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璧月小筑回来的第二天,阿覃带着春儿来给明贤请安。春儿反应机敏,只是人不爱说话,明贤向来不喜欢多嘴的人在身边。
春儿被阿覃教的礼数周全。明贤笑着指了指桌上的两声衣裳:“这是你阿覃姐姐送你的两身新衣裳。春儿可记得在家时的名字?”春儿道:“回三姑娘,婢子还在家中时,名叫凌霄。”明贤看她着一身橙黄新衣,花面柳眉,如一朵静放的凌霄,便笑道:“那以后便依旧叫凌霄罢。”
凌霄退下,明贤向阿覃伸出手,阿覃笑着拉住三姑娘的手,听明贤喊她道:“阿覃姐姐。”阿覃如慈母般笑道:“三姑娘怎么了?和小时候一样呢。”她十岁便开始照顾明贤,随着明贤从沉香院搬到梅昭院居住,如姐似母地呵护明贤长大。明贤会说话后,就叫她“阿覃姐姐”,小时候明贤也会这样伸出小手要她牵着。
明贤问她:“如果以后我疼凌霄多些,你会难过吗?”阿覃没想到明贤会这样问,略有些惊愕:“怎么会?阿覃永远是三姑娘的人啊。看起来,凌霄是个好丫头,人也聪明,只是话少些。”
明贤解释道:“我看人最看重的不是这些。我找她来也是希望你能带带她、教教她。阿覃已经过了二十岁了,很多很好的日子都留在我身边了,以后阿覃想嫁人也好,想出院子过自在日子也好,都可以走得轻松。”阿覃笑道:“三姑娘在哪里,婢子的心就在哪里。三姑娘吩咐去哪里,婢子的归宿就在哪里。”
明贤浅浅一笑,落在阿覃眼中甜美可爱:“阿覃,你对我好,我知道的。”
凌霄回到自己房里,赶紧松开刚才松松握着的拳,里面有一朵凌霄花。她心疼地抚平皱褶的花瓣,庆幸没有被自己捏碎,又悄悄拿出一张手帕,把凌霄花包在里面小心翼翼藏在枕下。
有些东西看一眼就喜欢上了,一喜欢就是一辈子,而当初的一眼何其短暂。凌霄傻笑着,在这个陌生的院子里感到一丝温暖从心里散发出来。
明贤到沉香院的时候,曹嬷嬷正在听丫鬟报账目。明贤已经看过卢氏和容德了,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是跟曹嬷嬷学账。
“曹嬷嬷,我想看看三年里贺兰家在哪处开销最多,也没有别的意思,只当是关心关心家务。”
曹嬷嬷让人把三年来的账目抱出来,对明贤道:“三姑娘,就从收进来看,除了老爷的月俸、宫中的赏赐主要就是靠田庄和租赁,此外大爷还有些抚惜金。这中最重要的是田庄园子地和地产出租,贺兰府在外地还有别院、旧宅,管起来不便,总少不得要托他人之人,老话说“雁过拔毛”,三姑娘聪慧自然知道主人家收的钱不是明面的数。老身僭越一句,三姑娘日后少不得要当主母夫人,若要管账,下人们报来您听得懂也算数的,只是在卢府,老夫人是要亲自过问下面的事。只有懂了田庄经营、地产分占的事,才不至于被人蒙骗吃了亏。”
明贤听后,比照曹嬷嬷的话认真看了下账目上的收支,才道:“是这样。若不是曹嬷嬷说,我只想着阿耶的俸薪要养活这么一大家人,还有别院、老宅,是断不可能的。”曹嬷嬷看她用心,点了点头做回应。
明贤向身边计数的女使要了笔来,记下几个数字和几个庄子的名字,对曹嬷嬷道:“嬷嬷别怪我懂不得几个字却在这儿动墨,这一笔笔确实是有大学问,请嬷嬷仔细教教我。我家的田庄,我从未过问过,人也愚钝,嬷嬷快坐下随意同我讲讲吧。”她这么说,阿覃走上去掺着曹嬷嬷坐下。
曹嬷嬷含笑细细地教起明贤:“姑娘可知,贺兰氏最来钱的庄子在何处?里面耕种、酿酒、染布、禽殖,最重要的是哪项?各项里头不同种的又各占了多少?”明贤不知,毫不隐瞒地摇了摇头。曹嬷嬷道:“老身也不知道。不过前些日子已经请夫人派人去查了最近的报上来,夫人照顾小公子还没时间看,就请三姑娘先过目吧。”
一个女使拿了一册厚簿过来,明贤好奇地翻开,又往曹嬷嬷那边推了推,笑道:“请曹嬷嬷陪我一起吧。”这本厚簿虽不时有别字,但事事记得详细。明贤心想准备这册子的人也算用心,不曾含糊母亲。
田庄的营业以及各地地租,明贤看了一遍记不住,想着还要再翻开,眼下却有个问题:“曹嬷嬷,为何仆妇老爹们都是五十五了才退返呢?他们若不是卖身奴籍的,早该回家养老了,何况年近花甲的人了,留在庄子和宅子里哪里还做得了什么粗活呢?”
曹嬷嬷道:“三姑娘眼尖。在卢府,下人们女是四十五退返、男是五十。其实人老了,确实做不得什么了,甚至还有仰仗资格老,在下人堆里显威风的,贺兰家多留他们五年甚至十年,不过是给他们留个养老吃饭的地方。”“这不是血亏吗?退返时,多给些赏钱就是。”
曹嬷嬷不好说,还是方才拿册子的女使道:“回三姑娘,这本是夫人初管家时定的,当时也确实得了一众贺兰府老仆的夸,都说夫人仁慈。”
“当初是当初,如今要那些婆子老汉的夸做什么?仁慈又不是捐香火,养的也是米虫,蚀了贺兰家。”明贤知道曹嬷嬷提有人倚老卖老的事,必定是对这条规矩不满,只是不好当着自己的面驳母亲面子。
曹嬷嬷道:“三姑娘看得很明白,只是人事旧情最麻烦不过。”明贤想了想,道:“最麻烦的事,嬷嬷自然有好的法子管,我只抛砖引玉插个嘴。有没有那个闲下来没用的庄子?先从府里开始,问问如今那些年过五旬又还没到五十五退返年龄的仆从,一人赏些钱,嗯,比如就一次赏二两,再送他们去闲下来的庄子里住着养老,告诉众人五十岁便可领了钱求退返。不过也别明面答应要给他们养老,不卖身为奴的人大多都是成了家有老婆孩子的,等慢慢退返的年龄变到五十岁,庄子里的人养一养就提出要收伙食、住宿费,他们自然也就归家了。”
曹嬷嬷没有直接评价,只笑道:“三姑娘是个有耐心的,不急于一时。”
明贤道:“一刀斩不断人情。为难的人怎么能一下就被我这样的丫头解决?不过我也是随口一说罢了,但我想阿娘虽忙,想得和我是一样的,只是我没有好的法子分忧,就请曹嬷嬷帮着想个办法吧。”
曹嬷嬷道:“那老奴就多嘴说说。人情虽是人情,但是主人就是主人。主人照顾着下人,却不能让下人吃了主人。三姑娘给老仆脸面,也不落得恶名,也是好的。老奴心里想其实也有办法一刀见血,虽然斩不断麻烦,但是也能挑了脓水。”
明贤问:“什么?”曹嬷嬷道:“既然做的不好,那就把不好的翻出来,连着他们的老脸也翻出来,让他们没有脸面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