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原本以为,经历过那桶家庭装的酸奶、经历过一整夜的反胃和呕吐,那种饥饿感,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但只隔了一阵子,它再次悄悄探出了头。
同样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同样是从睡梦中惊醒,陆一意识到,它,还是来了。
她的意识仿佛飘到了空中,看到床上的自己,这个独居的女孩,在凌晨醒来,口干舌燥,焦虑不安。
很多事情飞快从脑海中划过,上课,离开寄宿家庭住进公寓,正式入学,和林安言交往……焦虑越来越强烈,直到化成一个熟悉的声音:吃东西,你需要吃东西。
她看到女孩爬下床,举着杯子去厨房接水喝,可是白开水没有味道,她就用凉白开冲了速溶咖啡,即使没有太溶开也无所谓,咕咚咕咚咕咚。三口就喝下去。
速溶咖啡有点甜,女孩想要吃一些肉。
冰箱里面有为第二天准备的烤鸡,凉了有些油腻。陆一看着女孩徒手撕开烤鸡,油腻的气味冲入鼻腔,鸡肉的纤维令她充满安全感。
鸡腿和翅膀是最好吃的。骨骼交界处的脆骨是她最喜欢的。鸡胸虽然味道很淡可是很扎实。鸡皮软了有点粘粘的,不过也没关系。
烤鸡的内部有香料与淀粉混合的填料,它吸收了烤鸡的油脂和香气,这些当然也不可以浪费。
那个女孩舔着手指头,一整只烤鸡吃下去难免有点腻味,也咸了点。
她又去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可乐。
或许往里面放一些冰淇淋呢?
她这样想着,打开冰淇淋桶,挖了两大球芒果味道的冰淇淋丢进可乐杯子里面,冰淇淋散发着水果的清香味道,和可乐混合的部分出现了蛋白质和碳酸结合而产生的网状的气泡。
当然,香草或者奥利奥口味的冰淇淋和可乐更配,但是芒果味道的也可以忍受。
当女孩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的时候,外面的天开始亮了。
吃了太多太凉太油,她有些难受无法动弹,只能坐在那里看着窗外。外面的朝阳照进厨房的第一缕阳光,刺进她的视网膜,把陆一重新拖回到自己身上。
她闪躲那束光,低头看到自己沾满食物残屑的手指,指缝里还有烤鸡黄色的油脂。
手肘边是烤鸡的碎屑和骨头以及冰淇淋的包装,和一支舔得发亮的勺子。
她听见自己的肠胃发出缓慢的艰难的运作声,随即是一阵恶心,令她有些想吐。
但之前让她坐立不安的焦虑感,却也是真切地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内心深深的满足。
陆一知道这不正常,至少在她的认知里,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会做的事情。
她感到恐慌,她厌恶这个如同被附身的自己,但她又似乎享受着这种放纵的举动为她带来的舒适,每当这样过后,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觉得很放松,整个人心情都很好。
虽然这几天里,陆一往往什么也不敢吃,只喝水喝咖啡。
因为她明白,那个饿死鬼的幽灵,将在某一天凌晨,继续把她拖到食物面前。她逃不开,也避不过。
它会抓住她的手,掰开她的嘴,在她耳边絮语:
吃薯片吧。
吃香蕉吧。
这里还有一个苹果派。
巧克力曲奇饼干也很好吃。
芝士蛋糕配咸肉干也别有一番风味吧……
它在饥饿和撑破肚子之间,反复地折磨她。
林安言和项南当然不知道,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热衷于减肥、在乎体重、对食物没什么热情并长期缺钱的陆一。
要怎么告诉他们呢?
谁愿意忍受一个浑身长满尖刺,还会在半夜暴食的怪物呢?
生活的变化是从一封邮件开始的。
这是一封来自陆一常用的社交网站的用户站内信,开篇就和其他的站内信不同,礼貌得让她不太习惯。来信是询问她,是否可以作为兼职给在国内的一家小型工作室画插画。
陆一愕然,她没有想过自己以前突发灵感得来的那些毫无技巧的画,可以被人认可,还可能会有稿酬。
是否是骗子呢。陆一不确定了。
她把邮件截图发在她和项南和林安言的聊天群,询问对策。
“好事儿呀,你先找那人要个联系方式看看,万一不是骗子呢,不就有个兼职了嘛。”项南回复,“这个号看起来还比较正常,好像也不是三无用户。”
“嗯嗯。”林安言认同到,“到时候你觉得有问题,咱们再一起想对策。这说明你画画很有天赋,你要相信自己。”
“对,人家怎么不来骗我们呢,虽然我们也不画画哈哈哈哈。”项南说完,便和林安言去讨论晚餐大家一起吃什么的话题了。
陆一再看了看那封信,好像,确实没什么好损失的。
“您好,我觉得我是可以的。请问您有其他联系方式吗?”她回信。
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她确信自己是期待着的。
也有几个月,没有画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