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目送几人离去的背影,艳阳灿灿,蝴蝶飞越,蜜蜂忙碌,燕飞雀跃,蝉鸣绕梁,金碧辉煌的宫宇顶上被太阳照出浮光万丈,他面色无神的坐在龙椅上,低头看着紧张哀怨的白玉捡起地上的奏折,微微叹了一口气,对屏风后的人悠然道:“你自己种下的因,便要承受得到的果,这不是朕想看到的样子,她的心比你想的还要细腻脆弱,就是不知,你打算何时才敢跟她说明真相。”
白玉退出屋内,关上房门,屏风后这才走出一脸愧色的沈徽清,他拱手道:“为了她的安全着想,前些日子只能找出那样的法子才能让她离开些,这是陛下的意思不是吗?”
昭帝瞥他一眼,冷笑道:“若非你以身犯险引出洞穴里的人,能发生这样的事吗,何况还是你透露消息给别人,拿她当诱饵,你们迟早都会走到这一步,只怕是时机不对,你没看见她那样子吗,有你吃的苦。”
沈徽清被他噎了一会儿,愣了半天,垂首道:“是我没事先与她说,可怀王蠢蠢欲动,府里那些食客也不是善茬,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可陛下将此事压下去,又是怎么想的?”
昭帝淡淡扫他一眼:“因为有件事朕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她要那样支持越王,难道怀王哪里比越王差,家世还是能力?那么你呢,找出这件事打压怀王,是明里暗里都在助长越王的势力,这又是为何?”
沈徽清面上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心底却像是翻起了大浪,沉声道:“走的越高,摔得越重,或许她想做的只是帮忙试探他到底有没有能力坐上您的位置,至于结果如何,那是您想看到的。”
昭帝克制自己面上的激动,平静道:“你这是何意?”
沈徽清低声道:“就像您说的,一切皆有因果,任何人都想知道将来主君的执政之意在于何方,虽由您决定,但民心不稳,江山社稷危矣,这不是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给外人吗。陛下无需怀疑臣的用心,如今时局松懈,陛下已经不用再提心吊胆诸位皇子的事,这一切已经在您的掌控之中。”
昭帝听他说了后半句脸色才稍稍有点缓和,但也不得不引起他的深思。他转过头自己沏上一杯茶:“在朕的掌控之中?哼,是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吧,说吧,你想怎么安置沈敬?”
沈徽清宁和一笑,只是那笑容并未延伸到眼底:“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他回来了,就像您以前说的那样,保持现状,让他颐养天年,骁勇候府在军队里已被削弱了不少势力,他回来了也掀不起大浪,至少有我在,便不会让他们闹出什么来。”
他说得温顺,昭帝不免一笑:“也好,你能盯着他自然出不了什么乱子,再大的风浪,都得用你那虚弱憔悴的身躯替朕挡着。”
一束金光悄悄潜入屋内,映照在他脸上,沈徽清笑道:“自然,当初他能那般偏心至此,也不至于会留下我这个不孝子在身边。如陛下的意思,对外宣称失踪多年的骁勇候找到了,即便这样,也就罢了,我无话可说。”
昭帝敛容,郑重其事道:“沈敬的事朕知道你会处理,现在最重要的是吏部的尚书让谁来当,谁又有那个能力能担此重任,你可有推荐的人?”
沈徽清恭恭敬敬的拱手道:“臣不与朝廷重臣结交,陛下是知道的,明哲保身比什么都重要。”
昭帝含笑指着他道:“越发圆滑,都快成老狐狸了。既然如此,那朕先前许诺给刑部侍郎的位置,可要比高出许多了。”他似笑非笑的盯着沈徽清的表情:“朕记得,他与王疏君似乎关系匪浅,你当真不介意?”
“这是陛下的安排,臣无异议。”沈徽清快速收回眼里的紧张,流露出一股倔强:“不管怎么说,这门亲事都已成定局,不会容她有任何的选择,她也放不下,我亦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昭帝讥笑道:“那朕还听说,在你出事的那天,你曾叫她回到辛沐卿的身边,如今又说不会放她离开,你的心思,比朕想的还要深沉,她好像不喜欢别人的掌控,你别大意失荆州。”
沈徽清一心只想着去王府向她解释,并未发觉昭帝话里的不妥之处,两人静默谈了一会儿话,他便先回辰王府又差人去递帖子。虽然前两次送的帖子连王府的门都没进,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所以这一次他便让长谨长慎去长公主府找春兰心兰去送,她们算是她的人,进王府自然不会有人多问。
可他想的太简单,疏君回府之后立刻让绿抚替她梳妆,换上轻便的衣物,随后便在江离的身边寸步不离,生怕一转身,人就不见了,她似乎已经开始有些疯魔,无论是谁,都不能靠近她半步,只要眼前出现的人不是江离,她便大吼大叫,甚至会对来人拳打脚踢,所以春兰心兰来送帖子的时候,根本不能与她说上话。于是便将帖子交给了正在帮叶湑收拾东西的绿抚。
绿抚微微扬眸,叹道:“我就知道王爷是会递帖子来的,可如今连我们都不得靠近她半步,她又如何能看进去帖子的内容呢。”
春兰不是常常在她身边伺候,但据说,隔一段时间她便如此,或许等一等便会好的。对出生卑微的她们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怎么会被逼成这个样子,沉默片刻,她眼里泛着泪珠道:“殿下究竟是发生了何事,难道都是因为王爷?”
绿抚是知道点她的秘密,但也不知全部,也略有些疑惑,看着春兰担忧道:“不是,没那么严重,但也是托不了干系,如今,他还要送帖子来,到底是想做什么。”她将帖子狠狠的拍在桌上,懊恼道:“你应该告诉他,殿下如今都成什么样了,都是被他害的,他要是还敢惹她伤心,我就算拼了命,也要跟他试一试。”
春兰素来知道她脾气急躁,就算她向来平稳一点,看着疏君那副疯不疯醒不醒的样子也是来气,但好歹也是有点理智的:“别说这些话,被殿下听到了又要伤心,你说不全是他的错,是什么意思?”
绿抚哀声道:“你没见殿下如今对二公子格外的依赖吗,想来又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还好现在二公子处处让着她,不然,殿下真的会疯的。”
次日一早,疏君早早的从江离的院子回来,算是有了一点理智,看着绿抚给她的帖子,她立刻丢在了一边,如今他的事与她无关。等着绿抚帮自己梳妆完毕,二人便一同坐上马车送叶湑出城。
叶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回到永威吗,他都还来不及向小柿子告别,他会不会怪他不告而别,还有……姐姐,她真的不再理他了吗。
他恋恋不舍的扯住她的衣袖,无视她眼里的冷漠,黯然道:“您真的现在就要送我离开吗?”
疏君慢慢从他手里抽回衣袖,淡然道:“这是你该走的路,此时不走,你便永远都走不了了,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
叶湑只觉后背发凉,寒毛一根根的竖立在身上,凉透了身体:“我不会忘记您对我的教诲,我会照顾好自己,会学会忍耐,不会辜负您对我的期望,可我……我不想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再等等我好不好,留我几天,我还想再看看你的面容。”
疏君眼底深深的迸发出一丝不舍,可她不想让所有人都看到她最狼狈时候的样子,眼里有晶莹的泪珠闪耀,她背过身子,郑重道:“前路坎坷,但也不要回头,身后没什么可以留念的,你要做的是做永威的皇帝,这里不适合你,更不适合我,面容会老,会松弛,你看到的只是一副皮囊,没什么用,它帮不了你一路向前,我要的是你给的答案,能不能做到?”
绿抚听她说完早已泪流满面,只敢悄悄的侧脸去擦眼泪。叶湑有些震惊的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因为几天没合过眼,几乎已经干透了,只剩一副皮囊敷在骷髅崎岖的骨架上。他含着泪咬牙道:“能做到,我会给你一个你想要的结局,就让我再看看你。”
“不行!”她斩钉截铁道:“快走,玄云会护送你安全抵达永威的都城,陛下的手书已经放在你的包袱里,走吧,别回头了。”
说罢,她也不顾叶湑的哭喊,转身便离开,连马车也不坐,径直在前方走去。叶湑被玄云拦住,不能上前,只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俯首道:“殿下,请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我会在永威等您给的信,别……别忘了身后还有我在,好不好。”
最后一声几乎是他嘶声力竭喊出来的,可前面的身影已经淹没在人海里,他只能瘫软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前方出神。玄云是气血男子,此时见他这副模样,眼里亦不觉闪烁了光亮,将他慢慢扶起,宽慰道:“或许殿下是不想看到你再落下泪来,她是什么样的人你该知道的,快走吧,就像殿下说的一样,别回头,身后没什么值得你留念的,但却有需要你保护的人在身后。”
叶湑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随着他进入马车,扬长离去。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小柿子探出头去,看着已经驶远的马车,握紧了手里的宫绦,黯然失色道:“公子,他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沐卿安慰般的摸摸他的脑袋,温和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看长公主走的那般利落是真的无情冷漠吗,会再见的,那时,他是敌国天子,不再是敌国质子,天差地别的差异,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
小柿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却有些诧异的问:“公子,自从表姑娘住在府里之后,您便不再去王府看望殿下,这又是为何?”
沐卿一怔,旋即别过脸道:“我与她终究是无缘,若常常去,倒叫人生嫌隙,落人口舌,她本就在风口浪尖上,我没必要趁这个机会去火上浇油,杯水车薪的做法,有伤大雅。等她缓和些,再去递帖子吧。”
他脸上露出一抹哀意,小柿子微微一惊,忙道:“那送一些东西去总可以吧。”
话音刚落,头上就被人狠狠敲上一个,他捂着头有些委屈的看着沐卿,只见他脸色一白,垂下眼睑道:“多嘴,王府要什么东西没有,还会少一个我吗。”
小柿子急忙跟在他身后,又道:“王府有没有是一回事,您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这是心意,不是贿赂,总之,不让表姑娘知道就是了。”
沐卿正要说话,忽然定住了,唇边立刻凝了一抹冷笑:“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女人,府里的事,还轮不到她做主,我想要做什么,也没必要让她管着,今日,我便不回去了,我们去商行,重新置一处宅子,我看她还要跟着我来吗。”
如此,沐卿便连早朝也没去,直到昭帝让白玉来宣旨时,他才出现在人的面前,接下升任的圣旨之后,便悄悄告诉了白玉自己新置的宅子在何处,随后趁着沐庭与辛父不注意,偷偷搬了卷宗和要务去了新宅子。
许是被小柿子说动了,他让小柿子亲自送去一些沐庭才打回来的野兔鲜肉,这一次,不仅东西进去了,连人也跟着进去了。
沈徽清听到长谨的回话时,心尖隐隐作痛,却不敢言语,只能靠在床边叹着气:“再去递一次帖子如何,你亲自去。”
长谨正要转身离去,忽然帘珠剧烈的抖动着,突然蹿进来一人,差点撞个满怀,只见长慎喜不自胜的将请帖送到沈徽清的手里,笑嘻嘻道:“终于来了,老天果然有眼,王爷,这是王府送来的请帖,您先看看再说。”
长谨听后,亦不自觉的停了脚步,凑上来道:“王府有什么喜事,还要发请帖来?”
长慎欢喜过了头,笑道:“我也不知道,你让王爷先看看再说,苍天有眼,老天爷果然疼爱我,总算不用再去看心兰那丫头的脸色了。”
他说着,连带了几日郁郁之色的沈徽清亦露了些欢喜来,忙吩咐两人下去备礼:“你们去库房找几件像样的东西出来,多挑一些补品,就算都拿光,也没关系,只要能进王府的门,什么都不重要。”
清冷的月光稀稀疏疏的洒进屋内,何氏慢悠悠的卸下金钗,顺手从妆奁里拿出一小盒药粉给她,笑道:“这几日做的不错,不过这些还不够,得再加一味猛药,你记得给她,我算算日子都已经快用完了,嗯,看着她今日十分清醒的模样,倒让我生了不安的心,反正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这些日子也查不到什么东西在我们身上,你不用怕,这不是毒药,死不了人。”
钟言颤巍巍的接过放在怀里,犹豫道:“可无论我做什么,哥哥都不愿意搭理我,这是怎么了?”
何氏不甚去管她的心思,懒懒道:“等她疯了,你哥哥就是你的了,谁也抢不走,再过几日就有你最爱看的戏,你先回去吧,别让她将药停下,别坏了事。”
钟言诺诺道是,又说了几句埋怨江离的话,见何氏兴致淡淡的,她便不敢多言,有些害怕的退下了。
王既明念着疏君的病情反反复复,索性替江离告了许久的假,为了不耽误上头办事,便将江离在翰林院的职务一人包了下来,所以便无暇顾及府里发出去的帖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样静静过了几日,也没发生什么事,但疏君的心病却愈加的严重。
不管是在白日或者黑夜,她除了偶尔吃一些杜若做的小粥外,连江离在外买回来的小吃食也提不起她的兴趣来。宓瑶虽想替她把把脉,但玉泽接二连三的呕吐,让她无暇顾及其他,连一向身子强健的婉丽也吃坏了肚子,卧床不起。这样一人病,其他人也跟着病,仿佛会传染一般,让所有人都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就算王府的消息隔的紧闭,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一人说起,三人成虎,其口难辨,众口铄金,没有让他们有一丝喘气的机会。
外界都在传说是疏君为府里的人带来了厄运,招来恶鬼凶灵,荼毒全府,消息传的之快,连远在千里的老太爷得到了消息都在赶回来的路上,这样一来,疏君的病却开始难以抑制,除了不让外人触碰,连她最依赖的江离偶尔也要惨遭她的毒打。
她武艺不凡,但迷糊之间观察总是不细致,难免会吃亏,愉禛在她面前吸引她的注意,江离趁机拿出有迷药的软帕,从背后捂上她的口鼻,两人禁锢住她扭动不安的身子,无论她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两人的束缚,只能乖乖等着被迷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