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站在高处,灯光映照着脸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含笑含俏含媚,红唇微张:“先生。”
泽珵就这样站在凉亭之上望着古鬿,十分确定眼前的人是谁,气质与神情跟凌妙完全不一样,她就是那个趴在绿玉石上看话本子,历劫礼差点死去的女子,她的笑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无法抹去。
“我是古鬿。”
泽珵嘴角笑开了,回道:“我知道。”
他闪身到古鬿身旁,古鬿走到秋千旁逗着百灵鸟,百灵鸟上蹿下跳很是欢愉,叽叽喳喳的叫着很是悦耳。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被天雷霹了,又受了佛镜之伤,还被困在离魂灯里数日,得亏是远古神之身,才能活下来。
古鬿摇摇头:“没什么事了。”
泽珵面露担心直接问道:“你有心魔?”
古鬿没想到泽珵会问这个问题,眼神回避,转移话题道:“我是该继续叫你先生呢?还是叫你泽珵太子?”
他曾经亲口告诉过凌妙他的身份,凡人凌妙不知道这身份代表着什么,但从小翻阅过无数远古书籍的古鬿知道,远古泽珵太子,神帝唯一的儿子,若远古没有覆灭,他便是万物的君主。
泽珵也没有拆穿她转移话题,嘴角一弯回道:“你可以叫我泽珵。”
“可他们好像都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这样叫不好吧。”古鬿也三分调侃道,她从红十口中得知,别人都只叫他泽仙君,并不知道他的全名。
“那不如叫表哥?”古鬿拥有凌妙的所有回忆,当然记得凌妙让他假扮表哥的事情,两人对视了两秒,突然一起笑出了声。
“阿古你们在笑什么?”两人聊得太投入,竟没有发现红十走到了楼下仰着个头询问。
两人收起了笑容,古鬿走到围栏边看着下面的红十:“回来啦,快上来。”
红十屁颠屁颠的跑上楼,看见泽珵叫了声:“泽先生。”之后才走上去拉着古鬿的手道:“尸体在中京城里的烈陵,我听人讲那里是用来专门埋葬有军功的将领的。”
泽珵一听就知道他们在说凌啸的尸体,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古鬿抬头看向泽珵,一脸俏皮道:“偷尸体,先生可愿同行?”
“你可知你现在已经不是凌妙了。”一具尸体并不能干什么,他怕的是古鬿去找人界皇帝泄愤,他想让古鬿明白,凌妙只是凌妙,短短的十六年对古鬿来说并不算什么。
古鬿收回了俏皮的表情,眼神暗了暗道:“我知道,我比谁都更清楚。”
古鬿推开面前的红十示意泽珵跟着她往二楼去,一直走到刻着“啸”字门前,古鬿一把推开,只见房间里陈列整齐,正面墙上挂着之前那把凌啸最喜欢的弓。
“你看见了吧,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心爱之物,大到房间格局,小到床铺被褥,他是真的有想过辞官归隐的。”古鬿指着房间里的东西对泽珵说道。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怕你入戏太深,你看过那么多话本子,应当比我更知晓人界规则。”知道有些事情是改变不了的,就不要做徒劳的事情。
古鬿听出泽珵的意思了,泽珵是以为她想回去报仇,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先生以为我想做什么?我只是觉得,比起那个烈陵,他更喜欢这儿,这是我唯一能为凌妙做的事了。”
泽珵这才舒展了皱起的眉头,古鬿有心魔,他只是不想让她做错事,心魔一日不除,她便时刻有走火入魔的风险。
“凌妙既是你,我陪你去,也算了了你对凌家最后的念想。”泽珵僵硬的开口,其实凌啸的死也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与其说了结古鬿最后的念想,不如说是了结他自己的。
古鬿一边把门关上一边说道:“刚刚先生还说我不是凌妙,如今又是了?”
她像是看出了泽珵在想什么,一脸明白的表情:“真不知道是我走不出来还是先生走不出来。”
“什么?”虽说对凌啸有些愧疚,也对凌妙甚是怜悯,但走不出来倒不至于,泽珵斜眼看了眼古鬿,内心想:她是否对他有什么误会。
古鬿淡淡笑了笑:“没什么。”
泽珵还想说什么,古鬿打断道:“先生是从跃马城回来的吗?可有看到阿牛?”她刚醒来就来这了,阿牛的房间都蒙灰了,应该是那日看了信离开的。
泽珵摇了摇头:“有人说他们去崇国求医了。”
古鬿没再多问,也不会去插手,司命说过,擅自干扰凡人命运是会造成严重后果的,她看了眼泽珵,心想自己就是个例子阿牛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不管结果如何,都是他自己的抉择。
两人走着走着画面突然一变就到了中京城烈陵外,四周站着许多守陵士兵,但都看不见古鬿和泽珵,古鬿径直往里走,烈陵里很大,但一眼就看到了凌啸的坟墓,一块巨大的石碑立在那里,石碑上面还盖着红布,那是中京城至高的荣耀,将士死后由皇帝亲手盖上红布,代表死后依然荣耀。
古鬿站定在墓碑面前,看着红布只觉得分外刺眼,简直讽刺至极,自己把人逼死,死后还虚伪至此,古鬿愤怒不已,眼前的红布瞬间化成碎片。
泽珵上前破开了坟墓,棺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大概半月的时间而已,凌啸的尸体已经腐烂得没有人样了,泽珵在古鬿即将看到的时候关上了棺木。
但其实古鬿已经看见了,凡人尸身本就脆弱,她早就料到了,挥手收走了棺材,又把坟墓恢复成原样之后两人便回到了女少湖。
古鬿把凌啸的棺材投入了女少湖,跟凌妙同葬,昔日的兄妹变成两具冷冰冰的尸体,凉风吹起古鬿的白袍,发丝飘飘,有几根吹到一旁的泽珵身上。
两人就这样看着湖面,远处红十收拾房间敲敲打打的声音成为背景,此时有声胜无声。
“先生。”古鬿打破沉默。
“嗯。”
古鬿遥望着月亮:“你说父君出关了没啊。”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早就找过来了。
泽珵转头看向古鬿,眼前的女子不过三千多岁,虽然按六界的算法相当于上神的三万岁,但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小女孩,小女孩离家出走受伤了,自然第一时间会想家人的。
“先生可想自己的父君?”古鬿陷入思念中,一时忘了泽珵的身份,问出来才发现不妥,“抱歉,我无意提起...”
“无碍。”泽珵简短的回了两个字,说不想是假的,但已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思念之情早已深埋心底,轻易表露不出了。
“你既然有心不想让他们发现尸体被盗,又何必碎了那红布。”泽珵在问古鬿恢复坟墓的事。
她确实不想让人知道尸体被盗,避免引人过多猜疑,但毁掉红布的举动,古鬿眨了眨眼道:“没忍住。”
泽珵哈哈笑了两声:“确实像你的脾性。”
古鬿略带疑惑歪着脑袋看向泽珵:“你知道我什么脾性?”
远处红十的大嗓门冲破了背景墙传了过来:“阿古!泽先生!房间收拾好了!回来睡觉!”
红十大概是在蕴灵山待久了,竟然习惯起了日升起日落息,古鬿无奈的摇了摇头,两人一起到了竹屋,泽珵一直住在一楼的客房,红十是个在哪都能睡着的,但她想离古鬿近些,所以劈了块石榻放在了三楼房间。
三楼的房间古鬿一直没有勇气推开,最终还是红十替她打开了,红十其他的法力低微,但打扫术倒是学得很精,房间不仅干净整洁,还带着淡淡的清香,是古鬿常用的花香,红十很细心。
房里的用具果然全是凌妙喜欢的,那琉璃梳妆台也在,上面摆着红十从六重天带下来的一些古鬿常用的首饰。
古鬿躺在床上无心入眠,红十正在继续收拾着从六重天带下来的大包袱,一边整理古鬿的衣衫一边问道:“阿古,我们以后是要在这里长住了吗?还会回蕴灵山吗?”
红十很喜欢在蕴灵山,蕴灵山的弟子对人都很好,不像天宫里表面上都对你很好,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幅面孔。
“阿古你是不知道,那涵筠的厨艺可谓一绝,做出来的菜每次大家都是抢着吃。”红十继续说。
古鬿一直没回红十也不生气,一直念叨没停,而古鬿此时正望着天花板想着事情,她在想是先去天宫找司命还是去鬼界看看。
“其实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这里这么美,除了没什么人以外都是极好的。”
“阿古,你知道吗?你失踪这段时间以来我担心坏了,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也不会自己活着的。”
“我觉得这里比六重天好玩多了,要是我们有时间一定要到处去看看,比看那些个无聊的话本强多了。”
红十一直不停的说着话。
古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手里一直忙碌的红十道:“小红十,我们明天去天宫怎么样?”
红十的手短暂的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的神情,但只是片刻就恢复过来。
“去天宫?”红十试探的问道,她知道古鬿醒来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找司命,还有那小矮子。
“对啊,我还没见过天宫长什么样子,听说那莲池极漂亮,还有司命经常参加的百花宴,还有...”
“殿下。”红十表情有些严肃,她不常这样唤古鬿。
被打断的古鬿望着红十问道:“怎么了?”
红十叹了叹气,古鬿迟早会知道的,还不如她早点说出来,红十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到古鬿面前看着她道:“司命她,在天牢里。”
“你说什么?”古鬿腾地从床上站起来。
红十拉着古鬿:“你先听我说。”
“我跟泽先生之前为了找你去天宫住过一段时间,我当时去司命宫里没有找到司命,后来才听说她被天帝关在了天牢。”
古鬿重新坐回床上听红十说:“司命宫里的文宝罗告诉我,司命是因为五百年前上六重天被佛镜给伤了,惊动了天兵,被真云神君给抓了。”
古鬿不可思议的看着红十,她宁愿司命是有了新欢才不上六重天的,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司命是个至纯之人,之前能上六重天,为何会突然被佛镜所伤。
佛镜的伤她知道,若不是泽珵给她治疗,没有个千年是好不了的,司命被伤了还被关进了天牢,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她得赶紧上去救她。
红十知道以古鬿的性子是肯定会冲上去救人的,于是又说道:“如今天界与魔界正在大战,我们这时候上去...”后面的话红十没再说,她害怕古鬿会觉得她太过自私。
古鬿在身为凌妙的时候就觉得人界越来越不太平,原来是因为正在大战,她一直若有所思,又重新躺回床上,红十继续回去整理衣服,住在一楼的泽珵也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她们的谈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古鬿跟这个司命是认识的。
古鬿一晚上没睡,一直在想事情,天刚微微亮她就下了楼,石桌上摆着几盘素菜,泽珵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一锅白米粥。
“第一次下厨,过来尝尝?”泽珵朝碗里盛了半碗粥。
古鬿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走过去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青菜尝了起来:“先生还以为我是凡人吗?我虽只修习了三百年法术,但辟谷还是会的。”有哪个神仙是大早上还要起来吃早饭的。
泽珵一直望着古鬿直到她把青菜吞了下去,看古鬿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想来是可以吃的,他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古鬿看到泽珵的反应想笑,青菜确实不难吃,只是稍微有一点咸,但无伤大雅。
“不错,比阿牛的黑白菜强多了。”古鬿又喝了一口粥。
泽珵也跟着盛了一碗粥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调侃古鬿:“难道不是因为你烧火太猛?”
古鬿呛了一鼻子,嗔怒道:“是凌妙烧火猛,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