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琼浆玉液，修行中人食之，可以增进法力。”光人说话前先是吞吐了一会儿，像是不会说话一样，磕磕巴巴的样子惹人好笑。但最后，他还是将这个不该被遗忘的能力找回。

只不过，沟通虽是没有问题，但却不带有任何语气。

“没想到这……小友，修为这么低微，虚不受补……。”

香玉方寸大乱，用手指探了一下虞尧臣的鼻息，热浪滚滚，好似沸水迸发出的蒸汽。她顾不上惊骇，一时间气急攻心，怪罪道：

“呸，这算什么礼物？可有害人性命的礼物吗？”

光人讷讷不言，竟又忘了该怎么说话。

香玉却不依不饶：“好一个好客之人！既然你是这里的主人，应当明白我们只是误入，绝无打扰之意，更无什么唐突的举动。你口口声声说送一个礼物，可却是害了公子的性命，哪里有一点的真诚实意？既然你要图谋不轨，不妨把小女也害了吧。免得公子在下面孤零零一个人，也没有个伴相陪。”

光人道：“我……并无图谋不轨之心……你们之间的情感，让我感到万分敬佩……”

香玉将他打断：“何必虚情假意？公子对小女有恩，小女又岂能做那不仁不义之人？虽然救不了公子生，但起码可以陪着公子死。”冷觑光人，转而叹息：“也好与我那可怜的姐姐，在地下相见。”

她心态凄惨的看向周围，入眼的是黑茫茫的一片，和那十八层地狱没什么不同。

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冷颤，忍不住祈祷：我们姐妹一生未做什么坏事，公子这样的好人想必也干不出，怎么也不能下那油锅火海吧？

就不知道能否转世成人。

报答了公子的这份恩情。

便是当牛做马，为仆为奴，也在所不惜。

只盼阎王爷能够好心，能将我们送往一地，好有机会相见。

可话本里说，就算是一个镇子里的人，非常近，若没有那所谓的缘分，也只能缘悭一面。

那故事叫什么名字，香玉早已忘记，但旁白所说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无力之感，仍让她觉得记忆犹新，现在想起，不由觉得肝肠寸断，前世发誓长相厮守的两人怎么喝了一碗孟婆汤转世投胎后，就将对方忘的一干二净？甚至彼此为仇人？

香玉浑身发抖，忍不住的心惊胆颤。

命运无常，她怎能一往而深？

就在此时，光人愧疚的开口：

“万年光景易变，人心难变。我族历经千古存在，可却人去楼空罢！世事难料，老朽亦难以想像竟然有弄巧成拙的一天。你看那些飞舞在塔旁的虫儿，正是我的朋友，可现在他们却都失去了这人世间的一切，唯有我还在苟延残喘。这样的我，又哪有心思去害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只是因缘际会，阴差阳错而已啊。”

光人叹息一声：“虽酿下大错，但还不是到生离死别的时候，我活了这么多年，虽看不见多少阳光，但肚子里还总有些办法的。只不过……”

“什么办法？”香玉喜出望外。

如有补救方法，她也不想去地府走上一遭。

光人严肃地道：“如我没看错，你是草木成精，我有一药，需取你心为引。如果成功，这……小友的性命，便可无虞。”

“心？”

“心。”

“我为草木，何来之心？”

香玉冷笑道：“这就是你的另一件礼物？送给我的。”

光人摇头：“草木亦有心，怜爱之心、敬畏之心、愤怒之心、快乐之心、仇恨之心、欢喜之心、深爱之心……小友的身体虚弱，无法承受琼浆玉液的滋补，如果有你的心调剂一二，便能无碍。”

香玉笑容戛然而止，深深的看了一眼光人。

那张犹如玉石一般光滑的脸上，仿佛闪过嘲笑、讽刺。

香玉皱眉，那张脸甚至连五官都没有。

她低头望向虞尧臣，如同看了一万年之久。

“那我会怎么样？”她突然抬起头，问道。

光人道：“不会怎么样，只会少了一颗本该有的心罢了。”

“本该有的心罢了。”香玉重复这句话，惊疑道：“你没有？”

“……只要是人，都会有。”光人沉默片刻，回答干脆。

香玉莞尔一笑：“那好吧，我就相信你了，毕竟我没有什么办法，毕竟我本领低微，毕竟我修行数载却打不过一个生了十多年的人。如果你没骗我，那说明我还有点用处……没那么的累赘。”

她咆哮后，复又冷静，将自己的笑颜朝向已经昏迷的虞尧臣。

或许这不是最后一次花开，但一定是一次无人观赏的花开。

香玉冷不丁想。

光人道：“做好准备了吗？”

“取走我的心，我会感到痛吗？”

“你不会有任何的感觉。”

“哦，等等。刚才你说的那么多种心，我都有吗？”

“不确定，但你肯定有一种。”

“但愿不要丢掉让我忘记所有人的那颗心。”

“为什么？”

“孟婆汤你知道吗？喝了就会忘记所有。我听过一个故事，一对山盟海誓的恋人，就因为喝了孟婆汤下一辈子成了一对仇人。”

“孟婆？无趣的故事。”

“什么是有趣的故事？”

“我的故事。”

“你的故事？”

“说来太长。”

“你可以简短一点。”

“小友还等着你的心去救命。”

香玉蓦然闭嘴，用尽勇气道：

“……我准备好了，不就是割去一颗意料之外的心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说要报答公子的恩情，可不是嘴上说说的。”

香玉闭上眼睛。

光人：“好了。”

“好了？”香玉惊讶的睁开眼睛，摸向自己的胸口，什么感觉也没有：“我的心被取走了？”

“你想看一看？”光人问道。

“想。”

下一秒，香玉就见到了一颗满是血管，扑通扑通跳动的心。

她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笑容：“我将我的心给你，你对我的好，不算浪费了吧。”

光人托着心，慢慢走到虞尧臣身前，僵硬的蹲下，把心放在虞尧臣人中穴的位置。

一颗心，化为青烟，被虞尧臣吸入肺腑。

霎时间，香玉感觉失去了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无论她怎么想也猜不出来。

强烈的失去感，让她好想大哭一场。可这毫无缘由，她根本哭不出来。

焦虑的心情穷凶极恶的到来，香玉只好自我安慰：

“公子活了，失去再多也没什么。”

“值得，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