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我第二个想知道的是……迄今为止，有哪些环节超出了你们的掌控？”

方亦面色无波地继续询问，并在最后好心补充了一句提醒，“大人别忘了，不方便回答的，可以略过换一个。”

“……”

袁震旭深深地看了方亦一眼，露出危险的笑容，但还是开口答道，“从包围住这个栖所开始，后续最重要的两个环节：对目标接应者的试探鉴别，以及对骑兽病症的诊断排解，都已经明显脱出我们的掌控，甚至，隐隐流露反噬的征兆。换言之……”

袁震旭吐出一口愤恨的怒气，“有三成可能，从最开始，本校尉就被人反算计到了每一步；剩下的七成可能……双方各自都中了算计。但这七成里，有两成可能是对方的段数比老子高，另外五成，则是对方他娘的运气比老子好。”

“哦。”

出乎袁震旭和旁边战战兢兢的李昀预料的是，方亦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就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最后一个……贵军在追击的，当真是值得追击的人物么？这是我最想得到解答的一个疑惑，希望大人不要敷衍我。当然，大人如果实在不便回答，那这个算我讨好大人的，不换别的，就此作罢。”

“呵，若我说……”

袁震旭伸手握住腰间的长刀刀柄，目露冷光回应道，“只要能追击到该目标，生死不论，我甚至不惜放弃其他所有布置，方小哥信么？”

方亦望着对方，没有出声接话，因为他知道，既然袁震旭开了口，就不会只给出如此潦草的回答。

“有关于该目标的讯息，照理来说算是军情机密，不方便透露，不过……”

果不其然，袁震旭摩挲着下巴，沉吟了一会之后继续道，“可以告诉方小哥的，是一些我个人的看法：那玩意绝非寻常妖逆这么简单……实际上，它究竟是什么族类，迄今并没有准确的定论；我甚至认为，那玩意不属于我等已知的生灵。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能用不知名的法门、伪装成他人形貌，几乎不存在任何破绽！”

“……”

方亦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咬着右手拇指，陷入新一轮的沉思之中。

“好了，方小哥。”

袁震旭却不再给予任他消磨时间、梳理思绪的厚待，开口道，“眼下你我已经互相解答了最在意的几个疑惑。不知方小哥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哦？我有的选么？”

方亦着实有些意外，抬眼反问道，“难道大人不打算……让我协助救治贵军的骑兽，换得足够的信赖之后，才放我离开么？”

“方小哥弄错了两件事！其一，所有人、包括你，只要不被证实通敌，在我军彻底掌控局面后，都一定会被准许离开。其二，你若是协助我军救治麾下的骑兽，将获得的不是信赖，而是……我青胄军的感激、报答，同时还有一些其来有自的记恨、迁怒。相信以方小哥的机敏，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袁震旭目光灼灼地直视方亦，缓缓道，“换言之，你可以选与我青胄军并肩而战、结下兄弟之谊，抑或是选择……置身事外。”

“既然这样，我——呃……”

方亦并无迟滞地开了口，但又突然犹疑停顿了下，面色古怪地看向袁震旭，“大人，有没有人提起过……你其实不太擅长这种煽情的伎俩？你看啊，咱俩其实没有什么交情积累，‘并肩作战、兄弟之谊’这个太突兀了些……比如说，我要是当真郑重其事地响应一句‘我愿和青胄军并肩而战’，你感受下……更别说，‘兄弟之谊’这种……”

“……原来是这样！我就觉得，刚才那样说起来有哪里不太对劲！”

袁震旭醍醐灌顶一般点了点头，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以往倒没人提过这茬，就是反响总有些……他娘，我说那些混球怎么老劝我专门想个号令，替代掉战前动员。”

“……”方亦转头看了眼风景。

“……”大掌柜李昀提着已经湿透的袖子，继续抹着满头的汗。

“咳！总之，你我达成共识便是。”

袁震旭肃然正色、重新开口道，“那我军这些骑兽，就拜托方兄弟了。稍后，我会令专人与你沟通，确认救治相关的一应需求配合，也劳烦李掌柜费心协助。”

方亦和李昀做出应允。

而后，袁震旭面色冷峻地迈步离去，该是去亲自查证、处理方亦提到的潜伏奸细之事，方亦二人则转身返回高台中央的人群处。

令人无语的是，直到方亦他们回来，留在原地商议讨论的众人，都还处在分“脏”不均的争执里……

“咳！诸位先别吵了……”

旁听片刻之后，方亦心情复杂地出声劝阻道，“不如这样，稍后我先示范一次实际的‘开腹’，以便诸位更好地做出判断，确定能否在短期内抓住要领。若还是无法得出清晰的认知，那我甚至可以逐个督导各位进行一次具体操作……”

众人闻言都是眼睛一亮，纷纷卸去急躁之色。

方亦心中哀叹不已，脸上则强颜欢笑地继续说道，“另一方面来看，假若所有人都有相当的素质和把握，那是好事啊……诸位不用担心练习所用的秽物不足，只要提前做好足够的防护举措，开腹之际，所摘取下的铁蠹异虫活体，无疑是更合适的练习对象。”

有了这样的多重保证，所有人自然彻底放下心来，又恢复了谦恭和善的姿态。

不多时——

有青胄军兵士推了三辆笼车过来，笼车以枷锁类宝具封禁隔绝，内里分别躺着各一只被喂食了麻药而沉沉昏睡的骑兽。

方亦见此，不禁对青胄军的评价又高出几分。

在自己提及之前，就能够做出这样的安排准备，可见随军的控兽师匠即便没有弄清具体的症结，也至少有着足够丰富的经验，做出了最稳妥的应对。

待笼车停下，却有一名粗布麻衣、邋里邋遢的老者，从兵士身后站了出来，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

“鲁老头？！”

“鲁师兄？！”

讶异的喊声在方亦身旁同时响起，分别出自栖所众师匠和那两名万兽阁的老者，而且很显然称呼的是同一个人——那名跛脚的邋遢老者。

在一众疑惑的视线之中，那鲁姓老者挠了挠腰眼，不耐烦道：

“问吧问吧，我知道你们有一堆想问的，来来来，赶紧问完拉倒。”

一群人对望几眼，最后万兽阁的黄姓老者先开了口。

“鲁师兄离开万兽阁多年，不久前突然来信，相邀我们赶来此地相聚一面，究竟所为何事？看起来……你似乎并非刚刚赶到啊？”黄姓老者皱着眉头问道。

“哦，就是估摸着会碰上不小的麻烦，所以提前喊些帮手。”

跛脚老者姿态散漫地答道，“凭我这不讨喜的性子嘛，能找的人实在不多……你们看，这不最后也就来了你们俩，我还以为至少能有三五个呢。”

“你说的麻烦？难不成就是这些骑兽……”韦姓老者若有所思道。

“可不就是么，你们也都瞧过了吧？他娘，这状况比那姓袁的兔崽子起先告诉我的，还要麻烦十倍，不对，这何止是麻烦，简直是灾祸！我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让他们把所有骑兽都套上枷锁禁制……”

跛脚老者起先以混不吝的口吻骂骂咧咧说着，到后来，话里慢慢透出了沙场铁血的味道，“万一事不可为，那些年轻儿郎下不了手，还得我来给它们痛快……老黄、老韦，你俩也不用有什么顾虑，反正原本就是让你们来帮着打打下手，没指望靠你们那点水准能救场，不论最后如何，都怪不到你们头上。”

嗯？这叫什么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啊？人连愿不愿意帮忙都还没答应呢……

方亦算是知道跛脚老者这性子究竟哪不讨喜了，同时也确定了：青胄军果然早就知道骑兽被人动了手脚，并做出了应对准备，只不过……却是低估了实际面临的状况。

另外，眼前这位跛脚的老爷子，看来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物。

从他的话里可以知道：即便没能找到症结和救治的方法，但至少他有着清晰准确的判断力，以及坚决果断的魄力，去做出最有效的应对，哪怕方式极其残酷——设身处地，方亦自认做不到。

“等等，我、我懂了！你——”

大掌柜李昀突然瞪大眼睛，如惊醒一般指着跛脚老者道，“你这老东西是他们一早派来、派来……不对，不止是你……”

此前方亦和袁震旭对话中，一些没有直接点明的部分，如同拨云见雾那般在大掌柜李昀脑中浮现出来——

青胄军早就在自己的栖所埋下了暗子！这老跛子是一个，身边这群人里一定还有！

难怪自己不用自己说完，那姓王的**子、不对，姓袁的校尉就什么都知道了；难怪方小哥当时会有那种反应；难怪、难怪会任由我留在原地，说什么也都不避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