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书也不计较费威无礼,待他们父子相互问候了一番后,才道:“看费世子这模样,想必这一路上是惊心动魄。”
众人方才都沉浸在费苏安全抵达萦州的兴奋之中,这才发觉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上还有不少血污。
费苏道:“自从出了京都,一路上有不少刺客,多亏了张将军保护我,才能安全回到萦州,只可惜章侍郎却遇害了。”
李复书大惊:“章正死了?”
章正虽然才能平庸,却在他与康宁公主的争斗中,选择了他。
而章正这次遇害,也是因为康宁公主想要置他于死地,说起来章正是因为他才死的。
李复书心想,自己身为南唐的太子,却连忠于他的臣子都保护不住,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张俭见李复书难过,走上前请罪:“是臣无能,没能保护好章侍郎。”
“皇上遣费世子回萦州,将军担忧世子的安危,命我带人暗中跟随,保护世子。果然不出将军所料,我们刚出了京都,就遇见了第一波刺客。”
“只是将军这次带去京都的人并不多,我带来了大半,一路上又有不少伤亡,虽然拼了性命,仍然没能护得章侍郎周全。”
“若是将军在就好了,定能救下章侍郎,只可惜将军身在大牢,即使有心,也是无力了。”
张俭是柳弗愠的副将,虽然柳弗愠如今有了兵部尚书的头衔,他却还是改不过口来,仍然唤他将军。
他表面上为了章正的死而惋惜,实际上心里却在幸灾乐祸。
他去牢里探望柳弗愠的时候,柳弗愠就把章正的所作所为告诉了他,并且让他提防章正。
这次柳弗愠派他暗中保护费苏,虽说人手确实有些短缺,但他若是真想保护章正,也并不是护不住。
只不过他记恨章正陷害他们家将军,所以刺客刺杀章正的时候,他才故意假装没有看见。
章正以为陷害柳弗愠抢到了一个好差事,却因为对当前的形势缺乏判断,在路上送了命。
当能力配不上野心的时候,犹如使蚊负山,只能被山压垮了。
李复书又是一惊:“柳弗愠被关进了大牢?”
李复书顾不得为章正遇难伤心难过,又担心起柳弗愠的事情来。
明明他在来朔方之前,已经在皇帝面前为柳弗愠求过情,为何柳弗愠还会被打入大牢?
难道又是康宁公主的诡计?
张俭道:“董重说费郡王劫持了殿下,一些大臣们主张派兵攻打萦州,救出殿下。”
“将军唯恐贸然出兵,会伤了南唐与朔方的和气,对殿下不利。所以在御前极力阻止派兵攻打萦州,并且请求亲自护送费世子到萦州,迎接殿下回南唐。”
“结果却被人怀疑是朔方的奸细,故意谋害殿下,因此被皇上打入了大牢。”
他又转向费威道:“离京之前将军交代我告诉费郡王,他在萦州之时与费郡王相谈甚欢,董重说费郡王授意费宽谋反,将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太子也是因为相信费郡王,才亲自持节前来抚慰,还望费郡王不要辜负了太子和将军的信任。”
这些话是柳弗愠特意交代张俭在李复书和费威面前说的。
一来柳弗愠虽然投靠了李复书,但他当初在京都没呆几日就去了朔方。等他回到京都的时候,又出了费宽谋反的事情,李复书早已启程去了朔方。
是以两个人交情不深,柳弗愠唯恐李复书也会误会他是朔方的奸细,所以特意张俭在李复书面前替他解释。
二来他派张俭护送费苏到萦州的目的是为了救回李复书,所以此时张俭以费苏救命恩人的身份劝告费威,想必费威还能听上两句。
果然,李复书得知原委之后,非但没有怪罪柳弗愠,还十分愧疚地道:“没想到弗愠的这番牢狱之灾却是因为我,是我连累他了。”
费威也道:“当初柳尚书代皇上授我爵位,我们聊了许多话题,确实甚是投机。却不想因为我一时大意上了董重的当,竟然牵累了他。”
如今费苏安全回到萦州,费威和李复书之间早已经没有了最初剑拔弩张的气势,也没有了后来相互防备的心机,多日来的紧张情绪总算放松了下来。
费苏见此时双方气氛正好,与费威道:“虽然有张将军保护,但一路上刺客太多,我们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若不是狄国公奉太子之命派人去接应我们,我只怕已经曝尸荒野了,哪里还有机会再回到萦州与父亲见面?”
“父亲,既然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皇上也已经同意归还奚州,狄国公又已经杀了董重为三叔报仇,想必太子贵人事忙,咱们就不要再留太子做客了吧。”
费苏此番历经生死,不远千里从京都赶到萦州,目的就是劝费威放了李复书。
他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他与李复书这个从没有见过面的南唐太子有多么深的交情,而是他知道费威没有能力与南唐抗衡。
朔方先是经历了盛金穷兵黩武征战多年,又经历了三年内战,民不聊生,早已经是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当年盛金集整个朔方的兵力都打不过南唐,何况费威只是一个受了南唐的册封才能安稳立世的小小郡王?
费苏深知无论是朔方还是萦州,都经不起战火了,止戈散马、休养生息才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费威听了费苏的话,转身跪倒在李复书的脚下,感激涕零:“殿下宽宏大量,不计前嫌救我儿性命,费威从此唯殿下马首是瞻,任凭殿下差遣。”
“之前有所冒犯之处,还请殿下重罚,威无所怨言!”
费苏都懂的道理,费威自然不会不懂。
他当初劫持李复书,一是痛心费宽被陷害身死,想要报仇二是担心费苏的安危,想要用李复书的命换费苏的命。三是不忿奚州被侵占,想要讨个公道。
他虽然接受了南唐的册封,但在此之前,他早就已经划地为王了。
当初董重杀费宽,夺奚州,若是他就此隐忍退让,还如何在朔方立足?
所以费威明知自己没有实力与南唐抗衡,还是劫持了李复书,与南唐叫板。
如今既然南唐已经还回了费苏和奚州,又杀了董重为费宽报仇,他又不是真的想与南唐为敌,自然不会再把李复书怎么样。
因此费苏的台阶一铺上,他便就坡下驴了。
不仅如此,他之前对李复书口出狂言,甚至差点杀了李复书。
虽然他知道李复书现在不会把他怎么样,但还是担心李复书心里不痛快,将来会寻机对他不利。
是以费威唱作俱佳地把卑躬屈膝的模样演了个淋漓尽致,给了李复书一个大大的台阶。
李复书果然高兴,亲自上前扶起费威,哈哈笑道:“哪里是费郡王的错,都是董重那贼子蓄意挑拨,才令你我生隙。”
“如今既然已经真相大白,又何必再为前事耿耿于怀呢?”
“只是陛下十分喜爱费世子,虽说费郡王与世子父子情深,不忍分离。”
“但费世子能得到陛下的喜爱,实在难得,他若入朝为官,想来定会仕途顺畅,官运亨通,费郡王可不要耽误世子的前程才是。”
费苏到京都的时候,李复书早就启程来朔方了,他哪里知道皇帝喜不喜欢费苏?
所以他只不过是在告诉费威,南唐这次虽然把费苏送回了萦州,却不可能让他留下来,费苏必然还是要去京都的。
不然南唐将来拿什么牵制费威呢?
而且一旦费苏留在了萦州,朔方诸王势必都会要求召回他们的嫡长子,甚至盛德也会要求迎回盛金。
那么整个朔方都将脱离南唐的掌控,他们这大半年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费威当即变了脸色:“这……”
他自然明白李复书的意思,也知道所谓的入朝为官不过是去南唐做人质,只有费苏去了京都,他之前与南唐达成的协定才能有效。
可费苏才历经生死回到了萦州,父子俩才刚刚见面,还来不及多相处几日,就又要把费苏送走,这叫他如何舍得?
正当费威为难之际,费苏对费威道:“我向来仰慕南唐文化,能有机会去南唐为官,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父亲何必为难?”
如今朔方诸王在南唐的牵制下各自为政,和平共处,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若是他执意不去南唐,破坏了这种平衡,只怕朔方又将陷入激烈的混战。
既然迟早是要走的,又何必在乎多呆那么一日两日的呢?
费苏先是安抚了费威,然后又给了李复书一颗定心丸:“殿下放心,您何时启程回京都,我便与您一同离开。”
李复书见费苏如此上道,十分高兴:“费世子如此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
“我还要去安抚其他几位王爷,费世子就由张俭先护送回京都,待我回了京都以后,再与费世子开怀畅饮,把酒叙话。”
至此,由董重一手策划的费宽谋反案,以及由此引发的两国边境关系恶化、领土争端和李复书被劫持之事总算圆满解决,余下的朔方诸王只要稍加安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