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泉到赣州的一百五十里,长鼐走得是提心吊胆。牛牯岭下的大营残骸还在,烧焦的稻米,残破的大旗,甚至铁炮都没有被运走!
叹息之墙也在,只不过已经发出了腐臭的味道。大军都是捏着鼻子快步通过的,谁也不敢多看一眼。
而叛军的骚扰依旧没有停息过,好在再没有像次那样轰轰烈烈了,只是小范围的骚扰,打完了就跑。
难道是东路军已经掐断了叛军后路,叛军主力撤走了?但是既然没有了那么大的阻力,管他为什么呢?先赶到赣州府再说!
这次一路急行,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赶到了赣州城外,军士们早已人困马乏,累得不行了。
好在赣州府并未被张逆的叛军攻占,似乎叛军也对这座三面环水背靠大山的坚城有所顾忌。
而且整座县城戒备森严,城墙几门铁炮对准江对面,守卫的士兵一个个站得笔挺,很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强兵。这让长鼐十分满意。
新的前锋营游击马焕已经到达了城内,并且遣人回报城内情况,请他进城歇息了。
是得好好歇歇了,没日没夜的骑了四天的马,长鼐觉得自己的老腰都要断了。再加晚都是提心吊胆的无法安睡,他只想先好好吃喝一顿再美美的睡一觉。
过了栈桥来到城门前,早有赣州总兵、知府等带着一众人等列队相迎了。
“嗯,你就是陈祖英?”当了这么多年的封疆大吏,长鼐的官威还是很足的。
“回大将军,正是标下。”
“很好。治军有方,军容严整,等我凯旋回京了定据实报皇。”
“谢大将军提携!”假陈祖英大喜。
再看看知府黄梦祥,长鼐本想先问一问预备了多少粮草,可还没进城就问这个似乎有点不矜持了,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由人引着进城了。
四万多大军自然不可能都跟着进城,还是得在城外扎营。有资格跟着进城的除了军官,自然就是八旗兵了。
稍有头脸的八旗兵爷也都跟了进来,至少可以吃顿像样的饭菜吗,还可以把守军赶走,找个舒坦的地方住下,起码军营住起来比帐篷舒服多了。
队伍进城,以长鼐为首的将军们都跟着陈黄二人去了府衙,而跟着进来的各旗士兵被分成几群,分别带往左营右营以及总兵府。
来到营中,只见校场已经摆了一张张方桌条凳,只是酒菜还没摆来。众人欢呼一声,将兵器往一旁胡乱一丢,七手八脚相互帮着脱了棉甲,就各自落座准备开饭了。
有兵卒过来将他们的武器棉甲收好拿走了,他们都以为是帮着他们安放妥当,也没有在意。等了一会儿,进来一队人,手端着的却不是酒菜,而是了刺刀的元化二式。
长鼐一行人来到府衙,二堂内早已备下了一桌酒菜,只是只有一把椅子,并且有个年轻人已经坐在桌旁,似乎正在等着他们。
“你是何人?见了本将军还敢坐着?”长鼐已经感觉出事情不对头了,他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把。
赣州府有点头脸的官都去接他了,这个年轻人是谁?居然还敢坐着不动?再看向陈祖英等人,都不说话。
“哈哈,你就是赫舍里长鼐?两江总督,讨逆大将军?怎么,我穿便装大将军不认识?也是,咱们二人素未谋面。那你认识这个吗?”张石川指了指左脸的王。
“你是张石川,好胆!来人呐,还不快快给我将反贼拿下……”长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要抽刀。
话音未落,两侧厢房内涌出许多端着火枪穿着军服的士兵,于是,长鼐和他的手下就被拿下了。
“黄大人,辛苦了,做得不错!”张石川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黄梦祥。
“多谢乾王夸奖,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黄梦祥点头哈腰的说道。他一家老小的命可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张石川又对假扮陈祖英的洪文定说道:“文定演得也不错!哈哈,文武全才啊!快赶我了!”
洪文定摘下了官帽:“川哥,以后这事儿可别找我了,还得给这老东西点头哈腰的!”
“哈,要不现在让他也给你点头哈腰?”
“你们……逆贼!狡诈小人!匹夫!有胆就和本将军决一死战,这么耍阴谋诡计算什么英雄!”长鼐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就你?得了吧。到时候你这几万人被打跑了又得到处刮地皮抢粮食,你还是乖乖的给我呆着吧。”
“你卑鄙!你无耻!你……”
“行了,你歇会儿吧,这么大年纪连成王败寇都不懂?你是觉得你骂我几句我就能像周瑜那样被气死怎么着?
老头,看看我的脸,好几箭都射不透,你想想,脸皮得多厚?所以啊,我劝你还是省省吧,别费唾沫了。”张石川笑嘻嘻的指了指自己脸的疤。
“你……”
“来来来,都做都做,菜都要凉了,都自己搬椅子啊……”张石川招呼着一群人呢坐下吃饭。
张石川夹起一筷子沙地板鸭含糊着说道:“哎,长鼐大人,坐,要不要也吃点?”
“哼!”长鼐傲娇的扭过头去。
“城外还有四万人吧?其实我也挺头疼的,你说都杀了吧,还得刨坑埋,那得挖多大一个坑啊。
要是都丢进河里去喂鱼,只怕这河里的鱼都不能吃了,实在糟蹋东西啊。对了,你吃过赣江里的特产七鳃鳗了没?那滋味可真是没的说……
咳咳,跑题了。要不你跟他们说说,投降吧,愿意干的跟我干,不愿意再当兵的我一人给他们分十亩地,你看咋样?投降了我请你吃鱼”
“白日做梦!多言无益,我是不会叛变朝廷的!”
“哦,对,我忘了,你是旗人,到是有些骨气。哎,想当初如果不是那么多明军投降,给你们当狗腿子,也不会有今日。我也不为难你了,把他带下去吧,按规矩先饿三天再说。”张石川挥了挥手说道。
“川哥,进城的这些清兵都已经拿下了。”韦良胜走了进来。
“干得好!阿胜坐吧,吃点东西。”张石川招呼他坐下。
“内个,城外的清军怎么办?”
“我也在为这事儿发愁呢。长鼐那老家伙看意思是不肯投降了,如果真打起来,死人不说,关键是打散了让这些流落乡间又要祸害百姓,这才是最头疼的。
不知道他们还剩下多少粮草了,抓个嘴巴不严的人审问审问,看看他们有多少粮草,多少箭矢和火药。”
清军在城外驻扎已经两天了,本以为长鼐进城吃喝享乐了,怎么也得派个人出来送点消息命令之类的吧?
你在里面有吃有喝,外面四万多将士们可是已经没米下锅了啊!在龙泉县就搜刮了这么点粮食,人吃马嚼的这些天早已见底了,再不送粮食出来可都得饿肚子了。
他们哪里知道,城里的长鼐比他们还惨,他们是刚没米下锅,长鼐已经饿了两天了。
长鼐不在,副将史嗣元就是最高长官了,但是他是汉人,只能心里嘀咕长鼐不靠谱,自己又不敢擅自出营,于是派出一个参将进城提醒一下长鼐:该往外头送点粮食了!
哪知道参将也是一去不返,不过这次倒是有人送出了一封信,说是大将军在城中有要事,让在城外多等几天,下面还有长鼐的印信。
史嗣元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军中还有多少粮草长鼐可是再清楚不过了,他还亲自下令全军急行,就是怕路粮草不够了,急着要来赣州补给呢,现在怎么又说让等等?
长鼐虽然打仗笨了点,被打得灰头土脸,但是这么蠢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他可是全军统帅,怎么会知道没有粮食吃军队会没力气,甚至会哗变?
只能有一个可能,出事儿了!
和几个参将商议一番,众人也都觉得史嗣元说得有理。那怎么办?攻城?别说局势还不明朗,不知道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没火药了啊。
接着等着?没粮食了!而且周边的村子也都没什么人了,应该是为了防范叛军来抢粮食被竖壁清野迁入城内了。
商议半天,最终决定由游击将军应存卓带五千人马进城,看看城门开不开!若是开城了,就进城见长鼐,并且带粮草出来,若是不开那城内肯定是有变故了,到时候再依情况而定,或是攻城或是求援。
第二天一早,应存卓带着饿了一晚的五千绿营兵踏了廊桥。
“诸位,千总有令,城外绿营没有命令不得随意入城啊。”守桥士兵一脸为难的说道。
“我是游击应存卓,我们要见大将军,我们还要运粮出城!现在我们粮草殆尽,延误军机你担待得起吗!”应存卓直接抽出了牛尾刀架在了守兵的肩膀。
“哟,这位游击将军您息怒,要不,我给您通禀一声,看看城里的老爷们怎么说?”
“快点!”
守兵答应了一声,小跑着进城去了。果然没半个时辰又跑了回来:“游击将军,大将军请您进城呢。”
吊桥放下,应存卓一马当先过桥,带着队伍前进。可进了瓮城,刚要进内门,却发现门洞被一排端着枪的人堵死了。
“下马投降吧。”为首一个穿着大乾国防军军服的人说道。
“是反贼!快撤!”应存卓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跑。
可是队伍已经挤满了廊桥,根本冲不过去,而且瓮城的藏兵洞内密密麻麻伸出了许多枪口。
“识时务者为俊杰,若要抵抗或者逃走眨眼间你就得变成马蜂窝。你的兵都在廊桥,冲冲不进来,退退不回去,现在只要我下令开枪,你们一个也回不去!”
“我……”应存卓知道对方的火枪射速快,但是投降,他张不开嘴啊。
“咳咳。应将军,听我说两句?”瓮城站着的一个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我是张石川,是汉人,直隶人顺天府人。
你叫应存卓,浙江台州府人。我们都是汉人,我,你,我的手下和你带过来的兵。我们何苦要自相残杀,手足相残?为何要为满人卖命,给满人当奴才?
放下武器吧,我不想把枪口对准汉人,更不想让汉人血流成河。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了你手下这些兄弟们想一想,是你把他们带出来的,你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不要让他们白白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