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锦也放完花灯了,和那几个少女告别后,就来持笔判官这里来找她。
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浓得像墨一般,四周高挂的彩灯却像星星一般,又带着比星星更加温暖的橘色光亮。
夜游灯会的最后环节就是在湖边举行的燃灯仪式,从正街游玩而来的男男女女们此时都成群结队地往湖岸缓缓走来,他们手上提的纸灯照亮了道路,许多的烛光汇聚在一起,竟比天上的银河还要好看许多。
十六与和锦混在人群里,随着人流涌往湖边的高台。那盏六角灯已经完全架好了,但是还没有点灯,周围虽然也有其他火把照亮,但那灯孤零零地放在高台中央,月光之下,灯面上的恶鬼画像更显凶恶,还带着点阴森森的寒意。但好歹人群汹涌,倒也没有游人真觉得害怕。
十六边走边不放心地四处张望,却在不远处又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那是陆琇琇。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今天穿了一身很温柔的浅绿色纱裙,往常不施粉黛的面上竟精心地画了细眉,嘴上还点了口脂,只是她实在不擅长妆扮,技术堪忧,这一打扮起来反倒没有素颜时那么清丽可人了。
不过让十六惊讶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陆琇琇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大概和鄢颇一般高,四肢修长,一身暗蓝色长袍,看起来有些瘦,但步伐却很沉稳。他虽然戴着面具,但嘴角却含了淡淡的笑意,不管陆琇琇在做什么,他的眼神都专注地停在陆琇琇身上,很温柔。
陆琇琇今天似乎很高兴,一直兴奋地到处看,还时不时地回头和那个男子说话。她的眼睛里仿佛有光,在闪闪发亮,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是十六很久没见过的轻松、快乐,那抹如影随形的倔强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像春水般的柔和。
她说着笑着,忽然得意忘形了,不小心离那男子远了些。那男子便含笑牵过她的手,将她从前面拉回来。两人又是相视一笑,继续往前面走去。
十六看着这两个人,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对陆琇琇而言,从来没有苦尽甘来,甜也只能是苦里面最微不足道的一点,可也正因为如此,才弥足珍贵。不论是她还是别人,都会为这一刻高兴。
和锦见她看着远处,笑问:“师父,你看什么呢?”
她摇摇头,说:“没事,我们快过去吧,不然等会儿占不到好位置了。”
两人正说着,远处高台上忽然出来“咚咚咚”三声响彻湖岸的铜锣巨响,紧接着又一男子喊道:“点灯!”
原来是燃灯仪式正式开始了。
人群瞬间躁动起来,都扯着脖子往高台方向看去。
只见高台之上仍然只有那一盏孤零零的六角灯,六个火把点亮照耀在它几尺外的地方。刚才那个大喊点灯的汉子已经跑下去了。但在高台不远的地方,还要一个用木头搭建的简易平台,大概两层楼高,只有一个简陋的木梯可供人上下。平台上留了一根火把照明,一盆被粗木架得高高的火炭正灼灼燃烧着。
紧接着,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利落熟练地爬上平台,待他站定后,先前那个早已退下高台的汉子又敲了一锤子铜锣,再次大喊一声:“点灯!”
平台上的男子得了信号,反手拉出背后的木弓,又抽出一支长箭。他将那箭伸到火炭盆前,只见“噌”地一下,那箭的箭头被点燃了,火苗不大,却烧得很红亮。男子这才不慌不忙地搭箭拉弓,略一停顿,只见他手上一松,那火箭便如带火红色闪电,一路呼啸而去。
众人的目光都随那火箭移动,又听得“嘭”一声,那箭稳稳地扎在六角灯上。那六角灯原本就被淋上了火油,此刻乍一与明火接触,竟轰然一声腾腾燃烧而起,惊得台下游人都忍不住惊叹开来,连连拍手叫好。
先前敲锣之人也被在场游人带得兴奋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锣鼓,大喊道:“去晦!”说完,便将手中的锣鼓和木槌全扔了进去。
台下游人见状,也欢呼起来,纷纷从身上掏出或者取下早已准备好的贴身零碎物件,一股脑地跳着扔进了台上火焰之中。
这才是夜游灯会最高潮的环节。那台上的六角灯又叫鬼灯,灯上各画的五只恶鬼分别代表贪嗔痴慢疑五种烦恼。而本国人一向以火为最纯正的净化之物,这鬼灯在烈火之下燃烧,也代表以火净化这五种罪孽。在这个环节,本国人还讲究将自己贴身的物件也一并扔进火中,以此希望自己身上的污秽之气也能随这净化恶鬼之火而得到洗涤和驱散。
和锦自然也早就准备好了。十六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袖子里掏出来五六个香囊,又将那些香囊的穗子合在一起打成一个结,作势就要扔进火中。
十六忙拦下她,哭笑不得地问道:“你有那么晦气要除吗?”
和锦却摇摇头,笑着回答:“我哪有那么贪心,这里面不只有我的,还有父……亲的,也有奶奶的,李妃待我也很好,我就也算上了她,当然啦,师父您老人家我也没敢忘记!”
十六却不吃她这一套,故意用手拨了拨里面最为精致显眼的一个深蓝色香囊,明知故问道:“那这个呢?”
即使在不甚明亮的火光之下,她也能看出和锦瞬间羞红了脸。
和锦知道她是在取笑自己单独为驸马准备了一个香囊,不禁一跺脚,娇嗔道:“师父!”
十六哈哈一笑,摆手道:“好啦好啦,你快扔吧,我不笑你了。”
和锦哼了一声,又回头,跳着将手里的香囊尽数扔了出去。
那火焰在不断的投喂中越发气势熊熊,火舌直冲云霄而上,热浪扑来,竟烤的人生出了一层细汗,但在场的人都沉浸在这样一种节日的欢喜中,并没有任何人感觉到任何的不适。
在这种热烈的氛围里,连十六都忘记了烦恼。她笑看着兴奋的和锦,又看向四周那些同样快乐而陌生的面孔,却不经意间,又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很远地方的鄢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