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城
主殿
帐内,男子正站在布防图前,静静地思考着。忽而灵光闪过,他那清冷的眸子,便扫过立于布防图前的每一位将士们,这扫视似乎带有探究的意味,那些将士心有戚戚,一个个低下了头。
“诸位,幽城的蒙将军刚刚递了消息,言,幽城内现存将士已不足百名,粮草尽断,现下已是山穷水尽。若我们再不打退屿乌山脉的五万血军,幽城,将被血军彻底占领。”男子冷笑一声,眸中那点冰霜带着似有若无的杀气和鄙夷,“届时,我们将就此失去南唐多年来最引以为傲的一道防线”
屿乌山脉,形与天地之间,断于山河冰川。其崎岖陡峭,断崖林立,是这旗云大陆,最危险的地方之一。此中,有百花山、峦峰山、奕叠山、回鸣山、林木山,五山相合,即为屿乌山脉的生死天险,断指天崖。那天崖即有五座山拼接而成,因此,其形状便以五座山峰高低而论。五座山中,以奕叠山为最,其高度比位列第二的回鸣山,还要多出半截。而峦峰山与回鸣山高度相似,百花山则较峦峰山再低半截之多。因此,从左侧来看,这断指天崖,便如同一只手掌。只是那林木山有些倾斜,若说它矮了,却也不至于,但若说它高,可较其他山峰而言,由有些过了。因此,这五座山层层叠叠,从传言中看,其中最蹊跷的,当属林木山,因此,此山一直以来,都被视为屿乌山脉一景。
但,有意思的是,每当有人爬至屿乌山脉对面顶峰,便根本瞧不见其他山峰。而独独只见奕叠山。那奕叠山上白雾笼罩,颇为诡异。据说,有人曾满身伤痕,爬上奕叠山,只是,还未来得及观一眼山峰美景,就被那白雾吞噬,尸骨无存。他的家人前去寻人,可是回来的时候,个个眼神空洞,没了思想。他们整日里,只知道喃喃自语,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最终,都沦为了乞丐。从那以后,断指天崖之名,便响彻整个旗云大陆,也再无人,敢去触那奕叠山的霉头。只是,屿乌山脉,还是有人不断去闯。因为,那林木山中,有不少稀世药材。据言,这些药材有活死人,生白骨之效。但至于其真假,也无人正视。因为去的人,要不空手而归,要么便丧了命。
而对于这些行军打仗的将领来说,这些言论,都不应吓到他们。毕竟,他们身经百战,又是这男子这么久以来的亲信,这些人,那个身上没点伤痕,那个又不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过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男子明明知道屿乌山脉的恐怖,却还提及此事的原因。
他刚刚说完,一将领忽然浑身冒起了冷汗,那将领看着一向淡雅清冷的男子,周身泛着杀意,心更犹如沉入谷底。但转念一想,他站在这男子身侧,布防图最前头,同时,也是这里最有话语权的将领。如果他不出口,怕是今天,这男子就会让他们去送死。虽然他治军、行兵、打仗皆有一手,但屿乌山脉那样的地方,他们是决计去不得。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说出这番话,咽了咽口水,他道,“殿下,不是属下们不愿意派人去那屿乌山脉,也不是我们不愿意解幽城之围。只是屿乌山脉,是个阴鬼之地,万万去不得。幽城的困守,不是一天两天了,数月以来,我们不断派遣将士去探那屿乌山脉。只是....我们还未见到西域的人,那些将士,便失去了音信。后来,属下们私下商议,许是去的时候都是夜间的缘故,方才会有此灾祸。所以,为了一探究竟,我们白日里,也去过一趟。但是......但是......”那将领说到这里,忽然结巴起来,眸中冒出惊惧。
“说话不要吞吞吐吐!有什么事,就说!”那男子喝斥道。
“属下还记得,那是个好天,属下带着数十名将领一同上的屿乌山脉,咱们这儿里峦峰山最近,因此,我们是从峦峰山西侧上的山。可是......还未等我们走到半路,便在半山腰的云雾树丛中,瞧见了咱们先前派去的那些将领的尸首!他们身上只剩了白骨,其余的血肉,全没了!那些将领被整齐地吊着,一排排的......风吹过也一动不动的,仿佛,是黏在了那枝丫之上。而且,他们的手都成爪样,只要一有人过,便仿佛突然有了生机,杀气腾腾地得抓过来!那手法,既快又狠,我们好几个人,当场就丧了命。而还未待我们缓过神来,那些刚刚丧命的将领,尸体就不见了!后来,我们心生恐惧,便也顾不得查探,只知道跑啊跑......直到,我们进了一片花丛,那花丛,刚开始瞧并无问题,那些花中更散着些许香味,那香味似有凝神静气之效。因此,我们便放下心来,当时,眼瞅着夜深了,便打算着在那儿休息一晚。可没想到,到了晚上,那些花,全部变成了吃人的玩意儿。一下子,吃了我好几个部下。惊怒之下,属下拿起剑,本打算与那花不死不休,但不知是谁,推了臣一把,臣顿时滚下了山崖,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说着,那将领眼中泛起泪花,眼角处更隐隐显出些血丝。他一把扯去穿戴的铠甲并将上衣撕开,这下胸前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就这样暴露了出来。那些伤疤,就像一条条吸血的咀虫,黑红绵长。它深深地勾血肉,血肉与它,似乎已是一体。但最可怕的是,它不知何时已深入他的体内,开始勾连里头的血脉,并缓缓将这些血脉暴露出来。细看之下,那男子便瞧见了,他上身的数条血脉。而这些,本该是一个人身上,藏得最深的物什。
看到这些,男子清澈的眸子顿时变得幽深似海,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那将领说,“江成,我明白了。看来,这些年屿乌山脉,也给你们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也罢,既然如此,等会儿,我便亲自去会会它。我倒要看看,这山脉中,都有些什么东西。”言罢,他便笑了笑,嘴角处竟溢出些开心来。
“不行,殿下!”江成听到他这样说,便焦急地制止道,“那屿乌山脉奇险无比,怎能让您一个人去冒这样的风险?!若您,在那山脉中出了什么事,那这边的战事怎么办?!边境的安宁又该由谁掌管?这些年,您为了边境鞠躬尽瘁,我们身为臣属,都看在眼里。西城军所有士兵,都为您马首是瞻,您要是出了事,我们如何向他们交代?!我们身为臣属,这些年也随您东征西战,厉兵秣马。没有您,何来我们今日之地位?!何来边境之安?!所以,我们也绝不能坐视您一个人去那阴鬼之地!”
“是啊!殿下,那地方摆明就不是人去的地方。而且,西域的兵马,也只是在那屿乌山脉外围驻守罢了,里头,他们根本就不敢踏入。那地方,在咱们这地界,可是出了名的九死一生之地。”
“殿下,您没必要这样做。既然他们在外驻守,那咱们只要将他们打进去,不就行了吗?!”
“殿下,十年前,先皇曾派过数万兵马进驻屿乌山脉,可最终,所有人都没了消息。如今,那些人既然如此觊觎幽城地界,不若将他们也打进去。届时,幽城危机自解。”
“哼。”那男子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简单,为何这么久了,你们当中没人做到此事?自其骚扰边境至今,已有三年之期,如若真的如你们所说,将其打进屿乌山脉便可解局,那为何三年前,西域血军外围幽城之时,无人将其打进去!你们以为,他们能堂而皇之地站在屿乌山脉之外,就没点自己的手段吗?!”
此言一出,那些将领纷纷低下了头,不再言语。那男子指着布防图上,屿乌山脉与延雪河交界处,道,“以前,我国之所以占据幽城,就是因为我们拿下了延雪河。但当年,为了换回幽城治权,父皇约定与西梁就延雪河山脉,割地而治。现在,延雪河的一半在西梁人手里。而延雪河东山与幽城的相连山道已尽被西域血军占领!三年了,咱们如今往幽城送个粮食,都须得绕道西梁方可行事。为此,还得对他们点头哈腰、处处忍让!你们好好想一想,如果不是陛下如今严令我们拿下屿乌山脉,又岂会将我派到这边境来!我一来,西梁便断了通行之道,不再让我们替幽城补给!这本就十分凶险,陛下岂能不知?可他还是让我千里迢迢赶赴边境,即便可能造成如今幽城危急之困,也在所不惜!为的,并不是一个山脉,而是为了争我南唐泱泱大国在他国面前的一口气!为了让我们能够不再受西梁的气,也能安然将幽城这座天然的城池屏障握在手中!呵,如今,你们却对我说,不必攻下屿乌山脉,能将西域血军逼进去就行?!此等幼稚言语,你们自己心里,信几分?!若是我们的决定,传回京师,陛下心里又能信几分?!到最后,莫说你们,便是我一个皇子,也无法向父皇交代!”
那男子落地有声,声声叱喝,令那些将士们整颗心都沉了下来。他们原以为,陛下派殿下来,只是为了解困。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深意。若真像殿下所说的那样,那这个担子,可太重了。可是......
江成扫了眼身旁那些将领阴沉不定的脸色,叹了口气道,“殿下言之有理,属下惭愧,这些年,没能参透陛下让我们驻扎边境的深意。可是殿下,若让您冒着生命危险去那九死一生之地,我们不仅没法向西城军数万士兵交代,更无法像陛下交代。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如此凶险,怕也不会同意。数年来,您随陛下东征西战,是陛下最信任的皇子之一。臣相信,相比那些虚如缥缈的可能,陛下更愿意,保住您的生命。”他抬起头,见那男子神色平静,并未因他的话有任何触动,便一撩衣摆,单膝下跪,沉声道,“请殿下三思,万不要一意孤行。屿乌山脉非常人所能去得,殿下身为皇子,性命贵重。若殿下去了山脉,出了任何事,臣即便万死也难赎罪。此事既事关重大,更需从长计议。若殿下一去,西城军失去主心骨,更会让人乘虚而入。”
他话音刚落,帐中的将领,全都跪了下来,沉声言道,“请殿下三思!”
那男子深叹,瞧了那布防图许久,正要答应下来。就在这时,有一士兵拿着封信,撩开门帘,单膝跪地大声言道,“殿下,宫中急信。”
“拿来。”
“诺。”
那男子接过信件,便打开。待他看到信中所述之事时,眼中便泛起惊涛骇浪。他将信件放入怀中,急急朝外走去,出门前他回头对着那些将领厉声道,“此事我意已决,不必再论。现下,我便启程赶往屿乌山脉,若是回不来,江成,你即刻带人,围剿西域血军。不惜一切代价,将其打入山脉之中!”
“殿下!”那些将领望着那男子离去的身影,焦急喊道。见那男子不停,便有将领追了出去。可是等他跑到外头时,见到的只是那男子骑上白马,向外跑去的身影。那些将领见此,心中更是着急,他们回头看着江成,道,“江成将军,现下,可怎么办啊?!”可令他们出乎意料的是,刚刚还很着急的江成,现下却平静了下来,道,“还能怎么办?!听殿下的吧。”
“江成将军,那可是屿乌山脉啊!”
“那又如何,木已成舟,你还能让人将殿下唤回来吗?!咱们这儿,距京师千里之遥,就算你写了封奏折传到陛下桌案之上,即便陛下担忧殿下,让咱们把他找回来。可等这旨意传到了,没准殿下都回来了。”
“若是此时,宫中那些人趁机落井下石呢?!”有将领担忧道。
可江成只是冷笑一声,道,“那就要看谁,不要命了。”他刚刚可是看到了,那封信件上有云楼的标记,还有陛下的私章。虽然这封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上头散着的香气,他很熟悉,这是承祥宫的气味。准确来说,是霜翎公主独有的雪寒霜的味道。
此霜,还是他当年从西域拿到的战利品。原先,他想向陛下讨回来,送与自己的妻子。可打听之下才知道,这霜已经赐给公主殿下了。看来,宫中是出了大事情。也罢,殿下做事从来都是有分寸的。想来,应该不会有事。既如此,他们作为后方留守的大力量,只需照着殿下的意思去做就好,说不定,还会有奇效呢。
南唐皇宫
承祥宫
霖仪阁
龙如霜静静地躺在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珠链,时不时地伸出手,从一旁站着的宫女手上端着的果盘中,拿出一个果子吃。此时,一个身着澄粉宫衣的宫女,从外面走了进来。这宫女生得很是一般,那修长的睫毛上,不大不小地印着个伤痕。这伤痕长而可怖,从眼角处一直向脑后延伸,看着,有些瘆人。她进来后,神色淡淡地,朝着那床榻道,“奴婢澄芮,参见公主殿下。”龙如霜听到她的声音,便停下了手中的摆弄,言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诺。”
看着殿中其他人离去后,关上了殿门,龙如霜才坐起来,对着澄芮问道,“如何?!”澄芮眼中带了些笑意,从袖中拿出一个暗金的凤形符,道,“奴婢都办好了。化同钱庄的人说,让公主安心去往云楼。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们那边说,让您不必挂心。”
龙如霜一把接过那凤形符,心才算安了下来。思虑一会儿后,她才叹道,“还好欧阳晟及时来了消息,把那人给换成了你,否则日后,本公主做什么都不方便。”
澄芮点头道,“公主殿下,咱们明日便要离宫,时间很紧张。您昨日不是说,还有东西要交给二皇子吗?!”她的话,令龙如霜回过神来,“对。澄芮,你帮我看好,在我离去的时候,不要让任何人进霖仪阁。”
“诺。”她话音刚落,龙如霜随手便勾勒出一个旋风口,很快便走了进去。而她的身影,也随之消失。澄芮定定地望着龙如霜离去的方向,心下仍然有些忐忑。
前夜,她忽然接到许久未收到的西梁来信,说让她日后好好伺候这位公主。当时她还心有疑惑,西梁让她潜伏在南唐已有三年。三年来,自己的兄弟姐妹无数人都被动用了,只有她没有。这么久了,她还以为大皇子已经把她给忘了。所以,她从没想到还有接到任务的这一天。
收到来信后,她依旧觉得无比忐忑。龙如霜在南唐皇帝心中的地位尽人皆知,一个伺候不好,不仅会坏了大事,还有可能给大皇子添麻烦。但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令她最感到奇怪的是,宫中那么多眼线,大皇子不用,为什么偏偏想起最不起眼的她?而这些,直到昨夜,她才明白。那时她一过来,就被人叫到了正殿。一进正殿,她便看到霖仪阁中所有的宫女,都在这儿。他们胆战心惊地,围在了门口。本来她不想引人瞩目,便站在了最后,可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量,将她拉到了前头来。
一到前头,她便发觉,前头的所有宫女,都面色铁青。跟着她们的眼色看,便看到有一宫女背上全是鲜血,那血红甚至淌到了地上,触目惊心。两名太监拿着板子,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宫女的两侧。而龙如霜躺在榻上,看戏一般地盯着那名宫女。龙如霜前方,有位嬷嬷,正拿着鞭子指着她,一直叫骂着。
这一幕,给她的震撼太大,甚至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难道自己日后要监视的,就是这样的人。那名宫女的穿戴,与这霖仪阁中其他人的穿戴并不一样,她当时猜想这人,大约就是心蕊姑娘死后,贵妃娘娘给公主指派的宫女吧。
“偷了本公主的东西,你还想活命?!”龙如霜邪魅勾唇,“还是说,你想跟我玩游戏?!”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空灵感,每每落地,便像从高空落下的露水,‘滴嗒!’清脆地滴进每个人的心底,并划出一道道轻浅不一的波纹。
一个两岁的小孩,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的话,令澄芮感到的震撼更甚,那颗心,更跌进了谷底。可接下来的话,却更让她从心底,感到冰寒。那种寒,如刀割一般,却不痛。只是刀锋的冰寒凌冽,深刻地印在了深处,而已。
“本公主本以为,母妃给我派的人,必是好的。却没想到,你连她也骗了。”龙如霜眸中带着淬着杀意的笑,勾唇道,“赵嬷嬷从你宫中,搜出那么多你同大公主的信件,本公主看了,都觉得心寒。而且赵嬷嬷,可是母妃的人。你说,你这事儿做得,可真不地道。赵嬷嬷,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堂下那名宫女,虚弱地趴着,她的脸上满是冷汗。她的眼睛虽睁着,眼皮却一直是耷拉着,而她的嘴唇,也早已干涸。这人,本来很是清秀,但现下,她那张脸却惨败如纸。那些冷汗已将整张脸都覆盖进去,人,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她喘着粗气,言道,“公主殿下,奴婢没有偷盗,也没有.....也没同大公主有任何关系。奴婢.....奴婢是被人陷害的!公主!”
“陷害?!是本公主亲眼看到你手中拿着九凤钗,你的信,是赵嬷嬷搜出来的。这些事情,做得极为隐蔽。昨夜,父皇才赏了九凤钗给我,我便要你将她放入柜中了。从昨夜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这期间,本公主从未拿出九凤钗。只是,今夜二哥哥要来,才想带上。这本就是本公主临时起意,而九凤钗的事情,从头到尾,只有我和你知道。父皇昨日,可是暗赏的。你现在同本公主说陷害?!谁会陷害于你,难道,你还怀疑本公主不成?!”
“不,公主,奴婢......”
“赵嬷嬷!”龙如霜打断道。那赵嬷嬷听到龙如霜唤,便点头哈腰地走上前道,“公主。”龙如霜从一旁宫女手上的果盘中,拿下一颗葡萄,丢进嘴里,然后厌恶地瞥了一眼堂下之人,道,“赶快将这人打发出霖仪阁。本公主不想再看见她!”
“诺。来人呐!”赵嬷嬷朝外大喊道,“将她扔出去,送到掖庭!”
周围的太监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上前拉住那人的两只腿,便向外拖去。而如澄芮这样站在一旁的宫女,则自动地让开一条道,让他们过去。那宫女便被拖着,还边悲切的说着,“不!公主!不要啊!公主!饶了奴婢吧!公主!”
澄芮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印在她心底的,那婢女眼中的绝望。她深知,龙如霜是这宫中最得陛下宠爱的公主,陛下对她的爱护,远胜后宫任何人。就算前日龙如霜跪求崇政殿一事惹怒了陛下,可到头来,陛下还是将她抱入崇政殿,并急招了清太医。不仅如此,陛下还连夜让御膳房做了各种汤水小菜,连绵不断地送进崇政殿中。
那一夜,整个御膳房都没休息,那闹得,当真是人仰马翻。
可这事儿,在陛下眼中,根本不算什么。第二日,陛下亲自将龙如霜送回霖仪阁,又赏了她各种物什,而且令她惊诧的是,竟连九凤钗这种皇后娘娘亲手打造的东西都赏了。要知道,先皇后留下的东西,陛下一向是不赏人,也不让人动的。而且,陛下还下旨,这些物什由乾卫军士亲自照看,就连内务府的人,都动不得。
皇后娘娘逝后,莫说她们这些宫女,就连宫中娘娘,都没被陛下赏过这样的东西。因此,龙如霜跪求崇政殿后,宫中上下对她更是敬畏,别说她们这些宫女,就连宫中的娘娘们,对她,也是避让三分。哎,这婢女,这样被从霖仪阁扔了出去,又送到掖庭那样的地方,这日后的日子,怕是难熬。
“公主殿下,这人已经被扔走了。可是殿下,这人走了,您身边,总缺个照顾的人。不若,奴婢回了贵妃娘娘,让她再给您找一个吧。”赵嬷嬷在龙如霜身边,恭敬问道。
龙如霜不满地回她一眼,道,“你这奴才,当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我阿娘昨日发了病,到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你还敢去烦她?!还打着本公主的名头?!到时候,父皇又要唠叨我了。再说了,不就一个贴身侍婢,难道我霖仪阁就没有嘛?!选个宫女这样的小事儿,就别麻烦阿娘了。”说罢,龙如霜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叉着腰问站着的那些宫女们,“你们说,谁愿意做本公主的贴身宫女,若有愿意的,便站出来。”
澄芮偏头看了看周围的人,见大家都颤着身子,不愿意站出来,心下了然。她正想随着她们一道退一退,但不知又是谁,推了她一把,她整个人便向前踉跄两步,一下站到了队伍的正前方。
龙如霜满意地笑了笑,点头道,“好,就你了。”
澄芮心下叹了口气,但她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便道,“诺。”
那赵嬷嬷,站在一旁好似不死心的样子,她厌恶地看了一眼澄芮,向着龙如霜道,“公主,这人看上去实在没什么长处,而且,她脸上又有那么大一道疤。奴婢看着,不适合在您跟前伺候吧。”
龙如霜冷笑一声道,“这人好不好,得不得用,那总得用了才知道。再说了,人脸上有道疤,也不代表她就无用。若什么事情,都以貌取人的话,那父皇的乾卫军中,就不会有那么多其貌不扬的人了。赵嬷嬷,我知道你呢,是阿娘派来的。但我希望你清楚,阿娘派你来,是照顾我的,不是插手我的生活的。我堂堂一个公主,该用什么人,我自己不清楚吗?!我可告诉你,这承祥宫中的老嬷嬷,可不止你一个。你若再多话,我便回了母妃,将你撤回去!”
言罢,龙如霜看着赵嬷嬷铁青的脸色,觉得很是痛快,便言道,“你先下去吧,本公主这儿不需要你伺候。还有你们,也先下去。哦对,澄芮,你留下。”
“诺。”
澄芮看着他们都撤了出去,关上了门,心中更是没了底。她静静地站在堂中,也不说话。
龙如霜瞧着她,笑了笑,言道,“你,就是欧阳晟派来的人吧。”这句话,直让澄芮深感惊讶。她抬起头,一脸震惊。龙如霜看着她的神色,无奈道,“你也别这么看着我。有些事情,我不能与你多说。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与你家殿下,的确关系匪浅。”
嗯,是这样的,其实,我们只是一起逛过街。嗯,对。龙如霜心中想到,但面上却不显,接着道,“刚刚那人你也看见了,她虽是我阿娘派来的,但跟我始终不是一条心。那九凤钗,虽然是我栽赃于她。但她也的确对那东西垂涎已久。昨夜我拿到珠钗之后,她已不止一次溜进寝殿内,偷偷瞧那九凤钗。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恰巧他给我派了你,我不会费这么大周折,将你提上来。我,会直接要了她的命。虽然你是欧阳晟的人,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跟在我的手底下做事情,若是手脚不干净,吃里扒外,那你的下场,绝对比任何人都惨。明白吗?!”
澄芮瞧着龙如霜郑重地神色,便道,“诺。奴婢明白了。”她话音刚落,就见龙如霜恢复了孩童一般和善的神色,朝着她道,“那好,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澄芮。”
“澄芮姐姐,你先帮我个忙吧。”
“啊?!”
“哎呀。”龙如霜突然牵着她的手,将她拽到书案前,并拿起桌上的书信和一个荷包,叫到澄芮手里,道,“你派你们的人,将这封信送到西城军营里去。大哥哥现下在营中,我有事寻他。然后,将这个荷包,送到化同钱庄,告诉里边的人,我要知道城中,那个叫阳春抚柳的地方,所有的情况。”澄芮看着龙如霜孩童般单纯澄澈的眼神,愣了许久,才在她的拉扯下,道,“诺。”言罢,她便出了霖仪阁的门。
思至此,澄芮忽觉有些无力。虽然,她已将信送了出去,也得到了钱庄的答复。但她依旧很好奇,龙如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为何会将残忍和纯真,糅合得那么好。这人,可能将会是她后半生,最重要的主子,所以,她不得不生起好奇之心。
承祥宫偏殿
空荡的殿中,一个纯白风口突然显现,龙如霜从里面跳了出来,一落地,那风口便消失不见。她环绕四周,并未发觉龙衡钰的身影,心下疑惑。正在此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为防人发觉,她便启用了九转环的力量,将自己的身形全部隐去。
“殿下,咱们要不要同霜翎公主说一声?!毕竟,无论我们做得再多,也无法真的保障婕妤娘娘的生活。若是咱们走了以后,有人落井下石,可就不好了。”周胤在前头打开殿门,将龙衡钰迎进来,关上门后便担忧道。龙衡钰瞧着他无比担忧地神色,忽然笑了出来,平静地说,“这事儿我本就打算同霜儿商量。毕竟后宫的娘娘,心思难测。指望他们保护母妃,还不如指望一些宫女太监,来得实在。”
周胤看着自家殿下心有成竹的神色,心便安了下来。他甫一抬头,就发现龙如霜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头窜了出来,双手微抬,蹑手蹑脚地走到龙衡钰身后。周胤看着她的手,马上要覆到自家殿下的双眼之上,便打算出声通知。但他嘴一张,就看到了龙如霜眼中射出的威慑之光。就这样,原本要说出的话,生生地,被他憋了回去。
“怎么了?!”龙衡钰看出周胤神色异常,朝他问道。周胤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答话。“嘿!”龙如霜一下覆住龙衡钰的双眼,笑着问道,“猜猜我是谁啊?!”
龙衡钰笑了出来,道,“别闹。”他伸手将龙如霜的手放下来,回头看着她,“霜儿,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啊。再过两日,我们便要离宫,所以若是有什么要准备的,自然是要提前准备才好。”
“你一个两岁的孩童,思考这些干嘛?”龙衡钰疑惑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觉得龙如霜有些不对劲,她思考问题的角度,好像不像一个两岁幼童的感觉。但,面前这个人从表面上看,无论怎么说,都还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龙如霜。所以,他也只好压下这些疑惑。
“两岁怎么了,两岁也可以想这些东西啊。”龙如霜转了转眼眸,道,“霜儿只是前些日子看母妃帮我筹备这些东西过于辛苦,才想着怎样可以减轻她的负担而已。”
龙衡钰看着她,眸子渐深,但也未继续追问。只是拉着她道,“霜儿,你同我来。”言罢,他便拉着龙如霜朝殿中书架而去。待两人站到书架前,龙衡钰谨慎地朝周胤道,“周胤,你去守着宫门。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此殿。”
“殿下,若是陛下来了呢?!”周胤问道。
“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若能让父皇回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你便暗中捏碎此符,再将人放进来。”言罢,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状似石头的物什,扔向周胤。周胤一把接过,细细端详,但见上面刻着几道奇异的符文,便道,“诺。”
看着周胤离开,关上了殿门,龙衡钰才放下了心。龙如霜瞧着那书架,心中猜想,或许二哥哥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她暗下心底的思虑,朝龙衡钰问道,“二哥哥,我们是要做什么?!”龙衡钰笑了笑,伸手点了点书架中央某一红柱的中心处。他的力道并不大,但奇怪的是,那中心处随着他的手指凹陷下去。
几乎是在这处地方凹陷的同时,整个书架分成两半,缓缓打开。它们朝两侧而去,而中间露出来的地方,看着像是一间密室。龙如霜看着龙衡钰的举动,心下更是了然。龙衡钰紧了紧龙如霜的手,道,“霜儿,进了这密室之后,你需跟紧了我,莫要随意离开走动。”
“嗯。我知道了二哥哥。”
龙衡钰瞧着她点了点头,便带她步入了密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