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又垂下头来,她的光线外表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的心里一直是清楚的,她根本没有退路,没有将来。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被允许生下儿女。若是齐二奶奶真的有一天,让她生子,那么她若是能生下女儿,就是她的福气,若是儿子,去母留子,齐二奶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她的将来,就是人老珠黄,全部希望寄托在齐二奶奶能念她这些年辛苦的情分,在哪个偏僻的角落,让她平安老死。
但是,现在,这个都是不可能了。
以齐二奶奶睚眦必报的性子,一旦她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结果可想而知。
她的结局,在被安排服侍齐二奶奶,被齐二奶奶带到齐府,又被迫做了齐修的通房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就是一个没有了退路的女人,一叶随波逐流的浮萍。
“这不是冬儿姑娘,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一个清脆的声音讶异道。
冬儿回过神来,抬头却见是麦芽带着人正站在跟前。
冬儿忙站起身,屈膝福了一福:“奴婢见过唐大奶奶。”
麦芽拉起冬儿,微皱着眉头瞧着冬儿的脸,“冬儿,出了什么事,你怎么躲在这里哭?”
冬儿忙侧转过身子,从怀里掏出帕子,擦干净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的泪水。
“走到这,突然被风迷了眼睛。”冬儿将泪擦干净,才转过身,一脸笑意地冲着麦芽解释,“我好好的,可有什么好哭的。”
麦芽是知道冬儿的处境的,就猜她这是又受了莫名的气,便也不再追问。
“方才去香萝院,找好儿姑娘要了些彩线打络子,回来就看见你在这。……前面就是我的院子,过来坐坐吧。”麦芽道。
“这,”冬儿有些犹豫。
“还什么这个、那个的。他在前院,和四爷一起陪着来客吃酒。你知道他们这些人,不喝到太阳下山,哪里肯罢休。”麦芽笑道。
麦芽依旧是原来的性子,笑容灿烂,发自内心,没有半点的阴郁,让周围的人心情也不由得变好。而且,也没有因为成了唐大奶奶就端着架子,眼睛里没人。
冬儿就跟着麦芽到香樟院来,两人在上房的贵妃榻上坐了,小丫头们端了茶果点心送上来。
“这院子多亏你帮着收拾,我还没谢过你那。”麦芽让道。
齐二奶奶将选了这香樟院给麦芽和唐佑年,亲自带着人来打点收拾的却是冬儿。
冬儿自是说不敢,两人一面闲聊,冬儿也是闲不住的性子,就帮麦芽打络子。
“大奶奶,哥儿醒了,吵着要见大奶奶。”一个小丫头进来禀报道。
“快抱过来。”麦芽忙道。
少顷,一个丰壮的奶娘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进来,正是糖糖。
“娘。”糖糖在奶妈怀里就对着麦芽伸出了小手。
麦芽笑着接过糖糖。
糖糖抱住麦芽的脖子,“爹爹?”
“你爹在前面和客人一起吃酒,还没回来。”麦芽耐心地对糖糖解释。
“福……生、瑄……。”糖糖又道,这是他现在会说的少数几个词。
“福生哥哥和瑄儿姐姐这个时候还都再睡那,”麦芽拍了拍糖糖肉滚滚的小屁股,“晚一些,娘再带你过去。”
麦芽说着就将糖糖放在榻上,糖糖先是摇晃着走几步,接着就歪倒在榻上。麦芽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这榻上竟然铺了厚厚的垫子。比起走路,糖糖似乎更愿意爬。小家伙胖墩墩的,胳膊腿十分有力,爬的飞快。
糖糖爬了一会,才发现屋里有个生面孔,就趴在那,仰着头打量冬儿。
麦芽抱起糖糖,送到冬儿手上。自打糖糖进屋,冬儿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糖糖,她可都看在眼里。
冬儿接过糖糖,感觉糖糖温温软软的小身子贴着她,心中那块结冰的地方慢慢地融化了。
麦芽见冬儿熟练地抱着糖糖,满脸笑意地逗着糖糖说话,心中一宽。
………………
宁远居,荀卿染从席上下来,陪着福生、瑄儿两个玩了一会,就让奶妈哄了两个孩子睡觉。她也有些倦,躺在卧榻上一会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一个热热的身子挨过来,是熟悉的味道,荀卿染往那边挨了挨,继续睡的香甜。
等她睁开眼睛,已经是未末时分,屋中飘散着淡淡的茶香。齐攸正穿着家常的雪青长袍,坐在那里品茶。
“醒了?睡的可真够熟的,孩子们都起来了。”齐攸道。
荀卿染坐起身,并不见瑄儿和福生。
“怕他们吵醒你,让奶妈带着在那边屋子里玩。”齐攸见荀卿染四下寻找瑄儿和福生,就说道。
荀卿染哦了一声,唤人端了水进来,略微梳洗了,也换了件宽宽大大的直身长袍来穿。
齐攸倒了杯茶给荀卿染,荀卿染接在手里。
“四爷怎地回来的这般早,不用陪客了吗?”
“客人大都早走了。只有大太太娘家的人留了下来,晚上另有个小席面,不用我再去陪着。”齐攸道。
“爹爹,娘。”门口传来瑄儿奶声奶气的声音。
荀卿染望过去,就见瑄儿的小脸正从门帘外探进来。
瑄儿见荀卿染和齐攸正在喝茶,就拉着福生的手从外面进来。
“娘,你睡了好久。”瑄儿道,有些小小的抱怨。
“娘累了吗。”荀卿染道,两个小家伙是在是太精力充沛了。
“爹爹也这么说。”瑄儿靠在荀卿染身边,仰着头,“娘你好些了没有?”
荀卿染本就没什么事,又有女儿如此温温软软的关怀,自然心里熨帖。
许嬷嬷和桔梗又带着人送了一盘樱桃并些小点心上来。
“不如来玩投壶的游戏吧。”荀卿染建议道,“就拿这些樱桃做彩头。”
偷得浮生半日闲,齐攸自然没意见,福生和瑄儿两个更是跃跃欲试。
荀卿染让人拿了尊投壶来,又将福生平时练习射箭的羽箭也拿了来。
“投进去一只羽箭,就能赢一颗樱桃。”荀卿染简单地说了规则。
屋内十分宽敞,荀卿染将伺候的人都遣退出去,将投壶放在地中央。
一家四口人轮流投壶,齐攸身材最高,又是个神箭手。为了公平起见,他距离投壶最远,接着是荀卿染,她虽不会射箭,但是毕竟是成年人,力气更大,然后是福生,最后一个,允许站的最近的当然是瑄儿。
两轮下来,齐攸毫无悬念地百发百中。福生和瑄儿非常捧场,每当齐攸投进一只羽箭,两个小家伙都拍手叫好,四只大眼睛闪着崇拜的光,看着齐攸。齐攸脸上淡淡地,但是荀卿染看的出来,齐攸两个小家伙的仰慕崇拜那是相当的受用。
荀卿染不服输,她比齐攸要离的近一些,眼神也不错。她很认真,但是准头就,四只竹箭,只有两只险险落在投壶内。
福生因为已经开始练习射箭了,因而比荀卿染好一些,四只竹箭,投入三只。
然后是瑄儿,尽管她站的最近,还是一只都没有投进。
齐攸就走过去,纠正福生的姿势,跟他讲了一番要领。
瑄儿撅着小嘴,“爹爹,瑄儿也要学。”
荀卿染跟着点头,她也要学。
果然,经过齐攸一番教导,母子三人投壶的命中率都大大提高。尤其是瑄儿,在投进几只羽箭后,兴奋的小脸通红,一会跑去捡羽箭,一会又爬上绣墩,将玛瑙盘中的樱桃按着大家投进壶里的羽箭的数量,分到碟子里。
一个简单的小游戏,一家四口玩的津津有味,荀卿染看着盘子里的樱桃已经分的差不多,瑄儿的额头更是见了汗,便喊了停。
大家坐下来,看输赢情况。没有疑问,几乎大多半的樱桃都进了齐攸的碟子,福生和荀卿染的次之。
瑄儿低着头看着自家的碟子,那里面的樱桃,她掰着两只小手就能数清楚。她方才只顾着看爹爹、娘、还有福生哥哥投壶,忙着捡羽箭,分樱桃,完全就没注意到,她只得了这么一点樱桃。
樱桃就是她自己分的,哪里还会有错那。
瑄儿瘪了瘪嘴,眨了眨眼睛,荀卿染几乎担心女儿下一刻要哭出来。
瑄儿没有哭,只是忽闪着大眼睛看齐攸、荀卿染和福生。
荀卿染没动,齐攸也没动,福生悄悄地将自己碟子推过去,又将瑄儿的碟子挪到自己跟前。
瑄儿握了握福生的小手,却又将自己的碟子拿了回来,将福生的碟子推回给福生。
“瑄儿投进的竹箭最少,樱桃就最少,不能犯规。”瑄儿很大气地道。
荀卿染几乎要为女儿鼓掌,做人赢得起,也要输得起。
“可是,瑄儿有,有帮着爹爹、娘亲、捡回羽箭,还分了樱桃。”瑄儿抱着小手,看看齐攸又看看荀卿染。
荀卿染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丫头,还是不甘心,很会为自己争取利益啊,而且明显袒护比较“弱小”的福生,是冲着她和齐攸来的。
“瑄儿说的不错。”齐攸道,嘴角不易觉察地微微翘了起来。
荀卿染也点头,她很严肃,“确实,瑄儿辛苦了。咱们该将樱桃分给她些。”
最后瑄儿的小碟子里也堆满了樱桃,而她竟然都吃了下去。
“这次的樱桃,特别好吃。”吃完,瑄儿还不忘说。
福生点头,“是比以往的好吃。”
入夜,齐府内各院早都掌起了灯,大太太的养年堂内外更是灯火通明。养年堂正中大厅不断地传出锣鼓点子声,小戏子或高亢或绵软地唱腔,夹杂着众人的叫好声、笑声。另有厢房内,更有哗啦啦摸牌的声音,骰子撞击的声音,人声笑语混成一片。
花园内,一群人提着灯笼簇拥着一乘兜轿,沿着青石甬道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