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节刚过,沈令玥便被父母领着去薛家拜师。
等到了薛家,由奴仆引着来到薛家讲堂。讲堂设在西厢,此时太阳刚刚爬过东厢屋顶,阳光洒在西厢,使得简朴的讲堂颇有些金碧辉煌。
因是第一次当夫子,薛仁儒早早便带着薛宗平在讲堂中等沈令玥,待见沈溪抱着四小坛酒、吴青萍手拎竹篮、沈令玥牵着幼犬缓缓而来,却有些怔愣,暗想难道今日不讲学了?要去春游?
一直在自己座位上端坐的薛宗平见到沈令玥牵着一毛绒幼犬,哪里还能坐得住,腾的站起,跑去看幼犬,却吓的幼犬连连后退。薛宗平见状更是不依,直接拽住绳子,将幼犬从地上拉起,勒的幼犬吱哇惨叫,四肢却踩不到实处,只能不住挣扎,薛宗平却是只管细看幼犬,见它惨叫又有些得意。
沈令玥厉声呵斥:“阿瞒!快放下幼犬!”
薛宗平连忙四处张望,却是不见其他人和犬,只有沈令玥满脸通红的站在一旁,便拎着幼犬问她:“阿姐,此犬名唤阿瞒?”
沈令玥听闻却是一噎,小脸涨的更红了,又见幼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连忙将幼犬托住抱在怀里,又用力从薛宗平手中夺过牵绳,用手轻轻抚摸幼犬的头安抚它,还不忘与薛宗平说道:“此犬是阿耶买来给我拜师的束脩,你若玩死了,我便拜不得师了,以后就再也不来你家了。”
薛宗平却是憨傻:“这也无妨,阿姐只管待在家里,以后我去找你玩。”
沈令玥气的要死:“你……你害死我的犬,竟还想让我与你玩耍?且做梦去吧。”
说完沈令玥便抱着幼犬转身不再理他,沈令玥比薛宗平高了一头,任他如何扒拉,也不让他碰到幼犬更不理会他。
薛宗平见沈令玥如何都不理他,立马变乖,摇曳着她的衣袖撒起娇来:“阿姐,阿姐,你理一理我嘛,你理一理我嘛。”
沈令玥被他磨得心软,扫了他一眼,只见他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更是心软:“你还会折腾我的幼犬吗?”
薛宗平自然服软,连忙摇头:“不折腾了。”
“以后我的其他东西,你会任意毁坏吗?”
“不会。”
“你且答应我,以后不止我的东西,别人的东西,甚至无主花草树木、山水鱼石,你也不会任性毁坏,否则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过年大人都忙碌,顾不上他们,只有他们两人日日在一起玩耍,薛宗平刚认了阿姐,感情正浓重,自然怕沈令玥不再理他,便满口答应:“我都听阿姐的,你莫要不理我。”
“以后但凡你违背了,看我还理你。”
“是是是。”见沈令玥面色缓和了,薛宗平又得寸进尺:“阿姐,你让我摸摸这犬。”
沈令玥却怕他再胡来,便教他:“只许你像我一样轻轻抚摸它的毛。”说着便将幼犬放低,薛宗平连忙踮起脚尖,轻轻抚摸幼犬,边摸边看沈令玥的脸色,生怕自己又做错。
而另一边,沈溪在见到薛仁儒吃惊的样子,又在他问出“我们今日不讲学,要去春游?”时,扶额问道:“你当时就学,难道不行拜师礼,不给师父送束脩吗?”
“自然要行拜师礼,却是没有送过束脩。”刚说完,薛仁儒便意识到自己与别家不同,他自幼便在国子学读书,自然无需准备束脩,只是不能说给沈溪听,只能在沈溪的侧目中讪笑。
“此乃古礼,我就学时便是行的此礼。阿玥自当行此礼,以示尊师重道。”
薛仁儒连连称是,之前他只是未意识到,此时被沈溪点醒,自然遵从,又唤侍女去请蒹葭,与自己一同受礼。
等蒹葭来了,薛仁儒便与她一起上座,沈令玥也放下幼犬,整理好衣衫,按照之前沈溪教自己的,领着薛宗平向薛仁儒、蒹葭行拜师礼,只见沈令玥叩拜之礼标准又不失庄重,反倒是薛宗平虽然娇憨却是滑稽,倒像是陪衬。行完叩拜之礼,沈令玥将礼物一一献给夫子,薛仁儒收下,回赠自己手抄的《千字文》。随后沈令玥跪听师训: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吾即为汝师,自会传汝大道、正道,授汝学问,解汝疑惑。而汝为学者,既要受教,又当觉识,须得日有精进,触类旁通,又当戒焦戒躁戒自满。还应尊师重道,切忌欺师灭道。”
“谨遵夫子教诲。”
薛仁儒将沈令玥扶起,如此礼毕,此时,薛仁儒才敢暗中拭去额头上的汗,他这是第一次做师父,又有熟读典籍的沈溪在侧,自然紧张,生怕出错露怯,被沈溪否了做师父的资格。
沈溪谢了薛仁儒,又叮嘱沈令玥好好读书,便离开了。蒹葭则拉着吴青萍去内室说话。
片刻,讲堂便只剩下师徒三人,薛仁儒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他让沈令玥和薛宗平坐在特制的矮小条凳上,拿起学案上的《千字文》,便开始了生平第一讲。
“今日起我们学习《千字文》,跟着我读,我读一句,你们跟读一句。”薛仁儒说完便念道:“天地玄黄。”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宇宙洪荒。”
……
直到“化被草木,赖及万方”方止。
薛仁儒又领着二人重读了两遍,而薛宗平早已在一旁哼哼,不知所云。薛仁儒甚是嫌弃,用书敲打一下他的头:“孺子不可教也。”
薛宗平枯坐了那么久,甚是无趣,现在又被阿耶打,更是委屈,只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只能撅起嘴以示不满。沈令玥见薛仁儒很不耐烦,薛宗平又从未读过书,哪里跟得上,便主动提出自己带着薛宗平诵读。薛仁儒见自己能从这无趣的教授中解脱,欣然应允。相较于对自己不假辞色的阿耶,薛宗平自然更愿意跟着温柔的阿姐读书。
沈令玥本也是要像薛仁儒一样,一口气通读一遍的,然而,才第一句时,薛宗平便暴露了:他发音不准。沈令玥只得耐下心来,一遍又一遍的教他,直到薛宗平学会后再重复两遍才开始教下一句。
至此,一个上午下来,薛宗平学会了八句。薛仁儒妄当了夫子,又见弟子沈令玥如此争气,自然欣慰,好生夸奖了她,顺带也夸了薛宗平一句“好学”。第一节课皆大欢喜。
因薛宗平的武术师傅二月才能走马上任,所以薛宗平下午无课。
下午时,蒹葭和吴青萍在内室说话,沈令玥便和薛宗平在内室玩石子。沈令玥早已熟读《千字文》,为加快薛宗平的速度,让自己好早日从《千字文》中解脱,便有意领着薛宗平再背诵一番今日学习的内容。
一旁说话的蒹葭和吴青萍自然听到了,甚是欣慰的对望了一眼。
待到晚上无人时,蒹葭又将薛仁儒好好夸赞了一番,对其更是百依百顺。当晚,沈溪也听吴青萍说起两个孩子玩时仍不忘背书,对薛仁儒这个夫子最后的疑虑也打消了,第二日见了薛仁儒也赞他教导有方。薛仁儒被众人连连夸赞的有些心虚。
当日检查昨日功课时,沈令玥自然会背,薛宗平虽然磕磕绊绊的却也背完了前八句。薛仁儒又是欣慰又是心虚。
他便接着昨日的,继续领着弟子们往下读了八句,三遍读完,又耐心的将其中所包含的典故一一细说。从盘古开天辟地、万物归化,讲到三皇五帝、苍颉造字、嫘祖制衣,又说到周发、成汤讨伐暴政,施以德政,体恤爱民,使四方来归。
沈溪虽然也细细教了沈令玥《千字文》,但是沈溪讲授的很是板正,不似薛仁儒那般天马行空,又擅长东搬西扯,说到激动处竟还坐到了桌案上,沈令玥听得津津有味。相较于背书,薛宗平自然喜欢听故事。
等薛仁儒讲完,方才发觉已巳时末,没有时间留给沈令玥、薛宗平背诵,沈令玥忙开心的站起来道:“夫子放心,下午我自会带着阿瞒背诵。”
薛宗平欣慰,三人皆心满意足的结束了今日的课程。
至此,薛仁儒的教授形式便定型了,他在课上尽情的讲解,课下由沈令玥领着薛宗平学习当日的功课。等到武术师傅前来教习薛宗平武术时,薛宗平已背完了《千字文》,开始习字、抄写《千字文》。
初听闻要习武时,薛宗平自然要拉着沈令玥一起。然而薛仁儒和蒹葭哪里会许,沈令玥虽小,但毕竟是女郎,自然不能像薛宗平一样日日在前院厮混,何况习武时难免与师傅肢体接触,更是大大的不可。
薛宗平见父母皆不许沈令玥和自己一起,便又哭闹起来:“为何我可以陪阿姐一起读书,阿姐却不能陪我一起习武?我不要习武了,也不要读书了。”
最近对薛宗平很是好颜色的薛仁儒听了也是生气,大声呵斥:“你读书竟是为你阿姐读的不成!既然不想,那便不读书习武了,反正我薛家有钱,且闲养着你,让你做个山野蠢夫,又有何妨。”说完薛仁儒便往外走:“我这便让武术师傅拿钱走人。”
蒹葭还未哄好薛宗平,见薛仁儒说完气话又要往外走,连忙起身拦住他:“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他才几岁,你做父亲的就不能让让他、哄哄他?每次都要与他话赶话的赌气,真是气煞我了。”
说完蒹葭半气半装的捶胸顿足,薛仁儒如何见得她这个样子,连忙扶住她去哄:“蒹葭,你莫要这样,我不与他生气了,你也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沈令玥见这一家人各个能闹,很是无言,只能去哄罪魁祸首。她走到满地打滚的薛宗平身边,厉声呵斥:“阿瞒,莫要闹了,还不起来!”
最初有蒹葭在一旁哄着,薛宗平自然有恃无恐,但随后阿娘也生气不理自己了,此时见沈令玥又来呵斥自己,便觉心虚,也不敢墨迹,用袖子抹了把泪,爬起身来。
沈令玥为他拍去身上的泥土,又拿出绣帕给他擦脸上的泪,边擦边教导他:“何事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做此形状?以后再不许如此了!”
薛宗平倒也受教,应了是,又拿手去揉眼睛,还不忘抽噎两下。沈令玥拍下他的手,寻了帕子干净处给他擦了眼睛,又给他擦手:“任你如何闹腾,我也不会去前院习武。武术你且跟师傅好好学,等你学会了,便做我师傅,教我习武,如何?这样我教你读书,你教我习武,倒也公平。”
薛宗平听闻自己可以做她的师傅,有些不敢相信,见她不似开玩笑,又觉开心得意,连忙保证:“阿姐,你且放心,阿瞒一定会好好习武,教你最好的武术,让你成为全天下顶顶厉害的人。”
“先别说大话,你且好好学,莫要任性不肯吃苦。”
“自然。”
一旁的薛仁儒和蒹葭见沈令玥三言两语就劝好了薛宗平,皆对她刮目相看,甚至觉得以后可以将令人头疼的薛宗平交给她管教,但又见她也不过是个四尺不到的孩子,刚要犹豫,又想到“长姐如母”这句古话,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沈令玥哪里能想到旁边这对默契的夫妻已经一致将这个麻烦推给了自己。
这边薛宗平习武的事尘埃落定,那边坐镇茶肆的沈溪也准备大干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