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完饭，江浓珊，江安之和刘耀光在客厅陪着王秀燕看电视。

狗血的婆媳剧放了一部又一部，剧情大同小异的，除了王秀燕，三人都看不下去。

刘国峰和刘国辉下了一把围棋，竟然是和棋，也没了兴致，索性过来一起看电视。王秀燕看着两人过来，调侃道：“这真是奇了，今天竟然这一大家子人都陪着我在这儿看电视。”

刘耀光嬉皮笑脸的接话茬：“这不好吗奶奶？多热闹啊，跟过年似的！”

王秀燕被他的话逗笑，又想起一个好消息。“这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你爸和你妈前段时间不是说要回来过年吗？”

刘耀光撇撇嘴，自他有记忆，他爸就带着他妈到处飞。在家的时候又是更疼江浓珊的。他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孤儿。

“年年都这样说，谁知道今年是不是真的？”

刘国峰怪异的看了一眼刘耀光。“我怎么觉得你这还有点不高兴的意思？”

说不上多高兴，但也说不上不高兴。刘耀光随口否认：“没有的事。”

江浓珊倒是挺想这个舅舅和舅妈的，毕竟对她好的亲人她就没有不在意的。

“大爷爷这就是你不知道了，二哥这明显是太想舅舅和舅妈，所以久了没见到才不高兴。”

刘国峰恍然大悟，用一种更怪异的眼神看刘耀光。脸上写满了对刘耀光的质疑“看不出来你小子都二十五岁了还会有这种留守儿童的委屈”。刘耀光对自家爷爷看自己的眼神很无语，他并没有好吗！

偏偏刘国辉还安慰他：“没事阿光，等你爸他们回来，让他好好陪陪你！二爷爷替他工作两天都成！”

二爷爷我没有……您老人家还是照看好自己的身体吧……

王秀燕也加入了关爱“留守儿童阿光”的活动当中。“看把咱阿光委屈的，奶奶好好说你爸爸和你妈妈！”

刘耀光：……

连江安之也……

“阿光没事，等大哥接手了公司，让舅舅和舅妈好好陪着你。”

刘耀光：我他妈谢谢你们哦。

江浓珊被刘耀光生无可恋的眼神给逗笑，大家都在刘耀光无奈的表情中笑出了声。老宅客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温馨。

“爷爷，大爷爷，大奶奶，还有……大哥，我想说一件事。”

猝不及防的，江浓珊开了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浓珊身上。刘耀光表情滞住，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江浓珊，用眼神询问她这么突然地吗？？？

江浓珊给了他一个“安心吧”的眼神，她下午就已经和刘耀光聊过关于她和心理医生说的话了。刘耀光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是没有想到这么突然。而江安之也是江浓珊下午看心理医生的知情者，只是他还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刘国辉看着表情认真的小孙女，心里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老了，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不安的情绪了。

“囡囡……”

江浓珊拍了拍刘国辉的手，又转头对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大哥笑了笑。企图用这些小动作让关心自己的人安心。

和江安之和好之前，他们本来说好只做普通的兄妹。但再靠近江安之，他对她的关心，又让她忍不住心软，好像，她能够比普通兄妹更在乎他一些。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力量吧。

江浓珊尽量放缓语速，让自己的声音更平淡一些。

“我今天，见了阮医生。”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偌大的客厅除了电视里的声音，再没有一点别的声音。整个刘家都知道阮医生是谁，包括昨天才从刘耀光口中知道的江安之。

刘国辉担忧的皱起了眉头。“囡囡你……”

江浓珊再次拍了拍刘国辉的手安抚他“爷爷。”

“你先听我说。”

江浓珊看了看几人，每个人脸上都是担忧而小心翼翼的神色。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搞笑的画面，哑然失笑。

这样就够了。

他们为她担心多年已经够了，她应该自己勇敢点站出来。

“我和阮医生说过了，我想要面对我妈妈的死。”

江浓珊说的直接。这几个字一说出来，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刘国辉更是急的站了起来，语气很是激动：“你！你说什么？！我不同意！”

十八年前的记忆突然变得很是清晰。那些曾经使他无比痛苦的事原来从来没有忘记，只是压在心底，安静的等待，等待爆发的那一天。

江浓珊早就猜到了刘国辉的反应，她娴静的注视着刘国辉，声音和缓的唤他：“爷爷。”

她轻轻拉住他那双早已经无比苍老，皱巴巴的手。“你先听我说好吗？”

刘国峰也劝导他：“对啊，国辉，你先听囡囡说好吗？”

刘国辉推开江浓珊的手，很是生气，激动的胸脯都剧烈的起伏：“我说了我不同意！你当年小可能忘了！但这些事你这辈子都不用再去碰！你妈妈她死了就死了！你再去想还是面对有什么意义！这件事谁都不准提！没人提，你也一辈子不需要再去想！你就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刘家会护着你一辈子！”

江浓珊痛恨自己的父亲，刘国辉也痛恨自己的女儿。

他辛辛苦苦把她带大，她却懦弱的随着丈夫离去，她没有勇气活着，所以她不在乎自己的父亲，甚至自己年幼的儿子和女儿。她连死的勇气都有，却狠狠地抛下了还活着的人，去追随一个死人。她害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健康的童年，甚至于还给她的小女儿留下了一辈子不可磨灭的创伤。刘国辉曾经有多疼爱这个独女，在她死后，就有多痛恨她。

江浓珊打定了主意要说，即使刘国辉情绪很激动，她依然没有打算避而不谈。她想清楚了，如果不说，如果有些事情不面对，那爷爷和她大概到死都没放忘怀。

“爷爷，其实我过得并不好。”

刘国辉听到她说过得不好，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疼爱她多年，最是在乎她的每一个感受，他听不得江浓珊哪里不如意。

江浓珊趁着刘国辉这刹那的安静，继续说：“我今天见阮医生时，一开始并不是为了这件事的。而是我最近又失眠了。爷爷，我真的太痛苦了。”

刘国辉活了几十岁，哪怕家境富裕，也早因为无数的操劳累弯了脊椎。他老泪纵横的望着他倾尽疼爱的小孙女，听到她说她痛苦，心都碎了。

“爷爷，无论是你，还是哥哥，又或者是刘家。没有人能够保护我一辈子。总有一些地方，除了我自己，谁也触不到。就好比关于妈妈，有些记忆在我脑子里，就算没有人提，我依然会在某时某刻自己想起。”

就好像这次失眠的原因一样。

是她拍戏那天为了找情绪，自己去回忆的。她主动打开了记忆封锁禁忌的大门，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她，她就会自我崩溃。

刘国辉听着江浓珊的话，脸上的皱纹都不停的颤抖。他突然心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就好像当初他没能阻止女儿的自杀，又或者现在，没法保证孙女的快乐。他就像是一条溺水的鱼，在水里溺水也会痛苦，离开水没法呼吸也痛苦。

江浓珊再次伸手去拉刘国辉，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的手。

“爷爷，我们把这件事放下吧。”

放下吧。

试着去忘记，不恨他们，也不再怪他们，下次再云淡风轻的想起，也不会再像今天一样痛苦。死去的人已经解脱，凭什么活着的人还要因为他们的解脱而继续痛苦呢？

刘国辉双眼看向江浓珊，祖孙的对视中，江浓珊看到刘国辉眼中的伤痛，刘国辉看到江浓珊眼中的决心。

现在她好像谈论到她母亲的死，也不会再那么激动了。她已经能够坦然的说出母亲的死了吗？

终于，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刘国辉点了头。

一瞬间，江浓珊心中有种轻松的感觉。她嫣然一笑，站起来把头埋进刘国辉怀里。

“爷爷！”

刘国辉愣住，他不敢相信……这是自江浓珊的母亲过世后，她第一次笑着扑进他的怀里，她已经安静很多年了，这种活泼而娇憨的模样更是没有过。他慢慢的收住手，把他疼爱的小孙女抱在怀中，这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一旁的刘国峰看见这一幕也是会心一笑，但还是忍不住发出嫉妒的声音：“差不多行了啊，囡囡也没这样抱过大爷爷！”

刘国辉瞪了一眼自己的老哥哥，拍了拍江浓珊的背。“这是我孙女！”

旁边的刘耀光打诨道：“爷爷，你要需要可以抱我啊。”

刘国峰故作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表示并不愿意抱他。

王秀燕在一旁也被逗笑，江安之则是看着江浓珊和刘国辉，露出了欣慰的笑。

江浓珊从刘国辉怀里钻了出来，微微一笑说：“爷爷，我很开心。”

那些担忧和不安的情绪好像真的可以试着放下，刘国辉看着江浓珊的眉眼，看的入神。她这双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像极了她妈妈。当初他同意她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孤儿的时候，她也笑着对他说：“爸爸，我很开心。”

他终究是败在了这双弯弯的月牙眼中，只是希望这一次，不要再让他失望。

……

书房里的檀木香从香炉中随着一股青烟飘出。

刘国辉就盯着这股青烟出神，直到房门被打开，江安之走了进来。

“爷爷。”

刘国辉回神，看着江安之深邃的五官好似雕刻般，叹了口气。孙辈的成长让他不得不感叹自己已经老了。

江安之隔着老木书桌坐在刘国辉对面，毕恭毕敬的同他说话。“爷爷，你单独叫我来书房有什么事吗？”

“你和灿星的事处理好了吗？”刘国辉没有急着说正事，而是先问起了关于他和金灿星的事。

江安之点点头。“处理好了，和金家也说清楚了。”

刘国辉“嗯”了一声，没有急着说话。江安之也没有再问，大概是想到了上次刘耀光回老宅告状那天的事。当时爷爷说阿珊比想象中过得苦是什么呢。是指的他失眠这件事吗？

安静了不知道多久，刘国辉终于开了口。他双目浑浊，老态尽显。好像那些强撑着的精神力被突然抽走了一般。

“关于你母亲的死……其实一直都没有告诉你真相。”

江安之怔住，双眼睁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母亲去世的真相……？所以一直以来他知道的都不是真的吗？

那天他放学回来，爷爷告诉他母亲白日里出了车祸去世了……

“你母亲不是出的车祸，是在房间里自杀的。”

短短的一句话，江安之却感觉有一大堆信息量涌入脑中，涨的他大脑快要爆炸……什么……什么意思？

“可当时家里的大门不是……”

“那是你舅舅当天开车赶回来时撞的，其实并不是很严重，你舅舅当时从车里出来也没什么事。”

江安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他双手紧握，努力克制着情绪。

“那为什么，要瞒着我……”

刘国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好像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整个人都陷入一种无力的痛苦回忆当中。

“你妹妹，是第一个看见你母亲去世的人。”

江安之紧握的双手突然松开了，不住的颤抖，心脏有一股尖锐的疼穿透过整个身体，他全身发麻无力动弹。

“阿……珊……？”

说起这些真相，刘国辉一大把年龄也忍不住嘴皮发抖，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你妹妹亲眼看见了你母亲去世……你母亲她，把一把刀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那个一心寻思的女人，选择了一种无比痛苦而不拖延的方法。不是吃安眠药，也不是割腕，而是将刀刺入自己的胸膛，在一瞬，离开了这个世界。

江安之感觉刘国辉的话在他脑中不停的重复，放大，再拉远。一股阴冷的寒气从他的脚底一直贯穿到他的头顶，即使坐在椅子上，也生生有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

他母亲……不是意外死的……是自杀……他的妹妹还亲眼看见了这一幕……

他真的无法想象，当年五岁的小丫头……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后来是怎么撑过去的……他不敢想象，她失眠的那些夜里，都在想什么……她害怕的不敢睡觉……甚至在他离开以后的无助……她一个人是怎么度过的。

还有今天，她得用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她要面对这一切的……需要多勇敢，才会要主动的去想起这些东西的……

所以他自诩宠她关心她，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心里的害怕……

他……

江安之双眼憋的通红，有一滴泪不争气的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却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