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艘螺舟的船主听到袁老大的讶异之语,也连忙转头看向星盘光幕。
只见光幕之中,龙鲸船忽然声势大作:所有辕门处的空战宝具一齐发动!
龙鲸顶端气孔处,扎根着一台定向前指的重型弩炮,所射出的乃是沉重熔铁巨柱,足有攻城锤大小,顶端形如金莲、去势更如流星。
两侧鲸眼区域洞开,升起磨盘状的转轮底座,各架着一张带铰链的三臂连射铁弓,以巨木为箭,箭头贴裹爆炎火符,将所命中的陨星炸裂,化为漫天花火。
此外,船身周围又有无数银梭放出,正拖着流光飞舞盘旋,如同银鳞鱼群在咬食蜉蝣海藻般,扫荡、磨碎周遭的星屑,掀起阵阵烟尘。
然而……
这些辕门宝具看似攻势浩大,却只是在毫无目的地胡乱轰击着陨星带,且过半之数都落在了星海空处——实在是让人不明所以。
“如此毫无章法的操控,莫非……”
羽翅螺舟的船主机敏地猜测道,“莫非不是那姓刘的要自毁鲸船,而是麾下之人反叛夺船后操控不当?”
“那可好啊!”
八叶螺舟的船主一听,拍手大喜道,“他们要能直接把姓刘的绑了送到我们跟前,可省得打一回烧钱仗。嘿,不说船上的货物,单是那龙鲸船本身就价值不菲,如果完完整整地落到手里,那这次真就赚大发了。”
猿臂螺舟上,袁老大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老于的猜想有七八分可能。驾驭螺舟的师匠必是船主心腹,不会轻易变节;那些船工叛乱夺船后,没有师匠相帮、又不知如何操控螺舟,贸然尝试之下误触道坛法阵,导致鲸船展露如此丑态……确实说得通。”
“我只是随口一猜,但由袁老大一分析,却好似历历在目,情况必然就是这般!”
羽翅螺舟的船主颇有些浮夸地吹捧道,“还有!袁老大你先前定下徐徐图之的方略,就曾说到可能出现夺船献降的局面。如今看来,当真是神机妙算啊!”
八叶螺舟的船主也连忙跟上,高呼道:“袁老大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啊。”
“呵呵呵,过了过了……”
袁老大带着不明显的自得笑说道,“虽然这局面我确实早有预料,只是并不打算强求。如今既然对方如此配合,那我们就再观望观望,只是仍需保持警惕。”
“袁老大真是稳健!”
羽翅螺舟的船主老于夸赞一声,又建言道,“那这样如何?我让人再发它一轮‘飞笺’,指点那边把龙鲸船护罩给关了。然后,派一艘轻舟靠过去,登上龙鲸船后,毁了道坛、再带回那刘克让的尸体,自然就万无一失了。”
……
龙鲸船一番莫名其妙的举动,不仅让敌人产生了误解,也让船上的友方众人陷入哗然惊疑中——
即便在固身法阵作用下,船上无人因为那阵粗暴的翻滚腾跃而受伤,但碰撞、颠倒带来的不适之感却难以掩盖。
船工们几乎是下意识地贴靠、抱紧了身边的牢固之物,面色间尽是惶然不安。
而刘老大此时却是气得浑身发抖,就在约莫半刻钟前,他及时出面给予麾下船工威慑安抚,原本已经顺利压下慌乱、稳住人心,但随即就被鲸船紧接而来的蠢样给搅和了。
关键在于,刘老大不惜违心地编造声称:自己对眼下受困局面早有防备,故而重金请来了一位技艺精湛的师匠保驾护航……
可谁知,他让麾下船工拭目以待的话音刚落,那一下下与陨星带的碰撞、还有宝具放烟火般的攻势,都像是兽蹄沉重践踏一样、朝着他的脸面接踵而至。
事已至此,刘老大不得不坦承表明:若事不可为,会舍弃性命交由众人,让他们拿去换取一条生路;随后又仔细对几名心腹工头做了些交代,转头返回前舱。
他神色恼怒、推门而入,正想发作一番。
却见老者马原早有所料地迎上来,抢先安抚道:“东家,决断之后最忌反复。且再静候片刻,自然可见分晓。”
刘老大一愣,心中虽还是火气满溢,但终究点头接受了老者的诚挚劝说。
见此,方亦便也将暗自分出戒备的些许心神、以及已然抵达脉门的法力,一并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脸上……隐隐地露着点失望。
“马师匠,劳烦你继续讲解船上所装载的空战宝具吧。你方才说到,摧城弩机射程六到七里、尚余九发……”
方亦做了提醒后问道,“这摧城弩机,装填间隔几许来着?”
“‘摧城弩机’装填需八十息……”
马师匠给出答案后,整理思绪继续道,“另有‘三臂连射弓’两架,配备‘火符箭’二百余,射程约五里,装填需二十息……”
“至于‘银光锥’,乃类似大型飞剑之物,可由法阵进行粗略操控,但材质不佳、多用于应付血肉之躯的妖兽。两里之外威力开始衰减,三里之外便难以召回。同一时间,可放出六百枚,又六百枚可供补用……”
“此外……此外,龙鲸还有张口吞咬这一破敌手段,威力倒是颇为巨大……”
“哦?!”
方亦听到此处,双眼一亮、打断问道,“若完整吞下敌方螺舟,是何后果?”
“这……”
马师匠微微错愕后答道,“……被吞螺舟将受困于龙鲸口内的空仓,虽可断绝封禁法力运转,但仓内里并无后继杀伤手段,还需开仓与敌众接舷而战。”
“唔,若是接舷战的话……”
方亦想了想,向马师匠追问确认道,“你们这边有几分胜算把握?”
“哼!放心——”
没等马师匠给出回答,刘老大冷哼一声,从旁插话道,“如果你真能促成那种局面,刘某自然不会拖了后腿。”
无故惨遭呛声,方亦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嘴上还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刘老大看在眼里,却也不好去追究;倒是马师匠离得较近,听见那细细碎碎的,好像是什么:脸……臭又硬……打起来……还嫌手疼……
马师匠苦笑着摇了摇头,正待问问还有什么需要分说的——
“差不多了……”
方亦交叉十指,按压舒展着,“接下来,就看晚辈如何逆转局面吧。”
“船上近百人的安危……”
马师匠眼神明澈,作揖躬身说道,“便都仰赖方小友了。”
刘老大见此皱眉踟蹰了片刻,而后轻声一叹,竟也向着方亦抱了下拳。
……
道坛之上,年轻人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以其所在之处为源头,忽然有无形无声的浪涛、一层层地向外推叠开去,仿佛一颗活着的星辰正在闪烁悸动,又或者是那巨鲸早已沉沦的魂魄重归于此。
感受到这一变化的马师匠须发飘扬,几乎要忍不住张口放声长啸。
然而,老人那已显衰朽的身躯,承受不住如此磅礴的气势共鸣。他不得不掩耳闭目、断开知觉,好暂缓下被带动着越来越澎湃的心潮血涌。
刘老大则双目圆瞪,胸中乘风扶摇的宏图壮志滚烫升腾。他抬脚意图前踏靠近,却感觉仿佛有滔天巨浪拍打而下,将自己死死压住。
两人相觑一眼,而后又不约而同地凝望向那名毫无沉稳姿态的年轻人,都发现了一种自己早已陌生的神情意态——
兴致盎然,那是比野心欲望更具推动力的东西。
……
“曾于东海逐昼游,翻覆沧溟涌吞舟……”
方亦举着手中的鲸骨笏片、轻点于额头,发出愉悦的感叹,“真是艘……好船啊。”
而后,他猛然朝前挥出笏片,有若、持剑向敌!
……
同一时间,鲸船发出一道悠扬的吟啸之声,传彻这片星空。
属于岿然巨兽的威严与狰狞,在这声浪中复苏重现!
尾鳍甩动、翅鳍摇曳,庞大的身躯游动向前——
最开始的几息间,龙鲸还只是略显僵滞地浮沉行进,但僵滞的感觉很快就褪去了,并迅速地被灵动所取代。
仅在片刻之后,这瀚海巨兽的遨游姿态,便已然同往昔的身影重叠——
横跨万里海域,驱赶黑夜、追逐白昼!威武雄壮!
不仅如此,它于陨星带中穿梭跃进的航速之迅捷,就像被湍急的海流挟裹推动着一样。
那些密布前路的漂浮陨星,不仅没能造成丝毫阻碍,反倒成为了鲸腹喷薄的云气攀借之物,竟可使航速间或得以增幅。
星屑尘埃被云气激荡、弥漫落于身后。
恍惚间,龙鲸仿如掀涛拍浪而行,势不可挡!
……
龙鲸螺舟,前舱。
这艘船所用的浑天仪,只有两个星盘附件。
其中一个星盘光幕,被方亦用来呈现正前方视野;另一个星盘光幕,则锁定了那艘八对桨叶的螺舟。
身处船舱内部,仅通过视角局限的星盘光幕,无法看到鲸船利用云气喷吐陨星、获得气流反冲的提速技巧;但一颗颗陨星在视野边缘擦过之际,那一次次伴随而来的跃进感却清晰无比,让刘老大和马师匠只觉得匪夷所思,以致于连惊讶不安都淡薄了许多。
“马师匠,你可知这……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刘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视的星盘光幕,震撼之情于胸中激荡着无法平息,让他不得不通过开口说话来稍稍缓解。
老者同样没能移开落在星盘光幕上的视线,他甚至不曾注意到刘老大的询问,只在凝神感受着……每一次腾跃时,龙鲸船的细微变化。
而比起他们俩位,还有着更加备受冲击、以致失神的人存在。
那便是:对这龙鲸船的举动看得更加透彻分明、却也更加难以置信的围攻一方。
……
正被龙鲸船不断逼近的三艘对立螺舟上,已经陷入沉寂良久。
直到龙鲸船冲出其中那艘羽翅螺舟的星盘光幕呈现区域,总算有一个急切的声音打破了灵犀水镜里的静默——
“老叶、当心!它是奔着你去的!”羽翅螺舟的船主惶然大喊。
“啊、当心?它……哪个它?你们看见那条……”八叶螺舟的船主呢喃着,仍旧处于浑浑噩噩的惊愕状态中。
“那条龙鲸!就是它,朝你去了!老叶,它朝你去了!”羽翅螺舟的船主带着恼火再度提醒道,言语之中竟是将方亦操控下的龙鲸船视作活物一般。
“龙鲸?龙、龙鲸船!他娘的、真是见鬼了,它……它那根本就像是、就像是他娘的活了一样。”八叶螺舟的船主有些语无伦次地骂道。
好在靠着脏话、将情绪宣泄出来后,他总算不再继续发愣、显出了几分清醒之态,但也只是几分而已……
只听他朝自己船上的螺舟驾驭者大喊:“陆师匠,你没听到吗?它朝我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