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君将雷凌的话记在了心里,梦里也想着到底该不该去翻林氏的坟墓,可如果这样定会被人察觉,她也就想想罢了,并没有将这些想法付诸实际。
今早春兰心兰二人恍若无事般的站在她面前收拾行囊,粉面含春,看的她心扑扑的乱跳,却不好意思开口去问。
昨晚昭帝走之前还要让她在辰王府多住几日,沈徽清自然不会拒绝,可她总想着要回去做其他的事,很多东西在这里总是不好露出来的。
收拾好东西,长谨长慎过来帮忙抬上马车,临走时还不忘在春兰心兰手里塞东西,耳磨厮鬓,她在一旁就当什么都没看到,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只希望她没做错事。
沈徽清一早便被召进宫,想来是昭帝有话对他说,昨晚碍着自己在,并没有细说罢了,帝王的心思,她确实猜不明白的。她弯腰钻入马车内,掀起车帘一角,回望辰王府气势磅礴,雕梁画栋的殿宇,竟心生一丝难以言表的向往。
话说赵延年递交表书被昭帝批准后,今日一早便下旨罢去他的官职,又升康世保为兵部尚书,着计巡为祭酒监管,再以此推进,下部官员频频向前顶替。
不过要说的倒霉的却还是兵部侍郎陈白,尚书的位置他已觊觎多年,当上侍郎的时候不知受了多少气,自己的儿子女儿又不争气,还频繁在外惹人笑话,听到诏书颁下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能出头了,可世事难料,对尚书的位置又失之交臂。
他郁闷的回到府邸,借酒消愁,举杯不停,底下有官员来劝慰,却还是难消他的愁苦。心里对官场油然生了一股火苗,呲的一声从内烧到外,仿佛要将他吞噬一般。
陈媛休从燕辉宫回府,她也得到了旨意,不再回燕辉宫述职,反而要在吏部从事员外郎,她就算是次女,在府里除了比早逝的姐姐小两岁外,其他的样样比她要出色,除了一样比不过她之外,她照样是府里最有面子的人。
她满心欢喜的要先将此事告诉陈白,才绕过走廊,推开屏风,旦见陈白在廊下与下属官员饮酒浇愁,诉说烦恼,喝完一杯便将酒杯摔在地上。
细碎的瓦片带上湿漉漉的酒水溅了她一身,她走上前去耐心劝道:“爹,你也不必烦恼,你瞧瞧哪一个横空掉下的职位能长久的?你看现在的御史大夫,当初一进状元,次年便登上了丞相的位置,不过寥寥几年的光景不也只在御史大夫这个官职上面吗,再等等,忍得了一时,方能长久不衰。”
兵部的郎中,主簿见她进来劝慰,纷纷连声道是,又劝说了几句,便又走了。陈白微醺的抬起头,叹道:“你哥没出息,你姐姐又早逝,现在我身边只有你了,我知道你是最有心的,不光用宫,还把一众学子给比了下去,我也算是无悔了,可是那尚书之位,唉……”
他吐出一条长长的哀愁,似一缕幽愤的笛音袅袅飞入她的耳中,她笑道:“爹,现在的尚书是陛下亲选的,能不能为我们所用尚且不知,况且越王越王殿下势大雄阔,连怀王都不一定能挡住他全力一击,你尽心侍奉他多年,将来一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我们又何须一定要在现在争一个你死我活呢。”
她的话句句在理,可他就是意难平,明明到手的肉却莫名飞到别人手中,更不知他能不能分一口给他。他摇头道:“老了老了,许多事都要你来操办,你今日如何回来的这样早?”
提起这事,她免不了一阵欣喜,眉飞色舞道:“陛下将我升为吏部员外郎,这下,女儿便可为爹分忧了。”
陈白笑着连说了三声好,拍拍她的手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女儿,那你现在就要多多小心了,吏部乃怀王的天下,你到时候可是大功臣,别耍小聪明误了终身。”
陈媛休微笑颔首,眼底流转一抹哀伤,叹道:“只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却是一辈子也不能实现了。”
陈白心知她放心不下,便劝道:“媛休啊,爹告诉过你,王家三公子已经成婚,且岳父乃是大理寺卿,职位比你我都高,况且,你乃我嫡女,又在朝堂身居要职,那么千千万万的好男儿任你挑,你何苦要在一颗树上吊死。”
陈媛休的哭腔带着悲怆:“爹,我与他们几人算是知己,难得的聚在一起,虽然我向他表露过情义,他并不理睬,但也许是他惧怕长公主的威压,不敢答应女儿罢了,我只愿有朝一日他能娶我,哪怕为妾,我也心甘情愿。”她的目光忍着阴毒,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脑海里闪过疏君与宓瑶得意的面庞,她冷冷道:“只要没了她们,一切都会是我的。”
得到他,仿佛是心底的执念,她心有不甘,犹若寄生在潮湿阴暗的苔藓地衣,将她那颗蒙上灰纱的心沾染的面目全非,肮脏不堪。
疏君回到王府时,刚好遇到回府来的江离。她见他面色怏怏,神色不愉,下了马车便追上前去问道:“出何事了,你这样闷闷不乐?”
江离被她一把拉住,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想起昨天的话,他一时无语,甩开了她的手,冷声道:“在门前别拉拉扯扯的,过两日你便要随我到翰林院就职,届时你可要改改这样的习惯,别给自己丢人了。”
他几时又说过这样的话,冷漠无言的神情,犹如天降大雷,轰去了她一半魂魄,她怔怔的看着他:“就为这事你也用不着要对我发火,你在翰林院受了气,也没必要全撒在我身上。”
江离一面往里走,疏君一面跟着,听了这话,江离又仿佛被抽干的力气,稳住了脚步,却也没回头:“是我的错,你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免得看见你又生了气。”
他突然停下,疏君一头撞上去,崎岖骨干的后背硌的她头疼,又听说此语,不免停下了脚步,目送他离去。
疏君抬头望着碧波湛蓝的天空,眼里含了一缕幽怨,仿佛望见了不能回头的路。那边渐渐有脚步来,踢起一层细沙,迷了眼睛。
只见愉禛提着一筐箩的螃蟹进来,兴冲冲的往这边来,见了她,不免笑道:“我着人去江边新采的,你回来了刚好,晚上就吃醉蟹,去那边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疏君看着摆在面前的箩筐,提不起精神来,神色倦怠的勾起一角,伸手去拿,却被突然挣脱的大闸夹住小指,疼的她哭天喊地,双眼垂泪:“疼疼,三哥你快帮忙啊。”
愉禛见她疼的快要跳起来,连忙将箩筐放在地上,拿手去帮她掰:“这水货离了水就狂躁起来,我叫你拿着,没叫你让它拿。”
疏君疼的龇牙,漂亮的柳叶眉都变得蜿蜒,她见愉禛幸灾乐祸的样子,原本被江离一扫而空的好心情又变得委屈起来:“你别动它,你一动它就夹得更紧,快想办法呐。”
愉禛左不是右不是,怎么弄它就是不肯松开,他又是想笑又是焦急,她如葱白的手指被夹得变形冒出一股股鲜血来,一滴又一滴的落在地上滚出一颗血球,他还是没想到办法。
王既明从府外回来便听到哭泣声,不由的往这边来,见了这副场景不免笑了出来,吩咐管家去拿钳子来:“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不小心,才刚回来又受伤了,来来来,我帮你。”
王既明接过管家的钳子,抬起疏君被夹得青紫的小指,叹道:“哟,都这样了,快回院子里,让下人帮你弄弄,别哭了,有客人来了。”
疏君抬眼望去,只见沈徽清和计南松悻悻的负手而立,笑盈盈的往这边看,她觉得没脸面,手上一松,赶紧走了。
王既明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像极了被狼追赶的羊群,不由得笑出了声,看着愉禛道:“有客人来,你这筐蟹刚好派上用场了,去拿给厨房的人,然后你再叫江离来我书房一趟。”
愉禛道了是,与沈徽清计南松见了礼,目送他们离开后,又着人将箩筐拿去厨房,自己便去找江离。
彼时江离还在因为圆慧大师的话而心烦意乱,写起卷宗来也是不得心意,揉碎了扔掉,再重写,反反复复几次,他干脆将笔一撂,坐在躺椅上生闷气,暗自发愁。
听见明恩禀报的声音,他才正了正神色,朗声道:“你告诉三公子,我马上就过去。”
门外应声而下,明恩将话带到,愉禛也没再进去,便拿着剑往纤羽阁去,若是他再不去,只怕又要被她记上许久。
疏君回到院子时还是被院中的景象吓了一跳,那棵早已经干透的松木上挂着蔓延粉色的曼陀花,经过露水的滋润,它低垂着俏丽的容颜淌着玉珠,角落里的稀稀落落的兰花地也被打理的井井有条,种满了风铃和金鱼草,现在这个时节都艳艳的争芳夺目。
小指上被缠着薄薄的纱布,绿抚见她赞叹的看着院中的景象,不免笑道:“小姐,你可得夸夸我们几个,这些原先是杜若想起来的,可是后来叶湑见了也想要帮帮忙,所以我们几个便擅自做主把原本还有些空地都填满了,您觉得如何?”
疏君坐在被使君子包裹的秋千上,笑得嫣然,听见绿抚的话,又见杜若叶湑一脸的期许,她便点了点头:“是是是,比先前多了些颜色,原来只有红色和单单的白色,现在看着倒像真的是在仙宫了,既然如此,那……那你们就自己去库房里挑一件喜欢的,只准拿一件,别拿银子啊,那是我的。”
绿抚大胆些,走上前跟她挤在一个秋千上,问道:“小姐,您什么时候这样贪财了,那些头饰,面饰一件就价值连城,就连您头上这个兰花玉簪子都是宫里赏赐的,如果我们拿了,外头的人定会说这是我们偷的,这个罪名,我们可不认。”
疏君冲杜若叶湑扬扬脸,示意二人坐下,笑道:“你们在我身边伺候,送一点东西给你们怎么了,你们戴在头上,穿在身上,出去了可是给我长脸面的,随便拿,我就不信,你们还不会有用到钱的地方。”
说罢,她便推绿抚下去,嚷嚷着叫几个人快些去,杜若看着她欲言又止,慢慢的转过身时,便被她叫住:“杜若,你等一等。”
杜若回到原位坐下,恭敬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疏君掐下一朵使君子放在手心里把玩,心情无限好,看她的神色也温和了不少:“你做这些改变我很高兴,但是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还是不能在我跟前伺候,你明白吗?”
杜若忙起身道:“奴婢旦听小姐安排。”
疏君淡淡嗯了一声,又道:“牙婆子来过没有,怎么没见有人到我跟前来?”
杜若紧张的去看她的脸色道:“那几个下人不听从管教,又跑了,奴婢拦也拦不住。”
闻言,疏君不以为意的笑道:“回去了是吗?行,我待会儿亲自去找他们回来,我倒要看看,谁给他们的胆子。你去库房看看想要什么,别让绿抚把好东西都给你拿了。”
愉禛见她身边的人都退下了,便走上前来笑道:“还生气呢,待会儿让你多吃几个不就好了,别苦着脸了,又是哪个下人不听话惹你生气了?”
愉禛是知道关于七羽的事,听他说出来,她也毫不掩饰的道:“你不说我还真要多吃几个。府里来了新人,不服从管教,仗着身后有人,胡乱作为,还把管事的吓得不敢说话,这样的下人,你说该怎么办?”
愉禛四周看了一下,悠悠道:“如果是寻常的下人,赏罚并进就好,像你说的这种人,亲自管教还不够,更要一并管教了他们身后的人才是源头。”
疏君厌恶的摇摇头:“那些人本来就麻烦,现在又给我送来一些麻烦人再加麻烦事,处理起来是有些棘手,烦死了。”
殿主阁主原本就是仗着太后的势力,又欺负她是新来的,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抬怀忧做正使的时候,幽幽被他们在暗地里算计了好几回,现在倒好,又给她添堵。
愉禛瞧她十分不悦,但也没办法,这是她该做的事,不免低声安慰道:“生气归生气,现在外面都还乱糟糟的,你可别自己内部先起火了,到时候两头顾及不来,是会出大乱子的。”
疏君以他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哼一声,淡漠道:“三哥你惯会来给我添堵,等我想好了,再去收拾他们。那你来做什么,不会真要让我多吃几个?”
愉禛拉过她的手放在跟前端详,片刻后方道:“你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才的话你就当没听见,我来呢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打算去校场检验了,巡视漠北虽然是个肥差,可谁知道回来之后又会被分派到哪里。而且,将来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我呢,还想在京城多待几年,毕竟……毕竟现在事端多,我若走了,难免你们有时候会分心。”
疏君神色一滞,直挺挺的站起来,吃惊道:“你当真想好了?那是多好的差事啊,别半途而废啊。”
愉禛温言道:“再好的差事也没有性命重要,虽然我想干出一番成就来,但就眼下的形势,却是不行的。你也别多心,后面的路这么长,总能熬过去的。”
疏君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按回去坐下,听他嘱咐几句,他便离开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放弃这样的机会,但他的话总有一半是对的,那还有另一半呢……
疏君看着他的背影出神,没注意到已经把首饰放回了屋内的绿抚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件薄薄的披风,走到她跟前说道:“小姐宽心,奴婢已经将所有的画像都拿回来了,虽然花了不少钱,但应该是值得的。”
疏君好奇道:“什么叫应该,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绿抚将披风披在她身上,掩嘴笑道:“您自己见了定会觉得可惜,因为那上面的画像没有一张是正常的。”
渐渐起风来,一股浓重的花香熏得她直皱眉,她起身随绿抚进屋去,边走边问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瞧你笑成那样,难道很丑?或是太好看了?”
绿抚挽着她的手腕,笑得不成样子,前仰后倒,说话也不利索:“就是……就是感觉那些人是因为得到了消息,胡乱画的,是您说无论什么画,只要是关于您的就都要拿回来,不是把人画的歪嘴裂枣,就是把猫啊,狗啊,鸟啊,甚至是花啊都画在脸上,什么奇怪的都有,就是不知道您看了到底觉得值不值得。”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便倒在椅子上大笑不止,惹得疏君脸色一阵红一阵青,气咻咻的坐在榻上拿手去戳她:“那你倒是拿来我看看,你自己觉得好笑了,可我还没看到,别是你胡编乱造拿在唬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