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老太太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微微一顿，“你……你是李听澜吧？”

李听澜笑笑：“阿姨我是。您还记得我？”

“嗯！那次聚餐，他们几个啊，都叫什么什么虎，就你的名字，像是下了心思的，所以我还记得。”老太太是在笑着说，可眼睛里却是不知怎的，慢慢聚起雾气。

聚餐的事儿，大约是一年前了，王万源请他们所有人去家里吃了一次烧烤，一组负责肉食，二组负责素菜，三组负责海鲜，四组负责炭火烤架等硬件设施，五组负责生火烧烤抹酱等技术活儿，王万源处长负责居中调度，老太太负责拿啤酒沏茶水。

说实话，老太太很友善，很善良，很爱笑，心态很好，也很健谈。

唉……恍如昨日啊！

“行了娘！不跟你打了！我挂了啊！”王万源眉头紧皱，用力去够手机屏幕红标。

“等等！等等！”老太太一下子就急了，“听澜啊……你们同事，要……多多照应啊！我知道你们工作挺危险的，大家都辛苦，要多照应啊……”

“行了娘！挂了吧！挂了吧啊！”手机是偏的，王万源能按到绿色键，却是差一点碰不到红色键，“李听澜！关了啊！”

李听澜笑笑：“阿姨，那我们先挂了。”

“别！别！等等！等等！”老太太的眼神，充满了祈求、无奈、心酸、卑微，微微颤抖的屏幕，是她不停颤抖的手，“我就啰嗦一句，你们同事啊，要互相照应啊……要互相照应啊……拜托了……拜托了啊……拜托了……拜托了啊……”

印象中那个健谈的老太太，现在却似乎头脑空白，只会说这两句。

苍白无力的话。

“娘你这是干什么啊！”王万源懊恼的用力抓头发，“李听澜！先挂了！”

凑到手机前，李听澜又笑笑：“阿姨我们知道了！您放心吧！我们挂了啊！”

“拜托了！拜托你了！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老太太突然眼泪哗哗掉下来，手机屏幕上猛地画面闪动……

砰

头撞地的声音。

“拜托了……”

手机画面闪到屋顶，又闪回老太太身后。

砰

“拜托了……”

手机画面闪到屋顶，又闪回老太太身后。

砰

“拜托了……”

画面闪烁。

砰

“拜托了……”

画面闪烁。

砰

“拜托了……”

画面闪烁。

砰

“拜托了……”

……

显然，老太太还不傻，什么都看的很清楚，虽然李听澜并没有说啥，但这种静静看着王万源被压的态度……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娘！你这是干什么呀！！！娘！！娘！！！你干什么呀！娘！！！”王万源双眼通红，热泪滴答，紧紧咬牙，嘴角喷出带血的唾沫星子，吐气开声，“起！起！起啊”

哇哦……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拼命发力之下，巨大石块居然微微顶起！

厉害！

厉害厉害！

李听澜赞叹的点点头，退到视频范围外，蹲下，伸出食指，轻轻点压在巨石上。

一根稻草，能压倒一头骆驼吗？

不知道。

王万源突然脸色变得通红，渐渐抬起巨石之势登时停住，不到一秒钟，便嘭的又趴回地上！

噗

这下被砸的，一口鲜血狂喷！

然后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血沫不断。

“万源！万源！儿子！呜呜……儿子！拜托了！呜呜……听澜拜托了！拜托了！呜呜……拜托了听澜……拜托了……”

砰砰砰砰砰

老太太第一次哭出声来，砸地的声音愈发密集，愈发沉重。

“娘！你别这样娘！！！别这样！我没事！我真的没事！！！娘！！”稍稍缓过来，王万源用力抹抹嘴角的血，疯狂大叫，“停下来看看我！娘你停下来看看我！我真的没事！真的没事！”

电话那头终于颤巍巍停了下来，不过，却似乎传来嘶嘶嘶吸气的声音，就像是……老太太呼吸很困难。

“娘！娘！镜头，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呀！娘！！”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老太太的画面。

她满眼满脸都是绝望无助，浑浊的眼泪劈啪啪往下掉；

她的额头崩裂，本来打理整洁的发型已是乱糟糟，缕缕红色爬满脸庞触目惊心，鲜血混合泪水嘀嗒，呼吸急促。

“你是不是犯错了？万源你是不是犯错了？”老太太已经忍不住嚎啕大哭，“是娘没用！是娘没用连累了你啊！你是不是非要去搞什么灵丹啊？娘不用啊！娘只要你平安啊！”

“没有没有！我真的没事儿！娘，我真的没……”

不过显然，老太太沉浸在悲伤自责懊恼之中，已经不大能听进王万源的话了，画面踉跄闪动，老太太不知要去哪里：

“娘没治了！人家医生早就说我没治了！是娘没用！是娘连累你了！我跟你说过，儿子，我们就是普通人家，你斗不过人家的！你不要去争什么灵丹！娘老了，也该死了！可你不听！我每天都在担心啊！我每天都给你打好多电话啊，我就是怕你出事啊儿子……”

画面突然定住。

“娘！娘你听我说！没有的事！今天这个就是工作日常，我马上就能出来！真的真的！”王万源不停大叫。

“那个……老太太是肺部纤维化？”李听澜插空问了一句。

不过，王万源和老太太都没理他。

都没时间理他。

李听澜摸摸鼻子，舔舔嘴唇，算了……一会儿再问吧！

画面上，老太太终于停住了哭声，眼泪却还是啪嗒嗒往下掉，她手里多了一把剪刀，颤巍巍直往自己颌下抵：

“儿子，娘连累你了！是不是你不用为娘找药，你就没事了呀？娘走了，是不是就能救你啊？都是娘的错，都是娘没用，偏偏要生病……”

老太太呼吸越来越短促，像是刚刚在青藏高原跑了三千米。

王万源肝胆俱裂，状若疯虎，拼命挣扎：“娘！！！你别犯傻啊！你别犯傻啊！真的没事！！李听澜！李听澜！！李听澜！！！”

他绝望了，疯了般看向李听澜，满眼都是祈求，眼角瞪裂，滴出血来。

现如今，能救老太太的，反而是第三方李听澜。

唉

无奈叹息一声，李听澜弯腰探到镜头前，笑笑：

“阿姨，我们王处长说的话，您可以不信，毕竟他可能只是为了哄您！可我是个无关的人呐，所以呢，我跟您说一句实话……”

老太太终于稍稍安稳，看着屏幕这边。

“今天，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确实非常危险！王处长不小心被压，我已经预设了几套救援方案，到现在，只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最多一分钟，就能评估出，到底能不能救的了王处长了。”

老太太浓的化不开的绝望中，终于出现一丝光亮：“你能救万源？那求求你救救万源！真的求求你……”

“阿姨，您先把剪刀放下。”李听澜笑的很温暖。

老太太微愣：“剪刀……是我连累了万源……真的是我没用……”

“您不放，我不救！您放了，我才想办法救，您来选。”

“那……好……”

老太太终于把剪刀放了下来，而她精神一泄，却是软软坐到了地上，张大嘴巴，用尽全力呼吸。

李听澜转个身，蹲在王万源身边，轻轻拍拍他肩膀，低声说道：

“处长，老太太看着呢！您说，我是救呢……还是不救呢？”

显而易见，不救的话，那便是两尸两命：老太太死意已生，如何能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