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虞尧臣期盼已久的皎月如约而至。
当下盘坐好,与万里之外的月宫遥遥相望。
此处是一地干涸,彼处是一片汪洋。
身处在这连呼吸都感觉飘然的土壤上,虞尧臣全身惬意舒坦。只一晃的功夫,就已经沉醉其中。只见其周遭气浪翻滚,直冲银河,天上月兔奔波接引,化作光斑,连成一条好似牵连天地的银线。
虞尧臣体内吸纳的灵气汇聚丹田,使观想出来的太阴星愈加清晰,而天上的那颗本体却随之暗淡。
几个呼吸间,虞尧臣原本乌黑发亮的眉毛竟逐渐褪色,好似染上一层冰霜。
而他本身,也是愈发觉得寒冷。如立于那漫天飘雪的寒冬,吸入肺腑的是呼啸疾驰的寒风,踩着的是冰封千里的湖面。比人间的最冷的地方还要冷上几分,究竟是属于九天之上,也惟有那常耐寂寞的广寒仙子可感同身受罢!
虞尧臣正襟危坐,摇椅慑于其威不敢摇晃。
此时,俨然已是修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稍有不慎,就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他心中知道这其中严重,故以万分专注,不敢分心。
说也倒霉,便是这万分紧要的关头,却有一贼人突如其来。
只见这贼人穿着一身黑衣,遮住头脑,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他蹑手蹑脚的从窗子外翻身而来,大有轻车熟路之貌,其背上还负着一把大约三尺长的窄剑,看样子是来者不善。
虞尧臣有所感觉,却不敢分心。
因为这房间内被虞尧臣早先施了障人眼的法术,所以此时此刻倒不太担心被第一时间发现。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的实在是妙。
不然此时此刻,虞尧臣自身便只有人宰割的份了!
却说这贼人,身形颇为瘦弱,胆子却是不小。朝被施了“假身术”的床铺一边步步紧逼,一边有条不紊的将背上的剑给抽出来。
“嘶”的一声。
床上的假身自然不能有什么动作,落在他眼中确是那将死之人的酣睡,不由得冷冷的一笑。将剑高高举起,飞快的落下。眨眼间,假身的头颅便与脖子分家了。
也在此时,他背后的阴暗之中,虞尧臣睁开了眼睛。
修行尽在刹那间,不悟时,眼前是雾霭重重,悟了时,眼前是庐山面目。
看着眼前的这来者不善之人,虞尧臣生出几分似曾相识之感。
说起来,那天自己来刺杀的晚上,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人?
自己前脚来杀那贼斯,这人后脚也来。
仔细瞧了瞧这人的身形,果然如记忆中模样。
只不过,他这暗杀的功夫却是进步了不少啊,学会一剑毙命了。
虞尧臣对他的目的大感兴趣。
假身此时的身份可是刀疤男,是那白莲教中人,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夫厉害,寻常人纵使有几分怨恨又哪来的胆子报仇?虞尧臣突然想起上次那驼背老汉时死亡的场景。
当时,那驼背老汉是要说出那所谓白眉弟子的身份的。
虞尧臣当时认为是那驼背老汉无中生有,这客栈里根本不存在什么白眉弟子,那只不过是驼背老汉用来蛊惑人心的手段。可现在仔细想想,却觉得蹊跷。或许,那驼背老汉是误打误撞真个说对了,要不然那白眉怎能灭口?
而那白眉弟子的真实身份……是那一夜的第二个杀手?
眼前的这个人?
虞尧臣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如此说来,这人来杀刀疤的理由就说得通了。
白莲教害死了他师父白眉,他自然是有相当大的恨意,去报复白莲教的人也算是理所应当。只不过使虞尧臣想不通的是,他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那杀死他师父的田井报仇?
莫非这刀疤实在长得可恶?虞尧臣费解的走到他的身后。
他确是若有所感觉,瞬间回头。
虞尧臣悄无声息的过来,倒是有几分吓人的,他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连忙挥剑辞去,以为这是刚被杀死那人的鬼魂。
虞尧臣轻松躲避,微笑的看着他,丝毫不乱。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大没有理由同室操戈。
待这贼人看清了虞尧臣的脸时,更加感到惊讶,慌乱:“你没死?”
出乎意料的是,这并不是一道女人的声音。
虞尧臣早先的判断有错误,这白眉的弟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虞尧臣表情有点怪异的看着他:“你认识我?”
心里确是想,一个男人用那种用那种香帕,就算不是女人也……
同时的,虞尧臣却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他恢复了冷静,将剑收回,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
听到这个问题,带有犹豫的眼神扫视了虞尧臣两秒,还是将面罩摘下。
这下,轮到虞尧臣感到惊讶了:“龙奉?”
“是我。”龙奉的脸仍旧冷峻,却多了些风霜。
听到这并不热切的回答,虞尧臣并不觉得生气,打量了他两眼,从怀中掏出那张绣有鸳鸯团案的手帕,见面无表情的龙奉突然脸色一变,似紧张,似惊喜,虞尧臣开口道:“那天,你也在大堂里吧。”
龙奉接回手帕,珍藏在怀里:
“是……让你顶罪,不好意思。”他没有问哪一天,也没有再哪个大堂,却是知道问的是什么。
虞尧臣眼睛一眯:“不用不好意思。”
杀人的确实不是你。
也带着些意想不到:“你下山后倒是真有奇遇,居然拜了白眉为师父。”
又仔细打量了龙奉两眼,虞尧臣还是没有观察到他身上有修行者的气息。
龙奉道:“我要报仇。”回头看了空无一物的床上一眼,“可好像这一次没有成功。”
虞尧臣笑道:“这斯已经被我杀死了,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不去找田井报仇?毕竟那才是杀你师父的人。”
龙奉的表情有些悲痛:“他……我会报仇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这其中有什么故事。虞尧臣见他不说,知道是问不出来了。
龙奉沉声道:“师父让我走的越远越好,可我不能这么做!只有杀死那些人,报了此仇,我才能睡得踏实。”他看了虞尧臣一眼,困惑道:“你又是为了什么回到这里?”
“我?”虞尧臣笑了一笑:“当然是除魔卫道啊。”“除魔卫道……你是为了那厌山老叟而来?”龙奉惊讶道。
虞尧臣轻咦一声,没有想到这都能被猜的出来。
龙奉摇了摇头:“白眉师父也为此而来,没想到却是……师父说那厌山老叟已是妖魔之身,如果不铲除将会为祸一方,就算是师父他也说毫无把握,你……行不行?”
纵使是没有把握,也不能说自己不行,虞尧臣朝他道:“做个交易?”
“交易?”
“你帮我杀死厌山老叟,我帮你报仇。”
龙奉想了片刻,点头同意,因为他觉得师父的使命便是自身的使命。
“你有什么计划。”龙奉看向虞尧臣。
虞尧臣大感高兴,走到窗边,望着夜里一泻千里的暮色,振声道:
“荆轲刺秦王,图穷匕见。”
——
大槐树下,田井吃着怀中硬的如同石头的干粮,听着树上的乌鸦恹恹喊叫,心里忍不住闪出一丝后悔。他不是后悔和白眉所做的交易,而是后悔于自己的愚蠢。
他望向远方,觉得一定有机会找到那个白眉的弟子。
即使田井亲耳听见白眉让自己弟子逃命的话语。
可他却相信,那个小子不会真的就逃之夭夭。
将最后一口干粮吃完,田井继续动身搜索。
那时候,他从那白眉弟子的眼中看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东西——对白莲教的恨意。
“小晨、小恬,信大叔的,大叔一定让你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