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高烧是在三日后才退的,沈徽清亦在王府养了好些日子才依依不舍的离开。昭帝听后,便着人送来了多种名贵的药材供二人调养身子,偶尔与王既明闲谈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又接连赐下许多贵重的物品,连婴儿的鞋子,项链,绫罗绸缎,也都一一赐下不少,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东西,送来的内侍到王府溜达一圈之后,也没将东西放下,转而送到了辰王府。
每次宓瑶说起时,她便回避道:“哪有那么荒唐的事,是你杜撰出来的,别来哄我。”
宓瑶叫花儿带玉泽出去找李凭几人玩,她坐在床边,嗔笑道:“哎,说真,这可不是我骗你,你跟辰王在院子里亲热被二哥和爹撞见了,那一瞬间,整个府里都传开了,就连陛下也知道了才会闹下这一出。”
疏君靠在枕背上,病中娇白透明的脸几乎快红遍了半边天,她垂首叹道:“这又是谁说的,难怪这些天绿抚他们送药来都奇奇怪怪的。”
宓瑶笑着伸出纤长的手指抵她额头,悠悠道:“你敢做就要敢认,更别怕人说什么。二哥不说什么,但不难保爹不会说,他可最担心你的婚事,看着你们这样,他何乐而不为,你们好好的,免得叫他忧心。”
疏君淡淡的笑了笑,啐道:“别说了别说了,就知道拿这些来奚落我。我见你们这几天都忙进忙出的,到底在做什么?”
宓瑶没了刚才的兴致,轻描淡写道:“是溪云公主的生辰,孙府年年大肆操办,前几日才接了帖子,爹着管家帮忙备礼,我们也去帮衬帮衬,倒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疏君听她语气平淡,便也没多大在意,又将目光放在她的肚子上:“你现在觉得如何了,可还觉得好些?”
说到这里,宓瑶展颜露出微笑:“倒是比往日要好些,自从张姨娘出事,她便没怎么敢出来,只一心在祠堂里,我这里是比平时要繁忙些,也没什么事。不过我听外面的人说有一家新开的药铺买的药比其他店铺要好一些,我便找花儿去抓了些回来,用过之后确实比以前好多了。”
她的身子疏君是知道的,这一胎也叫人揪心,时时让她惴惴不安,听她说外面新开的药铺,她本有些不放心,可想想她自己就懂医术,那些东西也骗不过她的眼睛。
她颔首笑道:“那你自己可要多注意,送来的药先自己看看,别叫人掺进去了什么东西来,那药那么苦,舌头都喝的快不是自己的了,你看着量用。”
宓瑶轻轻摇头,牵动鬓边淅淅沥沥的碎玉步摇:“你担心什么,那药原是师傅在我怀玉泽的时候特意配给我的,不苦,反倒是甜的,像你现在的状况也能用,我待会儿叫人给你抓一副回来。”
她连连摆手道:“别了,还是不要了,我不想喝药。”
宓瑶拉着她的手笑道:“像你啊就该多补一补,不苦的,是甜的,你不信可以先喝喝看,我当真没骗你。”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宓瑶多劝了几句,硬是要给她送来,她拗不过她,只好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下来了。
许是有参汤和宓瑶送来滋补的药调养着,过了十几日,本来过于削瘦的下颚双颊也渐渐圆润起来,整个人也不似弱柳扶风,倒真正将本该有的美貌衬托出来,静若清冷白莲,动如妖冶红薇,再穿上蜀地进贡来色调鲜艳,花型饱满的蜀锦制成的衣服,一颦一笑都恍若海棠笼日,芍药弄春。
今日恰好是溪云公主的生辰,既然早已经接了帖子,是要早早起来点妆的。喝了杜若端来的药汁,她让叶湑特意去长公主府将春兰心兰两姐妹接来为她点妆。
头上已经并蒂两串珍珠步摇,再加红玛瑙点坠其间,头顶戴上玉凤梳篦,再别上一对双雀衔珠的金钗,仅仅是这些已经差不多压弯了她的脖子,看着春兰还要再往头上添东西,她忙道:“就这些了,别再插任何东西了,太重了,这样去孙府,只怕不合时宜,取些下来吧。”
春兰笑道:“这可不能取,头钗是整套的,况且陛下特意吩咐了,今日都要大妆出席,您是长辈,不能失了脸面,这些都还只是冰山一角,等您看着溪云公主的头饰,您就知道了你该有多轻松。好了,您别乱动,就快好了。”
春兰梳头,心兰穿衣,绿抚站在一旁笑得眯起了眼睛:“殿下,总觉得自从您跟辰王定下婚约之后,您倒是养的白白嫩嫩了,连辰王的身子骨也都硬朗了不少,这是上天眷顾呢,还是说您有福,遇到了这样一个如意郎君。”
疏君面色绯红,结巴道:“说什么呢,讨打的。”
绿抚冲心兰吐吐舌头,心兰附和道:“要说啊,其实也没错,荣昌的男子在我看来,也只有二公子能与王爷有的一拼。对殿下来说,如意郎君是真,王爷长得俊是真,心花怒放是真,芳心暗许也是真。”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她脸上一时挂不住,加之春兰一直拦着她整理头饰,她只能闷闷坐在凳子上瞪着笑得开心的几人。待整理好了,她便提起裙摆在屋内追着几人打,只等到她们求饶,她才肯罢休,不过,头上的金钗又松了,又被春兰按在凳子上一阵揉搓。
这一折腾又是好半天,王府的人都急着上了马车,见她匆匆忙忙来了,王既明笑骂了几句她瞎折腾,便一起上了马车往孙府驶去。
溪云公主一向颇受昭帝的疼爱,而她亦不知道溪云公主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子,所以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待静观其变。每次生辰,孙府都大肆操办,几乎整个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接了帖子,一来有脸面,二来更是彰显了你我的气派豪华。
孙府的大宅背靠山水,府里容不下这样多的人,便打了高棚在外,摆上酒席,门客络绎不绝,纷纷扰扰的都进了人群。
彼时昭帝与皇后还未到,也没人敢先入席,溪云公主与其夫婿孙颉,齐国公夫妇正招呼着赶来的诸路亲王贵爵。
王府算是来的迟的,几乎是最后几个府里赶来的。齐国公一瞧见人,便上来招呼道:“哟,王大人来的及时,那边正唱着小曲儿,耍着杂活,快去那边坐着,马上就有更好的上场了。”
王既明一行人拱手笑道:“哪里哪里,姗姗来迟还望海涵,我们这就不打扰你们招呼客人了,那便先进去了。”
齐国公笑了笑,眉眼间透着精明,对孙颉道:“来,请,颉儿,送王大人与诸位公子小姐进棚里,别怠慢了。”
他笑着郑重的握了握孙颉的手,孙颉做个请的手势,一行人便跟着进去了。
果然如春兰说的,溪云的头饰几乎是她的两倍不止,她轻嘘了一口气,正揉着发酸的颈部,溪云便上来向她施施然行了礼,与她并肩向前走去:“皇姑肯赏脸来,是我莫大的荣幸,以前生辰时父皇总说不能打扰您,如今见您在外走动,才斗胆向您下了帖子,这几日可还好,我听说您与皇叔都病了几日,可是因为我们那不懂事的岑岚?”
她的话多有试探之意,疏君默默回了半礼,颔首道:“公主肯亲自下帖来,我自然是要来的。这几日都好,宁王实属小孩子的脾气,自然不会与他计较,只教别被人宠坏了。”
她的语气还是有半分的堵气,溪云闻言,垂首笑道:“是,那您可别生皇叔的气了,从您出府来,就见他身子骨比往日强多了,许是见了您的缘故。你们就好生聊一聊,别以为岑岚伤了情分,大家日后都是要一起过下半辈子的。”
疏君被她说的脸红,一双杏眼如秋水凌波,辗转百回,见她说的真挚,许是越王的缘故,她对她总要客气些,不免含笑道:“怎么你们都拿这件事来洗趣我,多半又是陛下说了什么,你们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问我,要不,你去问问辰王,他又是为何身子骨强健了。”
她说的暧昧,溪云掩嘴一笑,头上的玉珠随着她摇头而铃铃的响起:“这我可不敢问,皇叔一向不爱搭理我们,这种事情,还是您去问才合理呢。”
一行人走到人群中央,只见高棚下搭了一个戏台,宾客的席位一排排的围绕一圈,留出一片空地,火树银花,锦旗飘舞,旗杆上挂满红灯笼,更有丝带翩飞,若非场地够大,只怕就这些摆设也占了大半的位置。
这样宏大的场面不禁让她暗想昭帝是真够意思的,如此宠爱溪云,就不怕日后他们反咬一口,叫他当场毙命吗。
才落了座,她正欲坐下,孙颉上来道:“殿下,您的位置不在这里?”
“我现在只想坐这里。”疏君侧头看了看王既明等人,只见他们冲她微笑,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又见孙颉面有为难之色,她也明白了为什么,问道:“那我的位置在哪里?”
溪云朝前面高台的位置努努嘴,笑道:“皇叔在哪里,您就在哪里,这里哪有那么多讲究,您快去吧。”
被她一阵催促,疏君连忙起身随他们走到了前面,只见沈徽清穿着与她同色的衣裳正背对着人,负手去看后山的巍峨,并没有发觉人已经来临。
长谨长慎见了春兰心兰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先见了礼,又恳求似的看着疏君,见她点头,几个人才高高兴兴的往外走去。
孙颉道:“王爷,您看谁来了?”
这话说的仿佛两人久别重逢一般,需要人来做签绳,疏君略有些尴尬,见二人已经拱手离去,她才悻悻的在他炙热的目光当中,寻了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也不去管他。虽然他离开王府之后她便不再见他,但也没必要一见面就非要卿卿我我的。
沈徽清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看这豪华奢侈的场面,埋怨道:“怎么不见我,还将屋子都上了锁,我会将你偷走吗?”
疏君冷哼一声,淡漠道:“被人撞见了就撞见了,怎么还传到陛下耳朵里,还闹了送襁褓的东西来,可送也就罢了,怎么在王府溜达一圈儿,反而跑到你府上去了。就这,连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可没那脸丢去。”
“那明明是你送上来的,怎么就来怪我了。”沈徽清抬起她的下巴,双眉舒展,明眸如星:“我只是不想让到手的肥肉飞了……”
疏君瞪着他,嗔骂道:“那你也用不着抓那么紧,更别说还咬我,我那肩上现在还有一排牙印,那么大一坨,多久才会消,你明白吗!”
沈徽清笑着点头,却又慢慢的靠近:“明白,明白,下次不会了。”
一听这话,又见他凑上来的动作,她顿时怔住了,忙推开他骂道:“你懂才怪,大庭广众之下,你还要不要脸了,一边去,别来烦我。”
沈徽清笑了笑,一手撑在案几上,十分惆怅的摇头道:“这人呐,一旦得到了想要的,便不太珍惜了,可惜了我那小金库,不久就回不到我手里了,只盼着它的新主人能好好待它,别一下子就花光了,或者主人被人抓了去,只希望她不要被抓个十几次,不然,金库再大也救不了她,只好……”他缓缓靠近她的耳边,小声道:“只好拿肉偿了。”
闻言,她失声道:“谁要你去卖身的,就算你去,除了我,谁看得上你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张大手捂住,只见他笑得如沐春风,目光深邃,一脸知足道:“嘘,这么多人在呢,仔细你那张嘴,这样的私房话,跟我说就行了,你不是还要脸面吗?我们以后回屋盖上被子,你想说多久就多久,朝我也不去上了,就想听你说这样的话。”
她何时有那样的话说不完的,疏君见他一双凤眼微醺般的半眯着,恍若一只笑得奸诈的狐狸,又听他说的一席话,她几乎差点尖叫起来。她气愤的打掉他的手,又惊又气,见他掩嘴而笑,她咬紧了牙根,一边拿扇子打他,一边骂道:“你还笑的出来,不准笑。”
“哟,王爷怎么还不还回去呢?”两人抬头一看,只见褚王携了浮玉缓步而来,浮玉满脸欢喜,挑眉问道:“王爷,您可别惯着殿下的毛病,不然,您日后可管不着了。”
褚王浮玉两人行礼如常,见二人在身边坐下,沈徽清立刻掩了笑,就见褚王如一尊佛像,只不过还是会前后摇晃的,他用几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男人嘛,哪有不怕夫人的,大丈夫就该对她们让着,宠着,惯着,瞧你说的,为何要管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还拿余光去看浮玉的脸色,自从前些日子褚王求昭帝赐婚之后,身上憨厚的气息立马就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疏君见他小心翼翼的说着,浮玉脸上越发的得意,冲她一笑:“殿下,别来无恙啊,看来,我们的婚期,要比你们提前了。”
疏君摆摆手,不以为然道:“那就提前恭喜你们了,不过,别太得意忘形了,这么多人盯着,小心叫人说嘴去。”
浮玉慢悠悠的摇着扇子,微微一晒:“那不怎么样,谁会瞧得上我们这些无业游民,倒是你,我好像知道了一点消息,可要不要听?”
沈徽清帮她正了正头上的步摇,皱眉道:“你要说便说,别在这里打哈哈。”
刚营造上去的氛围立马被他拉下,浮玉有些不满的看着他的动作,似笑非笑道:“就是那康家小姐,不是精通药理吗,我见她往陈媛休的手里塞了一包什么东西,反正肯定没什么好事。我一直记得陈媛休惦记你们家三公子许久了,真叫人瞧不上,还要去弄虚作假。话已至此,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大在乎的,就是想告诉你,叫你防着点,那一次当街脱衣服的事,叫我大开眼界的,别又出了什么事,叫你防不胜防。”
说罢,她便不去看疏君由青到白,由白到黑的脸色,叫上褚王便回了自己的席位上。抬头望着他们的背影,她立刻感到了不安,但也没发生什么,只等春兰心兰回来,叫他们去盯着愉禛,并无他话。
不过片刻功夫,昭帝与皇后来了,带着太后的一份薄礼。还是老样子,说了些客套话,便入了席。等到桌上的菜品都上完了,昭帝皇后本不能在宫外多逗留,用了膳,看了一会儿马球,便回宫了。
疏君瞧着这阵仗,是不到深夜不去罢休的。略喝了一会儿酒,脸上立刻便有了酒意,所有人都在仰头看最后的烟花,可是这数目似乎与当初看到的不太一样啊,难道是她醉了。
她缓缓站起身,身形一晃,幸好撑在了沈徽清身上才没有倒下去,她环视一周,只见一众人都围着观看灿烂烟火,王府的位置离他们最近,是最容易看到的地方,人人都在,唯独少了……愉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