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单手撑在桌面上,端着下巴,欣赏着她。心想这未免是个太爱美的老太太了,她也确实很美。
吃火锅时,她十分讲究,整整齐齐的,和周围的一片乱象不同,又与其他人脸上油腻、浮夸、粗犷的吃相截然不同——一片嘈杂之中,她独守一方,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和安静。
她的动作极为缓慢,仿佛带领我进入一个慢镜头,营造着安宁感,在那边宛若有高山仰止、碧海蓝天、苍狗白云,还有广袤草原——只有在这种神隐的↖地方,才会有这样的居士。我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的白发如同一缕白云,飘进了眼球,让我不知道木讷地看了多久。
“啊!”
我吓了一跳,有人用力拍了我一掌,让我惊叫出声来。
“你看谁?看得关注干嘛,有美女吗?”
“没!我发呆。”我瞥了朋友一眼说:“坐吧,大爷请点菜!”
接下来,我在吃火锅时,时不时地斜眼看那位老太太。朋友们也闷头吃饭,吃了几口就说这里的火锅味道很一般。
“你们不懂!”
这时,我回过头看了看对岸的灯火辉煌,一栋栋高楼大厦的光亮映照在河面上,被拉扯出一条条金光灿灿的波光残影,仿佛河面上流动着细碎的金箔纸。这连绵不绝的光线如同长幅荧幕,被树枝分割撕裂。
再后来,这位老太太在她孙子的搀扶下缓慢离开了。我心中不自觉地盼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低头一想,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茶馆简单装修一下,就正式营业了。
果不其然,正如我的朋友并不看好这里一样,这里生意并不好。因而我就开始随意收费——游客太少而逼得我随意收费。不过,我给自己留了一个尊严,并没有贴上随意收费的标志。
茶馆面积虽然很小,但共有三层楼,而我租下来的仅有第一层楼。而这栋房子是一座典型的吊脚楼——就是一种想方设法增加楼层使用面积,并且适应斜坡地形的建筑形式。可一楼并不只有8平方米那一丁点的房屋内间,在同层楼外,还有一个面积差不多的带雨棚的院坝——这两处地方,都算作和房东约定的茶馆经营面积。
我很快发现,住这逼仄潮湿的矮房子对天气不得不十分敏感:放晴时,窗子一定开着;刮风下雨时,窗子一定要关着——这完全是亲临自然的生活模板!同时很快发现,二楼门外在的同平层栈道上,那里有较为宽敞的路,可以沿着栈道护栏的边缘顺着摆几套桌椅。这样计算下来,实际的经营面积就大得多了。
在天晴时,我一定会把茶几搬在栈道上:一是为了让人能欣赏到宽阔的长江两岸的景色,但最后留下来喝茶的人却少之又少——简直收效甚微。二则游客增加伫立停留而瞻顾茶馆的机会,这会带给我许多期盼,可他们依旧看一眼就离开了。
眼看他们近在咫尺,却义无反顾地离开。我不免总会带着一种焦急的心情巴望,刚升起希望,就立马失落。慢慢地就开始习惯了这份一起一落的心情,也正是因为这一份习惯,让我懒散起来。我就出现一种“头朝后靠,临空躺着”的姿势——脊柱依靠倾斜的椅背,双手举起合拢,垫在后脑勺上,头陷入手指交叉的“软榻”里临空躺着——这就般百无聊赖。幸好!这边风景独好,没个人声,还有鸟儿叫,不然真会把我活生生给闷死!
一日,天晴。
我喝着味道已经被冲泡得很淡的茶,心情却难以平静,想着开业几天了,怎么一个顾客都没盼来?又想是不是因为急急忙忙地开业,没按黄历选良辰吉日而触了霉头?又不禁自问,难道只有我觉得这边风景甚是美妙?
思来想去,我又做出“临空躺着”的姿势,想着或许是因为茶馆布置得还缺点少点什么味道,可我也想不出还有啥法子,这个“临空躺姿”也就跟搔后脑搜肠刮肚一般一筹莫展。微风中,我仰面看着树叶摇曳,它们密密麻麻地将天光剪碎,天的刀光仿佛成了大眼漏勺的孔洞。那一刻,这些密密麻麻的空洞就像一团乱麻,想试图理顺,可越想理顺就越解不开,反而纠缠出无数个疙瘩,纠结在心里。
在树叶背后,大多是青砖老瓦的旧房,在着这一片灰青中也偶尔穿插红砖,而这些色差就像这一座沧桑感十足的矮房子身上穿插着更为陈旧的补丁。这里的建筑都显得厚重而沉默、老旧而颓败,这些房子和大厦一比:显得矮墩墩的像躺着;也像对岸高楼组成的王国的高大城墙之下,从护城河外准备乘船回城的士兵。
它们躺在无限的天宽地阔中不语,仅须起风就能将这里的静默打破。风吹树叶,与风应和,也能传出簌簌的声音。树木挺直腰背,用树枝环抱老房子,而房子的个头竟然还没树高,因而房子就像蜷缩而依偎在“树木的手臂”中。又在微风吹拂下,叶片一晃一晃的,房子也仿佛一动不动地祥和睡去。
这让一切都昏昏欲睡,这时,我突然看见一个老太太出现在我的仰面上。
一怔,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