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悦来楼,便有那机灵的小跑堂冲上来说了一串语速非常快的吉祥话,又问他们有没有订下雅间。
江宛道:“只是听说你们这儿的说书先生很有意思,所以慕名来听听。”
小跑堂一张圆圆的笑脸:“别的不敢说,今日说《晁远单骑闯紫宫》的张先生是能说能写,包您听了一次,还想听第二次,不过不巧,只有个四人座了,但给您添上两张椅子,后头的几位大哥总能舒舒服服听一场。”
陈瑞忙道:“夫……公子,属下站着即可。”
江宛看他一眼,见他态度坚决,便说:“你不愿坐倒省了他们的事,允了你。”
“几位爷想坐便坐,不爱坐便不坐,随您们的心意就是了。”小跑堂边说便引着他们去座位处,“公子头一次来,怕是不知道咱们楼里的规矩,说起咱们楼里的说书先生,那是整个汴京都有名的,一日共说三折,巳时那一折说市井时事,午时一刻那一折说前朝旧事,您正赶上的申时这一场则是本朝逸闻。”
“本朝逸闻?”江宛随口答话,一面坐在了圈椅上,四个护卫站在她身后,春鸢立在她身边。
小跑堂道:“对啊,说的就是那开国四侯之一的广洛侯晁远如何闯了前朝末帝的紫宫,取出了传国玉玺的故事。明日您来,便能赶上他满门抄斩的后话。不知公子想用什么,六安瓜片是昨儿新到的。”
江宛:“那就六安瓜片吧,其余的糕点,你看着上个四碟。”
“得嘞,您坐好。”小跑堂道,“小的这就给您准备去。”
送走了跑堂,江宛招呼春鸢:“你也快坐吧,他们几个身上有功夫,与你不同。”
春鸢一怔,没多推拒就坐了,跟了江宛这些天,她也算看明白了江宛的脾气,江宛说话直来直去的,说什么就是什么。
忽听江宛说:“今日出来就是为了给圆哥儿搜罗些玩具,现在看来,倒是很顺利。”
那是,您直接买空了人家的摊子,能不顺利吗?
春鸢暗暗腹诽,面上却附和着:“小少爷见了,定是极喜欢的。”
“那是,”江宛拨弄着自己解了半天也没解开的华容道,“他都快五岁了,竟然没有什么玩具,小时候不玩难道长大了才去玩,将来他与同龄的小娃娃聊起天来,若是一问三不知,岂不是会被人笑话。”
会……吗?
春鸢觉得不是很懂夫人在说什么。
能有资格与圆哥儿聊起天来的娃娃,只怕都是高门大户的贵公子,怎么到了夫人嘴里,圆哥儿仿佛是市井里那些不用读书没有功课的野孩子,整日里都想着玩便罢了。
春鸢想到这里,一时竟有些佩服桃枝平日里闭着眼睛也能说“夫人说得都对”的本事。
此时,那小跑堂正把江宛方才点的东西都送了上来。
一壶茶,四碟点心,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桌。
江宛先拿了一块红豆糕,背后传来做作的咳嗽声,她的手便一拐,往后送去。
陈护卫接过红豆糕,嚼着吃了,才告诉江宛:“公子请放心用吧。”
江宛便拿了一块,却又觉得没有胃口,又放了回去。
说书还没开始,江宛没话找话,便问春鸢:“可知我今日为何带你出来?”
“奴婢不知。”
“我是看你整天忙着府里的事,想带你出来散散心。”江宛对她笑了笑,话锋一转,“你觉得梨枝如何?”
春鸢一愣,旋即道:“行事机敏,外柔内刚。”
“没有缺点?”
春鸢想着梨枝听说魏蔺来到时难得的失态,又想起那次失态后,她与梨枝逐渐亲近起来的关系,终是摇了摇头。
江宛噗嗤笑出了声:“我可不是逼你说她的坏话,只是,她心里的那点怀春的心思,我看委实没什么好处。”
“夫……”春鸢慌乱下,差点一顺嘴喊夫人,好在很快改了过来,“公子,也知道这事?”
江宛对她眨了眨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若是今日你与我一道坐在马车里,魏蔺拦在车前,要找我说话,你会不会直接掀开帘子,让我和他交谈。”
“这怎么行,魏将军毕竟是外男,又是大庭广众的,夫人还在守孝……”春鸢似还有无数理由。
江宛却摆摆手,不要她继续说下去。
春鸢明白这个道理,梨枝自然也该明白,那进汴京城门的那一日,魏蔺不过站在车前说了一句话,梨枝就忙不迭地撩开了帘子,这里头,怕是也有私心。
这世上谁没有私心?可江宛担心的是,梨枝的这点私心会否愈演愈烈,最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阵锣声响起,一位身形瘦削的说书先生大步走到了台上,惊堂木一拍,边说起了六十年前那位晁将军的英勇往事。
江宛便专心致志地听了起来。
还别说,这说书先生是真的说得好,故事跌宕起伏,铺垫引人入胜,江宛听到最后已经听入了迷。
陈护卫也是,听到后来竟然伸手摸桌上的点心吃了。
江宛听完这一场《晁远单骑闯紫宫》,暗暗在心里下了个决心——一定要常来。
本朝的娱乐活动虽然多,但是适合她的却不多,难得听说书这件事还算对她的胃口。
按小跑堂的说法,每天三场的内容都不同,江宛便求了秦嬷嬷,把上课的时间改了又改。
悦来楼大手笔地请了六位说书先生每日轮换,要说江宛最喜欢的,还是说市井时事的铁齿先生。
铁齿先生四十许人,看着严肃刻板,一开口便如换了个人似的,遣词造句极为风趣,三句话里总有一句能叫人忍俊不禁。
江宛极为乐在其中,直到有一天,那位和铁齿先生轮流说民间杂闻的铜牙先生惊堂木一拍,说起了史上第一无体统之朝中的第一贞洁烈妇——
郑国夫人。
江宛登时呆若木鸡。
然而满满当当的大堂里只有她呆住了,铜牙先生嘴皮子相当利索,感觉没说几句,就讲完了郑国夫人如何苦守池州六载,一朝听闻夫君死讯,哭倒了三面墙,擦该眼泪以后又去撞墙,又撞倒了三面墙,然后被金吾卫的上将军捆起来送往京城,之后大概还要说她继续寻死。
江宛沉着脸站起来,这个时代没法跟他们计较名誉权,她倒是不生气,就是有点哭笑不得。
大梁民风开放,所以贞洁烈女的形象很是吃香,当然了,大家闺秀为爱闯天涯的故事,也很受欢迎。不过,前者和后者的受众并不相同。
前些天春鸢还给她科普了最近在坊间流传很广的一个梗——我要去汴河南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