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意外,荀卿染躲的慢了些。茶碗从她额头擦过,虽未真的碰上,但碗里剩余的茶水,还是有几滴溅到脸上。荀卿染唉呦叫了一声,蹲下身,拿手遮住了额头。
“都是你这丫头不小心,怎么砸到三姑娘身上?”方氏站在地当中,挥手向一个小丫头脸上扇去。
那个丫头也就十来岁,身子单薄,被扇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太太,不……”
“你还敢强辩!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屋外进来人,将小丫头拖了出去。
方氏这边已经换了一副面孔,亲手来扶荀卿染,“快过来让我瞧瞧,伤在哪了,要不要紧?”
一边拿开荀卿染的手,见荀卿染的额头红了一片,索性没有破皮。
方氏发作道:“伤了三姑娘,这还了得,把那小蹄子给我狠狠地打。”
外面传来小丫头呜呜咽咽地哭声,荀卿染强作笑颜,“并没伤到,只是吓了一跳。那丫头年纪还小,一时不小心也是有的。太太慢慢教导她,这次就饶了她吧。”
方氏眯着眼看了看荀卿染,笑道:“你这孩子,就是懂事。算了,就看你的面子吧。”转头吩咐人,“把人关到柴房去,饿上她两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样粗心。”
方氏拉了荀卿染在榻上坐下,表露出少有的亲密。荀卿染有些不适,却又不好挣脱,只得低了头,似乎受宠若惊。
已经听不见外面小丫头的哭声,想来是被带下去了。听方氏的吩咐,这小丫头应该不会受什么罪。荀卿染这一下是无妄之灾,那小丫头更不过是代人受过。
就算小丫头手脚笨,最多就是脱手将茶碗摔在地上,哪有能让茶碗飞起来,去砸几步以外的人的。分明是方氏急怒之下,甩出茶碗还砸她。荀卿染心中思量,她并没有做什么事惹方氏生这么大的气。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是受了池鱼之灾。
方氏要打骂人,自然有下人带来,能把她气成这样的,会是什么样的事?而且,方氏分明是听到她来,故意砸过来的,这怒气也有几分是冲着她的?荀卿染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放下。
一会功夫,荀淑芳等人也来请安。荀淑芳看荀卿染坐在方氏身边,瞧过来的目光中带上些狠厉之色。荀卿染低着头,趁着相互见礼的机会,依旧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太太,老爷让奴才过来,说来拿早上说过的,白荷的卖身契。”
正说着话,荀大老爷就派了人过来。
方氏好一会没说话,等外面的人又说了一遍,才让常嬷嬷找了卖身纸递了出去。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白荷不是跟了老爷去了城里?是了,昨天就没见到她?可是她家里人来赎她?”荀淑芳开口问道。
“是你父亲把她送了人。”
“哦?白荷是母亲的丫头,送过去服侍辛姨娘。父亲怎么会把她送人?”荀淑兰也问。
“白荷是太太调教的,多好的一个丫头,老爷怎么舍得送人?一定是辛姨娘搞的鬼,太太做人也太善了,让一个做戏子的把当家主母的丫头给卖了!”小吴姨娘早按耐不住,凑上前来说道。
“在姑娘们跟前,说什么戏子不戏子的?”方氏瞪了小吴姨娘一眼。
“说到辛姨娘,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她来给太太请安?”荀淑芳又说道。
“是啊,老爷太纵容她了。太太该拿出手段来,让她知道规矩。”小吴姨娘又忍不住插言。
“你这随便插话,又是哪里的规矩?”方氏训斥小吴姨娘,不过语气中并没有怒意。
“有一件喜事,我要告诉你们。”方氏顿了顿,“辛姨娘怀孕了。不只今天,以后也不用来请安。老爷关照,辛姨娘现在身子贵重,以后见了她,都要尊重些。”
方氏说完,众人脸色各异,小吴姨娘的脸更是扭曲的历害。
“咱们这老宅子,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喜事了!想着以前,看你们一个个出生,老爷和我都不知道有多欢喜。以后你们又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只怕是你们父亲的心尖子,你们也要多谦让爱惜。”
方氏语音柔和,说的也都是善言善语,但不知为什么,荀卿染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浑身发冷。
这个时候,据说是要站起来说恭喜太太的。只是荀卿染觉得这样做实在有些怪异,而且荀淑芳也没说话,荀卿染乐得低头喝茶。
又坐了一会,方氏打发众人出来,却留下小吴姨娘说话。今天方氏虽然也训斥了小吴姨娘,但是态度却透露出几分亲昵,与平时大相径庭。这嫡妻和老妾之间,倒是空前的和睦起来。
直到晚上,荀卿染才知道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
今天早上,荀大老爷一起来,辛姨娘就早早地过去伺候了。方氏院里的人自然拦着不让她进屋,可荀大老爷在屋里听到了辛姨娘的声音,就招她进屋。辛姨娘主动要给方氏端脸盆,也就得跪在地上举着脸盆。
“姨太太怀了身孕,以后太太多照顾些。”荀大老爷阻止了辛姨娘,向方氏发布了这样一个消息,并和方氏商量,免了辛姨娘一应请安,让她在自己的院中养胎,还要另建小厨房,给辛姨娘补身子。
打发了爱妾回去养胎,荀大老爷又想起一件事,让方氏将白荷的卖身契拿出来。
“在城里,遇到一位同年,看上了白荷,说是白荷有宜男之相。他子嗣单薄,我就把白荷送了他做妾。”
白荷没跟回来,原来是被送了人,方氏几乎气了个倒仰。
方氏昨天已经瞧见没了白荷,辛姨娘身边还多出新人。她本来是打算先笼络好荀大老爷,等他出门,立刻要去发落辛姨娘的。结果她没动手,就先被这接二连三的“通知”给震在那里。
“这件事,府里都传遍了的。晌午张太医来,辛姨娘的身孕已是做了准的。听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桔梗对荀卿染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两个月的身孕,却一直隐瞒不说,如果不是京城来信,只怕辛姨娘还是要在城里住下去的。怪不得方氏会如此生气了。
“……并不是那同年要的白荷。是那个狐狸精,看着白荷不顺眼,做了个局,引白荷半夜里去了厢房。白荷那傻子,还以为是老爷在那,结果却是那同年睡在那里。……第二天一早,那同年就和老爷请罪,提出要买白荷。老爷自然不肯要钱,说了白送给他。”
金嬷嬷坐在方氏榻前的脚踏上,低声说着调查来的消息。
“果然是她弄鬼!”方氏恨的直咬牙,“白荷也不争气。送她去那边,也有段日子了,你看她都做了什么。那狐狸精的把柄一点没抓到,连狐狸精怀孕她都不知道,给她机会,让她亲近老爷,结果也是不中用。算了,算了,事情已经这样,我也不管她了,随她以后要死要活。”
金嬷嬷自然出言附和,心下却不以为然。她已经打听到,那位荀大老爷的那位同年是去江南赴任,暂时没带家眷。如果白荷造化高,能生下一儿半女,站住脚,可比在荀家好的多。在荀家,虽然太太许诺了好处给她,可是在这位太太手底下,别说生孩子,小命保不保得住还是个事。
“这个狐狸精也是好手段,怀孕了都能瞒下来,还怂恿老爷带她去了城里,这是防着我那?!要不是京里来信,估计她要住到显怀才回来吧。哼!老爷还要另给他开小厨房,她做梦。明天你就去找个老道来,就说最近不宜动土,看老爷还怎么说!”
“是,还是太太主意高。”金嬷嬷笑着答应。
方氏又叫了常嬷嬷进来,“早上三姑娘被砸伤的事,你跟下面的人说了没有,不许她们出去乱说。”
“已经吩咐下去了。那小丫头奴才也吓唬了她,她要敢胡说,就卖了她。”
“嗯,那就好。……三姑娘也算乖顺,她是不是真不知道是我砸的她?”
“当时奴才在旁边,看她对太太的态度,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现在的样子,不知道的,谁能相信,她小时候敢拿棒槌打奶妈,还跑到老爷跟前告状。”方氏有些感慨。
“都是太太教导的好。奴才看,也是经过那件事,被太太的手段给吓破了胆子,连脑子也被吓坏了。”
“今天早上,要是别的人,我也没那么大气。偏是她,那张脸,和那个死鬼狐狸精几乎一模一样。那几年,那狐狸精在的时候,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死了,还留下两个孽种,天天在我眼前晃。我恨不得掐死他们,今早上一见她来,那茶杯随手就扔过去了。”
“太太消消气,这不都过去了吗。这几个如今还不是在您手里攥着,您要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说起来,他们总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方氏得意地撇嘴,“是啊,总不能白养了他们一场,这事还要和京里商量商量,好好筹划筹划。……三姑娘那,你去我首饰匣子里,找件用不着的首饰送过去,过去替我安抚安抚。……辛姨娘那边,咱们可得多用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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