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放风的小丫头竟然没一点动静,正在吃克扣了人家的东西,就这样被人家抓了个正着。文家的难免有些心虚,不过她毕竟是老道的,马上的镇定了下来。看见来的人是金铃,她心里更笃定了些。金铃是四奶奶荀卿染从平西镇带来的丫头,平时说话爽快,她却是不怕的,若是许嬷嬷,或者是原来的麦芽,那她还真要掂量掂量。
“金铃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咱们苦哈哈地,凑了份子,打打牙祭,如何用到姑娘的份例了那。”文家的镇定下来,就开始打马虎眼,一边给旁边的婆子媳妇使眼色,让她们赶紧将那两道惹事的菜藏起来。
金铃却是有备而来,哪里会听她呱噪,就从身后抽出一根擀面杖,照着这文家的劈头盖脸就打了下来。
“还想糊弄姑奶奶。那白斩河田鸡,糖酥鲤鱼,可都是四奶奶的份例,岂是你这老猪狗吃得的。”
跟着金铃来的媳妇、婆子便都一拥而上,只不去掀那饭桌,却是在厨房里,碰到什么就砸什么。碰到上前来阻拦的婆子媳妇,更是绝不手软。
她们来势汹汹,却并不是没有章法。只护着那饭桌,又抓了文家的,并另外两个主事的婆子捶打。厨房的人,有的上前劝解,有胆小的躲到了墙角,更有那机灵的见事不好,便要偷偷从旁边溜走,宁远居的人却也并不十分阻拦。一时间厨房内锅碗齐飞,不过片刻功夫真的砸了个稀巴烂。
文家的被打的皮肉疼,又见厨房被毁,更是肉疼加上了心疼。
“不得了了,打死人了,救命啊。”
这文家的在厨房里,也见过些大小的世面,如今天这般大的阵仗,却还是第一次见。文文弱弱的四奶奶,怎地就有这样如狼似虎地下人,太坑爹了。文家的欲哭无泪。
“你这狗奴才,打死了你,不过扔出去,喊谁救命。”金铃却不饶她,又吩咐带来的人将厨房翻了个底朝天,将文家的私藏的许多物件都找了出来。
…………
石榴院
“……厨房被砸烂了,文家的被打的动弹不得……”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向齐二奶奶禀报着,“厨房的人跑了来,求二奶奶过去管管那。”
齐二奶奶眼珠子转了转,却坐在那里没有动。
“你出去吧,只说我不在,让她们别处找人去。”齐二奶奶想了想,吩咐道。
那小丫头愣了愣,便要退出去。
冬儿在旁边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冲着那小丫头摆摆手,让她先到外面等着。
“奶奶,您不打算管这件事?”冬儿上前,给齐二奶奶到了杯热茶。
“要怎么管?”齐二奶奶看了冬儿一眼,“宁远居历来省事,如今这样,显是被克扣的狠了,才这样闹。以前这府里哪个敢克扣她?方才你也在祈年堂,竟然还不明白吗?咱们不去,一会二太太自会去料理。”
中秋过后,虽然容氏下了禁口令,但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府里还是都知道了四爷齐攸不是齐二夫人的亲生子。容氏染病,更加不能理事,齐二夫人却因着宫里的娘娘日见尊贵。有些事情,又何须明说那。
齐二奶奶明知其中的内情,却是下定决心袖手旁观的。她可不想得罪了齐二夫人,同时也不会傻的在这个时候去对荀卿染落井下石。两不相帮,坐收渔翁之利,这是她的打算。
“奶奶顾虑的自然是,不过,依奴婢愚笨的心思,这件事,奶奶却是不能不管的。”冬儿道。
“哦?”齐二奶奶抬眼,“你且说说。”
“且不说四奶奶素日和奶奶就好,奶奶没有看着下人欺负四奶奶的道理。便是为了奶奶自己,这事奶奶也要管的。”冬儿道,“如今都传说四爷是没了前程的,为着什么,并不用奴婢来说。只是奶奶却不该学那些浅见。就算四爷是庶出,不得二太太欢心,但是还有老太太,就算没了老太太,还有二老爷啊。况且,四爷在外面,可有不少显贵的朋友。”
齐二奶奶低头沉思,老太太精神越发不济,就算做不得齐攸的后盾,但是二老爷和齐攸,那依然是父子。齐二夫人背着做些小动作,齐二老爷并不知道。若是真的知道,齐二老爷会如何?就算是碍着宫里娘娘,还有和齐二夫人夫妻多年的情分,不去责罚齐二夫人,但也不会纵容。而且,齐攸并不是被家人攥在手心里的庶子,这么些年,结交的那些朋友,难道就没有一个是真心的,会因为齐攸是庶出,就没有朋友义气?
“你说的不错。”齐二奶奶道。
“奶奶,奴婢替奶奶思量,还有些话在肚子里,只是有些……,奴婢不敢说。”
齐二奶奶瞟了冬儿一眼,“什么话,你尽管说。若真心为我,难道我还会为难你不成。”
“奶奶如此待奴婢,那奴婢就冒死说了。”冬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奶奶想必也是知道了,二太太如今正在给五爷寻亲事。二太太的话,五奶奶是要个名门淑女,尤其是要懂得家务,能够为她分忧的。”
“这些话,我也知道的。”齐二奶奶皱了皱眉。
“这府里,奶奶是长房的嫡长子媳妇,以后接管这一大摊子家业是理所当然。可如今,大姑奶奶做了贤贵妃,怀了皇子,这件事,只怕就不那么简单了。……齐家的爵位,在大老爷这一代已经是没了,是皇上开恩,赏了个将军的虚衔给大老爷。可若是贵妃娘娘生下皇子,皇上一高兴,或许就会将爵位赏赐回来。只是,这赏赐的爵位,不同于承继的爵位,并不一定落到长子头上。”冬儿看着齐二奶奶的脸色道,“娘娘的话,举足轻重。奶奶,二太太心里最疼的是谁,奶奶也该知道的。便是没有爵位,看府里的情形,这府里以后的当家奶奶,也未必就会落在长房。奶奶是二太太的亲侄女,自然是极亲的。可是二爷却只是二太太的侄儿。”
齐二奶奶脸色微变,坐直了身子。
“你继续说。”
“如今奶奶管着家,但凡出事,别人都好开脱,却是一定算到奶奶的头上。厨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奶奶若是不去管,固然不用因此得罪了二太太,却是为奶奶自己留下了极大的后患。四奶奶虽宽厚,却是聪明不过的人,既然敢闹,那必是占足了理。奶奶此时不出面,少不得落个管家不利,无能的罪名,在四奶奶跟前枉做了小人,落个无情的名声。日后老太太知道了,不知要怎么想奶奶。……再往远里想一些,以后五奶奶进门,岂不是更有了理由,代替奶奶来管家。”
所谓一言惊醒梦中人,齐二奶奶本就是个一点就透的,冬儿如此说,已经是将厉害关系说了个通透。
齐二奶奶忙从椅子上起来,亲手去扶冬儿。
“奴婢出言无状,还请奶奶责罚。”冬儿不肯起来。
“你一片真心为我,什么无状有状的。咱们之间本该如此。这些年,我没有白白疼了你。”齐二奶奶将冬儿从地上扶了起来,“我一时糊涂,被眼前的厉害蒙了心,多亏你替我想的长远,不然就吃了大亏。以后有事,你还需如此。”
………………
齐二奶奶急匆匆带着人赶到厨房,厨房里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只有屋子中央那张大饭桌却依然完好,上面摆的满满的是吃了一半的饭菜。
厨房的人本都是跑的差不多的了,如今见齐二奶奶来了,又都跟了回来,还有那听到消息跑来看热闹的丫头媳妇们,都是议论纷纷。
金铃正在高声数落着文家的,文家的并另外两个厨房的婆子都被按在地上。
“二奶奶来了。”小丫头高声通报。
文家的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边挣脱按着她的婆子,一边喊救命。
“二奶奶救命了。金铃这丫头要反了,打了奴才们,还砸了厨房,主子们如何吃饭啊,求二奶奶做主啊。”
“这是怎么回事?”齐二奶奶也吃了一惊,荀卿染做事历来给人留有余地,这厨房内的情景,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却不知,荀卿染关照金铃只有一句话,凭她闹,不能丢了宜年居的脸。而金铃本就是个泼辣的,这些天憋了些气,下手自然就没那么温柔了。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欺主犯上,却说我们反了。”金铃冷笑道,也不向齐二奶奶见礼。
“你说说,这些天,你克扣了宁远居多少东西。……八月十七那天,府里分给每个院子一篓螃蟹,你说四奶奶有身孕,不能吃螃蟹,上面因此没给宁远居那份。真真好笑,四奶奶不吃,还有四爷,还有福哥儿和瑄姐儿。明明是你,将咱们那篓子螃蟹偷偷拿回家去,卖了一半,另一半却是你们一家子男女吃了。八月十八……,”金铃清脆的声音高声道,不用账本,竟将这些日子这文家的克扣的,并那克扣了的东西的去向,都说的明明白白。“还有今天,这白斩河田鸡、糖酥鲤鱼,可就摆在这,被咱们抓了个正着,一半还在你那肚子里,你还有什么话说。”
文家的固然听的一身的冷汗。齐二奶奶也连连皱眉,这文家的太过分。四奶奶是宽厚不争,却也不是任人鱼肉的。
“金铃姑娘说的这些,你可有做过。”齐二奶奶问文家的。
“奴才,奴才不敢啊。”文家的辩解道。她心里却也有个算盘,墙倒众人推,二奶奶最是精明会看风色,囫囵过去,甚至因此再给宁远居一些颜色,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今这证物就在这里,只凭这一次,就够打死你了。前面我说的那些,也可以现在叫了证人来,和你对质。”金铃道。
看来宁远居的人是有备而来,计划好了,要收拾厨房的人。齐二奶奶正待开口,那边金铃却先行发难。
“好个二奶奶,素日和我们奶奶姐妹相称,好的一个人似地。我们奶奶哪里对不起你。你管这家,谁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情哪一件瞒得过你,哪个人敢不听你的吩咐。厨房克扣欺负四奶奶,也不是一天两天,一件两件了,你只装作不知道,凭着人欺负四奶奶。现在来了,却还要打偏手。好一个当家奶奶,好一个情同姐妹。我一个奴才,还知道讲理,讲义,讲情,”金铃却是舍了文家的,就往齐二奶奶身上扑,“二奶奶教教婢子,二奶奶的理,义、情,都在哪里?”
齐二奶奶何曾受过这个,没有想到金铃这丫头泼辣至此。她也是要强惯了的人,只是如今理亏、被一个丫头义正词严,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倒退了两步,差一点摔倒。
冬儿忙上前去抱住了金铃。
“好姐姐,有话慢慢说。二奶奶事忙,这奴才奸猾的很,并不是知情不管啊。这不,二奶奶听了禀报,放下手里的事一刻不停地就来了。姐姐,好歹看着往日的情分吧。”冬儿央求道。
金铃却是哭了起来,拍打了冬儿两下,冬儿只忍着陪笑,金铃便停了手。
“我怕什么,我这命马上就没了,抓一个够本,两个就赚了。”金铃道。
怎么说到了没命,不仅冬儿,齐二奶奶也有些讶异。
“……吃准了四奶奶性子好,孝顺老太太,宁肯吃些闷亏,不去惊动老太太。这丧尽天良的狗奴才,克扣下奶奶的份例,却将那病鸡,死鱼做了给奶奶吃。奶奶怀着身子,如何受的了这番荼毒,如今……”金铃放声大哭起来,“我是伺候奶奶饭食的,第一个逃不掉。你们合着伙害了奶奶,要了我的命,我死了,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厨房不仅克扣了荀卿染的饭食,还将病鸡、死鱼做给荀卿染吃。听金铃这般说,难道荀卿染那边……
齐二奶奶额头冒出了冷汗。
“如今我也顾不得了,拼了这条命,这就去找老太太分辨分辨。”金铃说着,就往外奔去。
齐二奶奶这个时候如何敢让金铃再去惊动了老太太。
“好姐姐,你说的二奶奶真的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会给姐姐做主。厨房这几个奴才,二自有二奶奶替姐姐做主。四奶奶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冬儿死活抱住了金铃劝道。
齐二奶奶咬着嘴唇,心中后悔的要死。容氏虽病着,可还没有死。如果荀卿染真的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齐二夫人可以说她不管事,推脱的一干二净,她这个当家奶奶却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太医诊断出荀卿染怀了孕,容氏在宁远居,也曾交代过她,让她关照荀卿染的。现在出了事,要她如何交代。
因为齐二夫人如日中天,她不肯得罪,以为凭着她的聪明可以袖手旁观,以为可以两不得罪,甚至两面讨好,如今却是要替人顶缸,两面都落不下好处。想到此处,齐二奶奶几乎要吐血。
“来人,将这文家的,还有这两个婆子给我捆了,押到马圈去。先打二十板子,别打死了她,等我去看过四奶奶,还要问她的话。”齐二奶奶将事情想清楚了,迅速做出了决断。如果事情无法挽回,起码要先抓住文家的来担责任。
“知道你疼你奶奶,也不该这么不知轻重。”齐二奶奶对金铃嗔道,“你奶奶如何了,还不快带我去看看。”
“二奶奶……”许嬷嬷急匆匆从厨房外面走来,直奔齐二奶奶,“方才去找二奶奶,说二奶奶在厨房,还请二奶奶……”
许嬷嬷话说了一半,才看见金铃。
“奶奶那边正是用人的时候,到处找你,你怎地跑到这里来了?”许嬷嬷训斥金铃,又瞧见厨房的一片狼藉,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嬷嬷,就是这狗奴才克扣奶奶的份例,还在饭菜里做手脚,谋害奶奶,婢子、婢子是找她来拼命的。”金铃见了许嬷嬷,便没了方才的泼辣样,只委屈地抹着眼泪。
“这些事,该和二奶奶说,难道二奶奶还会纵容了他们。”许嬷嬷皱着眉,急的直跺脚,“你这样,奶奶如今又……,哎呦,这是要咱们的命啊。”
齐二奶奶见了许嬷嬷,心下稍安。她是何等机灵,知道今天的事,荀卿染今天不仅是在拿厨房立威,也是拿她立威。而且荀卿染已经完全站了主动,而她却是完全被动。
“嬷嬷说的对,这事也并不是金铃的错。”齐二奶奶笑道,“都是这厨房的婆子不好,我自会让人处置的妥妥当当,不关金铃姑娘的事。”
“二奶奶这样说,奴才就放心了。”许嬷嬷笑道,又沉下脸训斥金铃,让金铃给齐二奶奶赔礼,向齐二奶奶道谢。
金铃对着齐二奶奶盈盈下拜。
“婢子粗莽,若有冲撞二奶奶的地方,请二奶奶责罚。”
齐二奶奶笑着摆手,说没有的事,却是多看了金铃几眼。金铃中等身材,面容俏丽,虽比不上桔梗、麦芽,却也是个美人坯子。宁远居里几个大丫头,桔梗稳重,宝珠机灵,紫菀温柔,许嬷嬷老谋深算,原来有个麦芽,最是泼辣嘴巴厉害的。这金铃虽容貌不及麦芽,只是这说话做派却活脱脱又是一个麦芽。
齐二奶奶不由得心中有些羡慕。
“你奶奶真会调理人,不知她舍不舍得,让你跟了我。”齐二奶奶道。
金铃和许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
齐二奶奶动了爱才的心思,不过话一出口,便就醒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这边我让人收拾,还是快去看看你们奶奶要紧。”齐二奶奶道。
众人便往宁远居中来。宁远居内,丫头婆子进进出出忙碌着,却是鸦雀无声,秩序井然。齐二奶奶步入中庭,迎面正遇上陈德家的陪着吕太医从上房出来。
“四奶奶她如何了?”齐二奶奶忙问。
“还是打发人,快去请了四爷回来吧。”吕太医只说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到旁边的房间开药方去了。
齐二奶奶惊疑不定。难道荀卿染不是故作姿态,是真的出了事。难道那一位如此胆大,如此等不及,真的是在饭食里面做了手脚?
“二太太打发人过来了。”一个小丫头领着个穿鹦哥绿褙子的大丫头从外面进来。
“太太打发奴婢来看看四奶奶,正要去叫二奶奶来,正巧二奶奶在这。太太的头疼病发作了,无法过来。太太的吩咐,四奶奶这里都交给二奶奶。”那丫头说完了话,福了一福,便告退走了。
齐二奶奶的手在衣袖内握紧了拳头。果真如此,果真如此啊,她精明了这半辈子,却在这里栽了跟头。
“好妹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齐二奶奶现在时真心实意地担心荀卿染了。
宁远居上房,荀卿染闭着眼睛躺在矮榻上,桔梗几个丫头在地上团团忙碌。
“染妹妹,你可别吓唬我!”齐二奶奶进了屋,好妹妹、亲妹妹地唤了半晌,又跟桔梗等人抢着亲自服侍荀卿染。
荀卿染缓缓睁开了眼睛,见是齐二奶奶,就要桔梗扶她起来。
“二嫂来了!”荀卿染招呼道。
齐二奶奶忙上前拦住,不让荀卿染起身。
“好妹妹,你好生躺着,身子怎样,哪里不舒服……,厨房那几个狗奴才,我饶不了她们。妹妹可吃了晚饭,要吃什么,我这就让人预备,白斩河田鸡、糖酥鲤鱼……,妹妹要好好保重身子……”
荀卿染瞧着齐二奶奶一笑,“便是为了二嫂,我也会保重身子,不让自己出事。”
齐二奶奶脸色微红,“我事忙,那些奴才又实在奸猾,弟妹有事,就该早让人来告诉我。”
荀卿染笑而不语。
齐二奶奶立刻觉得她这些话是多余的了,便也笑了,握住荀卿染的手。
“都是我的错。弟妹尽管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那就有劳二嫂了。”荀卿染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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