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领证了哦。”周五下班后,几个人在酒馆小聚,伍肆忽然这样宣布。
“什么?!”
项南大声叫了出来,隔壁桌的客人仿佛受了惊吓,纷纷往这边看。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项南毫不在意来自旁桌的目光,追着陆一问。
“嗯……昨天上午。”陆一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哦哦!恭喜你们啊!”项北举起酒杯,对陆一和伍肆说,“有阵子没见过这种喜事儿了。”
“谢谢。”伍肆和陆一同时说。
“怎么也不招呼一下大家,办个小聚会什么的?求婚呢?戒指呢?”项南问,有些责怪的语气,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求婚是上个月,吃晚餐的时候,在餐厅里,伍肆突然就说要结婚。”陆一回忆道,“戒指……在这儿。”她说着从桌下伸出左手亮了亮。
“你这家伙,动作够快的啊。”项北一脸不可思议看了看伍肆,“我太小看你了。”
“明明是陆一太傻了啊……”项南翻项北一个白眼,“这就答应了?婚礼怎么办?婚房呢?孩子也太好忽悠了吧!”
陆一笑着不说话。
“你怎么比当事人还要着急啊?”项北伸手拿了一串烤鸡翅,“皇上不急……”后半句被项南抬脚从桌子下面踢了回去。
伍肆也笑了笑:“我们跟家里商量过了,准备先把我们俩现在住的那套房,加上陆一的名字,我现在……还没能力再买一套……”
他有些歉意地看看陆一。
“婚礼不着急,我也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场合,先拖着吧。”陆一对伍肆摇摇头,表示并不太介意,“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了。”
“唉……你小子命真好啊。”项北对天长叹。
“只要能让陆一开心就好。”伍肆说。
“那必须的啊!”项南说,“不过陆一,你们如果以后决定要办婚礼,一定要提前和我们说哦,我们好赶回来参加。”
“赶回来?从哪儿?”
“那个……我和项北可能要离开北京了。”
“离开北京?上哪儿去?”伍肆放下酒杯,扭头看项北,“怎么这么突然?”
“嗯,想去成都那边发展看看,北京这边运营压力太大了,我打算把公司搬到成都。”
“所有人都去吗?”陆一和伍肆面面相觑。
“想走的走,想留的留。”项北言简意赅,“不强求。”
“你们父母不是还在北京吗?”伍肆又问。
“老人年纪都大了,想找个安逸的城市养老,感觉成都也挺合适吧。刚好有个合适的机会,我们先去探探路,是挺突然的,也没有完全决定,如果觉得不太行,可能还是要留在北京。”项北解释。
伍肆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公司这边的事儿,就等上班开会再说吧。你这确实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决定。”
“你就为你自己考虑就行,”项北说,“咱们公司也不是很缺你。”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大概都明白对方心里怎么想。
但陆一没有开口说话。
“还有一段时间才会走啦,还得先把那边安排好。”项南说,她仿佛是想要让陆一安心,语气比较轻松,“说不定项北公司的事情拖一拖,我自己的事情再拖一拖,就拖到年底了,拖着拖着最后连探路都没去。”
“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最快应该也要到年底了。”项北接话。
陆一看着手里的扎啤杯,澄黄的啤酒表面的气泡不规律地运动着,和其他气泡合在一起,慢慢消失掉。她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啊,她叹气了……”项南有些慌,“你别叹气啊一一,这大好的日子。”
“我就说你不会聊天吧?”项北趁机吐槽她。
“不不不,我没事。”陆一忙说,“就觉得有点唏嘘,感觉大家慢慢都分开了。”
“是有点儿,不过没关系呀,你看你和伍肆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害,他们俩还用我们操心?”项北笑着,招呼大家吃东西,又叫服务员过来多加了一些烤串和新一轮啤酒。
陆一明白,大家都有自己对生活和事业的安排,还有除了她之外的数个小圈子,有的时候大家说的“改天见”、“有机会一起吃饭”、“等你到xx地的时候我们再聚呀”……这样的话,不过是客套而已。
有的人,分开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见过面了,但是她只要知道他们住在同一座城市,心理上还是会觉得些许安慰。
而项南很不同,这是她第二次要与项南分开去不同的地方。她突然有种悲伤的预感——这次之后,她可能会很久无法再与项南相聚。
看着伍肆和兄妹俩喝酒说笑的样子,陆一有些羡慕他。因为各种事情而产生的情感,伍肆都好像处理得很得体,不像自己,立刻就被不安的情绪占领了。
聚会后的下一个星期,周一工作日的上午,陆一坐在工位上,每隔一会儿便会切到电子邮件收件箱的页面,再频繁地刷新几遍。
早上出门的时候伍肆告诉她,今天上午他们几位中高层要和项北开会,讨论公司接下来的安排。说是与大家讨论,其实项北早有打算,只差如何合理地安排员工们的去留,和发一封妥帖的邮件通知公司的同事们了。
陆一知道自己在等那封通知邮件,她明白不会那么快就发出这么重要的信息,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她想要知道结果,或者是一个答案。
中饭休息的时候,伍肆发来信息,说会议陷入了僵局,大家决定叫披萨饼当午饭,一边吃一边接着讨论,不能和陆一一起吃饭了。
陆一回复了“好的”之后,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
从这个平淡无奇的吊顶和顶灯穿过去,应该就是项北和伍肆他们开会的会议室。她试图想象他们开会的样子和内容,但是毫无头绪。
果然那并不是我的世界,陆一想。
吃过一份所有元素都非常失败的沙拉,陆一站起身来去冲咖啡。
“今天领导们开一上午会了诶,现在还没散。”
茶水间已经有用餐回来的同事,一边冲泡饮品一边小声闲聊。
“难道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嗯,听说哦,是公司要解散了。”
“哈?!什么鬼?!”
“嘘!小声点儿!”
对话声中断了一下。陆一低着头从罐子里用小勺舀咖啡豆,再慢慢放进咖啡机里,显得很专注,让交谈的人可以充分忽略她。
“大老板应该是有什么下一步的安排。我听xxx说的,他女朋友不是商务那边的嘛,听他们老大提了一嘴,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啊?咱们老大也不说给我们打个防疫针。”
“年底了来这么一出,不过应该可以拿到遣散费吧?”
“唉……创业公司这么不靠谱的嘛?早知道我……”
陆一按下“双倍”的按钮,机器发出研磨咖啡豆的噪音。等咖啡接好的时候,茶水间的话题也已经散了。
接下来的某一天,陆一终于等来了被上级领导叫去谈话。
伍肆在前一天晚上,已经对陆一讲了项北对公司接下来的决定,她也知道领导不久就会和她谈话,但是,真的听到这些消息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非常不真实。
“公司接下来要将总部迁去成都发展……”
“……与那边现有的……合并……领导层……”
“北京只留下必要的业务部门配合迁移……争取……时间内完成……”
“……去成都工作……北京的部分同事原地遣散……”
“关于遣散费……争取最好的安排……”
陆一坐在小会议室里面,看着面前这位刚升上总监不久的、有些窘迫和疲倦的男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着。
附近工位的同事依次被叫去谈话,回来的每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同。红了眼睛或者面容平淡,生气咒骂或者若无其事,也有几个人开始在讨论起了寻找新的工作机会。
陆一有些恍惚。
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是项南把她的简历介绍给项北的,因为这份工作她认识了项北和伍肆,然后她和伍肆结婚,她在北京有了他们的家,他们的家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甚至走路就可以到。
工作的时间是从早上九点半到傍晚六点半,有的时候需要加班,但不会很经常。中午休息一个小时,她会和伍肆——有时候也有项北——一起吃个午餐。公司附近所有的餐厅他们都吃过,有自己非常喜欢和十分讨厌的名单。下午有下午茶,有水果,大多数情况是苹果和小脆饼干。晚上下班后和伍肆一起回家,或者和项南去小聚一下。
每天的工作内容她已经非常了解,流程也渐渐不再复杂,有时候可以提出很合适的工作方案。需要打交道的同事已是可以说默契了,有几个不太喜欢的同事,他们带来的烦恼逐渐可以消化掉……
可以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她也许会在这里工作很久。
可以说,这里是她在北京的开始,几乎凝聚着她全部的生活。
可以说,她看到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留在这里……
陆一终于想明白了,她现在是什么感受。
她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她不喜欢这样突然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