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眼眸亮起的那一刻,他的心一瞬间就确定了那种熟悉感觉。几乎本能的逃离。
脑海里,那清澈如同碧湖的眼神挥之不去。
“楼主。”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身影,他扶了扶有些歪了的发冠。
“你怎知我在这里?”
“你心烦意乱时便喜欢大半夜的一个人坐在屋顶。”
“有事?”
“外道四宗主九肆在来潞城的路上,目标,可能是羽仪派。”
“不奇怪,毕竟明媚世回来了,他们之间的过节略有耳闻。”
“不仅仅是私怨,还与离光剑扯上了关系。”
时隔多年再听到离光剑三字,心还是狠狠的抽痛,谢时至错开他的目光,默默将头低下。
见他这个样子心中顿觉嘲讽,“人已死,何必再伤怀,当初你不是……”
“冬青!”声音都在颤抖,“不要说了。”
一股无名的火席卷上心头,冬青冷笑着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在内疚?呵,真是可笑啊,你不许,我偏要说!当初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她,她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吗,如你所愿,她死了!”
她死了……心中猛然一紧,鼻头一酸,哑然失声,冬青拂袖离去。
桃花的香气散逸在空气里,如同一把无形的刀插在他的心口,痛的出不了声,只有眼泪掉落风里。
长夜被咋露的天光打破,鸟鸣清脆,露水沾叶,空气中逸散着新翻的泥土的香味,和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桃香。
闺房之中,花笺第一次打扮成男子,再镜子前左看右看,反复确认,看到有纰漏的地方就改改。
“阿笺啊,去书院没必要起这么早吧。”花繁倚着门,一直不停的打哈欠。
花笺煞有介事的说:“有必要。”
“罢罢罢,”她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为了我家妹妹要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走吧!”
“长姐,爹娘这边……”
“安啦安啦,我会摆平的。”
“这便好。”
刚一走出房门花繁迷迷糊糊的一脚踩进水潭,鞋袜都湿了,冰凉的感觉席卷而来,瞬间没了睡意。
地面湿漉漉的,昨晚下雨了?
她偷偷看了花笺一眼,趁她没发现,悄悄把脚缩进裙子里。
长街上已经有了小贩在吆喝。
花笺眼神淡然的扫过早点铺子,转眼间,花繁便买好了豆沙糕递到她的面前。
“呐,给你的,知你最爱豆沙糕。”满眼皆是笑意。
她接过,却没有立即打开油纸吃掉,而是一直握在手里。
“长姐,外面很好。”她由衷的感叹,她从不出门,外面的一切描述都是从书中看来的,和书中有像的地方也有不像的地方,此刻便觉得什么都新奇,却还端着大家闺秀的礼仪架子不肯流露真是感情。
知妹莫若姐,花繁一眼就看了出来,“让你平时老宅在家看书,你就应该多和我出来玩。”
“那,长姐和小妹说说,都去过哪里玩?”
“城郊的桃花开了,可好看了。”
“那种地方定然遍地都是酸腐文客,无趣。”花笺摇摇头。
“茶楼喝茶听书。”
“听书?长姐要少看些话本,茶楼人多,不喜。”她又摇摇头。
她挠挠头,总不能说为了事业每天到处跑吧,要是再说曾遇到过危险,阿笺她肯定又要瞎操心了,不能说不能说。
“莳花……”一路走来,看到唯一一家漂亮的楼阁。
“阿笺这个地方不能去!”她急的声音有些大。说完意识到情绪过于激动,她暗暗扶额,最近对这两个字敏感了些。
虽疑惑花繁的反应,还接着说,“莳花,侍弄花草的风雅之事,以此为名,足见其主之恬淡雅致的性格。”
正奇怪花笺为何突然提到莳花,眼前不就是莳花馆吗?
“公子过誉了,在下不才恰是其主,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请公子进来一坐?”
未见人,声先至。
这家伙今日一反常态,穿了一身男装,素雅白衣,头发半绾半散,桃花眼清亮没了平日的媚态,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温婉,谦和有礼的君子。
“阿笺不可!”
嗯?长姐的反应怎的越来越奇怪?她躬身作揖:“谢过馆主美意,小生还要去书院,就不叨扰了,长姐,走吧。”
已是不知被花繁用眼神杀过几次,他无奈笑笑,却在她转身时瞥见她的鞋,和被沾湿的裙角。
鞋子颜色深浅不同,应是湿透了,想必她会觉得反正湿都湿了,就踩水撒欢儿,所以裙角也湿了,她,不冷吗?
“阿笺啊,记住我的话,莳花馆绝对不能去!”
看到阿笺点头才稍微放下心来。
“为何?”花笺穷追不舍。
花繁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阿笺可知,那莳花馆是……反正,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花笺隐隐约约的猜到了,不过她觉得还是不说出来为好
遇见的书生越来越多,应该就离书院不远了。
“怎么不吃?都凉了,扔掉吧。”
她连忙护住手中的糕点,生怕被花繁拿了去。
花笺忽然有点慌乱,她尽量放空双眼,不和那些书生目光相交,表情控制到位脸没能把持住,这是身体自带生理效应。
手心一热,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姐姐,从小到大,都是你在护着我,如今,我长大了,我一定可以自己做到,如果可以,我也要反过来,守护你。
“就到这里吧,阿笺一个人,可以的,”她松开她的手,“长姐,记得下学来接我。”
目送她的身影被人海淹没,花繁没能明白花笺的意思,以为自己是被嫌弃了,一阵失落,呆立半响,转身,白衣在此出现,映入眼底。
“女子不得入学,这般费心女扮男装,何不来我的莳花馆,环境,藏书虽比不上书院,但也算上乘。”
“我妹妹还未及笄,你这样是教坏小孩子!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嘴唇有些发白,还不停的搓手,给手掌哈气,时不时的跺跺脚,脚应该冷的有些僵硬了。早晨天色阴沉,昨夜又下了雨,时不时的还刮过寒风,鞋子应该是被反复浸湿,明明冷的发抖,明明……等等,我想这些干嘛?不对,我来这里干嘛?我为什么要跟过来?
瞬间一个致命三连问,自己跟自己怼上了。
“这……那日仓促,想邀请曲目大人去莳花馆商讨结盟的相关……事项。”
“这有什么好商讨的,我要走了,不送。”花繁毫不留情直接拒绝。
“是吗?那真可惜,最近有单大生意,就这样让给我莳花馆了,在下先再此谢过曲目大人了。”
“慢着!”她急忙的跑回来,“我们是盟友,你你你你,你不可以吃独食!”
再这样被抢生意,我的茶楼就要倒闭了,那老头回来了不得把我杀了!
嗯,琅月轩,这里应该就是先生讲学之地了,刚进门,目光便齐刷刷的朝她看过来。
她宛如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大脑短路了一会儿,才重新连接上,对着一众书生,躬身,十分僵硬的作揖。
却是没人理她。
脸上宛如火烧,她移了移视线,正打算若无其事,面无表情的路过。
离她最近的一个书生站起来,向她作揖,“公子客气了,在下杜衡,字嘉荣,敢问公子之名?”
“小生名简,单字言,字……”
男子一般都有字,我若说没有定然不妥。
“字锦书。”
她只是想敷衍过去,脑中念了一遍云中谁寄锦书来,糊里糊涂的便说了出来,完全忘记了与某位叫谢书锦公子重名了,事后想来便觉尴尬。
案上燃香过半,门被大力推开,砰的一声,扰乱了安静的气氛。推门的那一书生,向着面色如黑炭的先生恭敬作揖,说话的语气却并不恭敬。
“先生好,在下谢书锦,贪睡起晚,先生勿怪。”
“进!”
“谢先生。”
最后一排没什么人,他便找了个靠窗子的书案坐了下来,花笺恰好坐在另一边靠窗子的那个书案。
她抬头瞥了一眼,那书生正趴在书案上睡觉。
目无尊长,不懂礼节,暴殄天物。花笺对他的印象十分差。
谢家与花家是至交。
还记十岁那年,他随爹娘去花家,那个时候的花繁天天胡闹惹是生非,谢书锦和花繁兴趣相投变成了好友,到了花家,自是要去找花繁这个好玩伴的。
奈何却在花家迷了路。
路过某个廊间,园中花树,树下石桌石凳,小姑娘一身素色衣衫,焚了一支香,捧着一卷书,看的认真。
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幅画,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移到廊柱后,探出一个脑袋看她。
树上花轻轻飘落在她鬓边,她的书页上,他看的很清楚,她在笑,隐约瞧见眉眼盈盈,见她一手拈起花瓣放在手心,卯足了劲却吹不花瓣。
他心中想着变作一朵花,一点一点的靠近她。念头愈演愈烈,脚忽然便不听使唤了。
小姑娘听见动静,向他这边看过来。看见不速之客,她瞬间有些不知所错,模样呆呆愣愣的。
触及她的目光,谢书锦顿时慌了,红晕蔓延到了耳后,不安的四处张望,好半天才磕磕绊绊说出话,“那个,我……迷路了……前厅怎么走?”
“直走,右拐,便是。”
“多谢。”他匆忙逃走。
不忘再看她一眼,他回头望去,小姑娘也恰好正在看他。他吓的连忙跑走,跑到看不到她的地方停下,才惊觉自己心跳如雷。
可是后来无论他来多少次,见到那个小姑娘的次数屈指可数,心中念头堆积,形成执念,初时不觉有甚,而后年岁长,才渐渐参透情爱,始知,一眼万年。
我应该是上辈子见过你,这辈子,才会对你一见钟情吧。
他从花繁那里,知她名花笺,知她才气,知她情怀,知她喜爱看的书,知她爱吃豆沙糕,知她喜爱青色,知她与世无争,为人低调,也知自己,不是她想要的良人。
与诗书为伴的谪仙,又怎会将不学无术,流连风月之地的纨绔子弟视作良人?就算不是如此,我也不敢靠近。我这样的人,哪里配的上,可是……
可是相思无解,她,不可忘,人不能没有梦想,假如有一天就真的实现了呢。
假如哪一天她真的成了自己的妻,自己一定要拼尽全力保护她,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花笺,又想起你了,多年未见。
窗外阳光照的眼睛不舒服,他翻了一个身。
他的周身围绕了一层淡淡的烟雾。窗外的光晕落在他的书卷上,眼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眼睛,他端端正正的坐着,一手执笔,听的极为认真。
谢书锦眨了眨眼,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看了看四周,虽然别人都是这般,但偏偏他给他不一样的感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那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