逛。”沈书被韩长载盯得有些不大自在，她也在考虑韩长载的感受，下意识地，她不想他难过。

“还是娘子最好了。”韩长载又恢复了以往贱兮兮的模样，话语让人起鸡皮疙瘩。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一风华女子走了进来。

沈书看着女子身后空无一人，不禁开口，“余时谢没来？”其余三人看着陌生的女子，猜想这人的身份。

“小姐，余公子叫我来告诉你们约见地点改变，巳时于胭脂楼相见。”开口的声音甚是熟稔，是什锦。

今日晨时间，沈书派什锦易妆引余时谢前来，为的就是利用什锦姿色引余时谢以免他人怀疑，不想还是出了岔子。

沈书看了眼时辰，现在是辰时二刻，还有两刻钟就到了约定时间，她们还有功夫准备出行。

因为沈书、静萱、韩长载、韩助安都是男子扮相，所以不需多加修饰。胭脂楼又是当地最大的红楼，女子肯定是不被允许进入的，故什锦必须换幅皮相。

不一会儿，停芸客栈外，赫然出现了五名不同容色的男子。着月白长衫的白净小生是沈书，持扇轻摇，勾的路边姑娘羞羞含笑。外披鸦青色长袍的冷面公子是静萱，面色清冷，单手负后，俨然一副公子翩翩风度。同束鱼肚白色腰带的便是韩氏兄弟二人，同款络腮胡子，显得人粗壮。小麦色的皮肤夹在另两人旁边，衬的有些黝黑。鼻尖却是坚挺，浓眉横扫，尽显男子气概。

仔细看来，两人虽然是潦草一些，到底也是有些许好看的。只是漳州审美还是更偏向喜欢白净公子一些，不兴他们这样的大汉。

什锦跟在他们几人身后，负责观察异样，保护几人的安全。

“哎呀～公子啊，快来快来啊。”

沈书刚到胭脂楼门口，楼里的姑娘便鱼贯而出，热情的招呼着。瞧着这番好看的公子，衣着不凡的，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沈书和静萱两人大大方方地踏步而进，一身坦荡，就好像这地儿她们经常来一样。

相比之下，另外两人脸上却是窘迫不堪。作为皇子，自小他们是不被允许进入这红楼里面的。莫说进去喝花酒了，就是多看一眼，都是不洁身自爱的表现。因为红楼里的女子实在是低入风尘，不能与皇室并提。本来以为胭脂楼是一个做胭脂水粉生意的地方，现在在楼门口，两人倒是挺难为情的。

韩助安看着即将要攀附上来的爪子，呃，手，心里一阵不适。忙上前赶上沈书，罪过罪过。和兄长的不适一样，韩长载不禁疑问，天下大多男子为何愿意流连此地？看着那些露骨的女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真想不明白，三王子府苑里的那些这么些货色，他怎么受得了？

“娘子，我们来这儿是不是不太好啊？”他可不可以出去……韩长载一脸苦笑，靠近沈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

“喝花酒啊，哪里不好？”沈书爽朗一笑，打趣地说道，眉目里尽是笑意。她从进门时就看见了那俩人的窘迫。身为京州王子，面对这种事情竟然像张纯洁的白纸一样。看来京皇京后对他们的教育真的很好。毕竟现在的世家公子，有哪一个没喝过花酒搂过姑娘呢？

而利用这些，公子获得快感，姑娘获得金钱。看似欢喜交易，可这纸醉金迷后面又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荒唐与悲凉？沈书不得而知。

几人行至大堂，眼见处皆是混乱。醉语逡巡间，女人们都笑得艳，男人们都乐得欢。逢场作戏也好，美色名利也罢，唯不见情意绵绵。

匆匆行于人世间，众生都无法解脱枷锁，都带着一座座牢狱在奔走。可有人依旧选择清风明月，依旧俯察百姓疾苦，仰视星河浩荡。

沈书看着堂内寻欢的男人，再看看身旁的韩长载，他的公子，清冷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