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的争执还在继续。

“有什么可奇怪的！老妇人我虔诚礼佛一辈子，佛光照耀到宝哥儿身上不是诚心的回报吗？你这种不诚心的市侩之人是不会明白的。”老妇人对自己儿子嗤之以鼻。

中年男子心里充斥着浓浓的不安，他说道：“第一批选了九百九十九个两周岁前的男童，说是送去佛前了，但是怎么就没看到佛光照耀来接孩子们？菩萨总得显个灵吧？才选完第一批，召集令又来了，这次是五岁前的男童。佛祖要这么多男童做什么？他点化得过来吗？而且，一两岁的孩子哪里听得懂点化？”

“阿弥托佛！你这个冥顽不灵的。你还敢质疑佛祖的要求？！”老妇人满脸的皱纹都挤起来了，她怒气冲冲的大喊。

“谁知是不是佛祖的要求？我们听到的不都是普惠寺和尚传达的吗？”

“那你是不相信普惠寺？慈恩住持可是显过菩萨之身的，当时蛇妖荼毒咱们老百姓，还是慈恩大师打败了妖怪！你也是亲眼所见的。难道这有假？”

“不是，娘，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在户部赵大人家当差，他家就有刚满周岁的孙儿，第一批召集令下来时，他却没把孙子送去，后来一个普惠寺和尚找上门，说他竟敢改了户部资料，隐瞒孙子。”

“啊？”老妇人没听明白，“这种好事，赵大人怎么不上赶着送孙子去？”

“娘啊，这说明，送孩子去未必是好事。”

“那后来呢？送去了吗？”

“后来……赵大人从乡下买了个同龄的男童，送去宫里了。他孙子现在还躲在府里的后院里，摇摇晃晃的练习走路呢。”

“呃，是不是这赵大人犯糊涂，舍不得小孙儿，却枉顾了小孙儿的前程？”

中年男子摇头：“真是前程吗？第二批召集令下来时，更多的朝廷大人们在偷偷买男童，顶替他们家儿孙的身份送进宫。现在都城附近都没有小乞丐了，也没有男童可买了。若早发现不对劲了，我即使散尽家财也要买个穷人家孩子替代咱们宝哥儿。”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吧？朝廷大人们可未必如同老妇一般诚心礼佛的，他们只顾儿孙绕膝，却对佛祖不虔诚。”

“娘！”男子无力的喊了一声，声音里太多无法劝服老母亲的无奈。

想到了什么，男子边往内屋走，边低声说道：“我还是让我媳妇把钱准备着，万一还有第三批召集令呢？我得为我儿英明准备着，他这个才上学堂的七岁年纪，也很危险。”

等他离开的院子，窥探梦境的叶之也被白雾所包围了，再度清明时，到了一个亭台楼阁的大户人家里，家主是个刚退下朝堂不久的陈阁老，他家书房里，家主正在自己的近侍商量。

“真找不到人牙子了？”一身便服的老大人问。

“不是找不到，而是她们手里只有成年人和女童了。近来男童太抢手了，她们手上的男童都被京城富贵买去了。这召集令一波一波的，哪知道还需要召集多少男童？家里有小孩的，哪怕还是十来岁了，都得给自家孩子备着替身呢。”近侍是个三十来岁的强壮年轻人。

“这如何是好？”老大人发愁了。“我的两个乖孙可不能送到宫里去，去了就没命了。”

近侍凑近自家大人，低声说道：“为了两位小少爷，要不，我也带人去一些偏僻小山村抢两个孩子回来？”

“这……本官一世为人正直清明，如今却沦落成为鸡鸣狗盗之徒，唉……”老大人哭丧着脸，既放不下自己的原则，又放不下自己的孙子。

“大人，没时间犹豫了。如今附近的小山村这么多男童被抢，这些村子自发组了保卫队。咱们还只能去远些的还不知消息的小村子。再说，您为官与人为善，门生众多，他们现在不少人都有权有势，可备好男童这个消息却不早点告诉您，居心不良啊。”

“朝堂之上的人，心思若不如狼似虎，怎么能待得下去？不过也有好人，以前我提携过的礼部高侍郎悄悄告诉我要买男童的。”

“礼部官员？他自己家有男孩？”

“他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但是他负责采买普惠寺僧人所需之物，召集令发出时，心康和尚悄悄让他采买了大量的礼佛燃香。”

“和尚点佛香，不是很正常吗？”

“平素一间大庙一年也只需要两车佛香。但是他却买了三十车，半夜悄悄运进宫了。现在皇宫内到处佛香，弄得如迷雾一般，听说不少太监宫女因为看不清路撞墙了的。”

“这和男童有何关系？”

陈阁老谨慎的看了一圈周围，确定不可能被人偷听，才小声的说道：“高侍郎把佛香送到皇宫内院时，他说那里的莲花池被围起来了。远远的，他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嚎声，不止一个孩子。那种受惊吓的哭声听得他毛骨悚然、胆战心惊，送完后连忙逃出了皇宫。”

“啊？莫非……”

“这可是不能说的秘密！你也要三缄其口！”

“是！”

“唉，当时丞相逼着皇上收容普惠寺和尚时，我就应该要反对的。终究引狼入室了……”

关键问题还没结论呢，近侍犹豫着问：“那，大人，我还带人去抢孩子吗？”

“……”老大人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说：“多带几个人去。除了抢两个幼童，还抢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老大家的同安、老三家的同宇、同知，我还有三个孙子呢。”

“是！”

近侍领命而去，走过来时，穿过了如同虚影一般的叶之。

叶之皱着眉头，看着心事重重的陈阁老，他一会儿叹气，一会儿捶胸顿足，最后，他不再说话了，眼里只剩下了冷漠。他低声说道：“我一心纯善也保不住自己的儿孙。既然你们对我不仁不义，休怪我对其他人出手了。”说着，他被阴冷之气包围了。

离开这个越来越寒冷的梦境，叶之又走入了几个梦境，居然大同小异。穷人家普遍高兴自家孩子能够选上，去侍奉佛祖，有钱人尤其是大官的家族却纷纷在张罗着买男童、甚至强抢男童。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显现出人们最深的情绪，不管是高兴的，还是苦痛的，亦或是担忧的。才几天时间，怎么大汉都城老百姓都在惦记着这事？过于集中的内容，阻住了叶之的脚步。他本计划多看看宫里人的梦境呢，现在只能等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