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书想起赵同救先太后的同时,也对他有救命之恩,便觉得之前对赵学尔父女的种种愤怒和生气实在可笑,把赵同贬官的事情自然作罢不提。
先时为了铲除康宁公主余党,动静闹得太大,人心惶惶。
如今李复书登基已经半年了,那场风波的余波已经渐渐消失殆尽。
之前许多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现在便可以提上日程了。
李复书与赵学尔道:“受封爵位者私自派人去封地征收租调,时常有烦扰地方州县官吏和黎民百姓的事情发生。我打算让户部着手统一征收租调,然后再发放给爵位受封者,这样便不会出现像康宁公主那样苛待封户的事情了。”
赵学尔十分惊讶:“当初我与陛下说这件事情,陛下没有同意,我还以为陛下是不愿意呢,怎么如今又提起这个事情?”
李复书笑道:“朝廷统一征收租调,势必会触动部分人的利益,遭到他们的强烈反抗。当时有康宁公主这个大敌在前,我们牺牲了朱志行的辅臣之位才好不容易换来监国的大好局面,我哪里敢轻举妄动再召来许多强敌?如今大势已定,自然不能再看着百姓们受苦而视若无睹了。”
赵学尔平静地看着李复书,没有说话。
在她心目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李复书因为害怕树敌而不顾民生疾苦的做法,她实在不能苟同。
不过既然他如今又主动提起了这件事情,赵学尔也不再与他辩论他之前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了,只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听明白了。
李复书见赵学尔没有怨怪他当时的决定,心中很是高兴,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打算治一治兼并土地的事情。自高祖实行均田制以来,农业兴盛,百姓安居乐业,人口增长迅速,朝廷赋役来源得到保证,国家发展空前繁荣。但仍有许多人无视朝廷政令,恶意兼并土地,盘剥百姓,使得国家人口在增长,税收却在减少,长此以往必将动摇社稷根基。”
打击土地兼并,这也是出了尹国公案之后他就想做的事情。
与征收租调之事一样,也是因为害怕得罪人,才一直没有提起。
但如今他是皇帝了,再不用担心因为这些人的喜怒而错失皇位了,那么这些损害朝廷利益的事情自然要严厉打击。
兼并土地不仅会影响朝廷的税收,而且会损害百姓们的利益,甚至危及百姓的性命。赵学尔自然十分赞同李复书的提议,点了点头,关心道:“陛下准备派谁来主理这件事情?”
李复书眉头微皱:“我还没有想好。”
有能力兼并土地的人,自然是非贵即富,有权有势。
所以打击土地兼并,实际是一场皇帝与贵族的较量。
那么这个主理之人既要能够顶住压力与这些人正面交锋又要能够平衡四方,不至于让贵族们和皇帝闹起来。
魏可宗身兼数职,已经常常告求李复书找人来与他分担重任了,若是再把惩治兼并土地的事情交给他来办,只怕魏可宗就真的要撂挑子了。
李复书倒是问过朱志行,只不过朱志行说他在罗州的时候得了风湿,恐怕不能长途跋涉巡视全国。
而柳弗愠、吴自远、卫亦君等人年纪又还轻,经历不足,恐怕还不足以在这样的重压之中周旋。
所以李复书还在为这个主理之人犯愁。
赵学尔见李复书为难,笑道:“现成的人,陛下怎么忘了?”
“谁?”李复书惊讶道。
他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现成的人。
赵学尔道:“姚厚德呀。”
李复书恍然大悟。
是啊,姚厚德自神武太后在时就是宰相了,能被神武太后选做辅臣,必定才干不俗。
只不过他为人过于圆滑,才让李复书不喜。
但姚厚德既然敢在他面前犯颜直谏,足见他心智坚毅。
打击土地兼并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不就得他这样既心智坚定,又才干不俗,而且手段圆滑的人来做吗?
“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这也是他的过人之处。”
于是李复书将姚厚德官复原职,复拜为中书令,居宰相位。
并且将巡察打击土地兼并之事交给他来负责,命卫亦君从旁协助。
李复书为了给姚厚德增势,还特意在朝堂上夸赞他:“姚厚德能当官力争,不为面从,倘每事皆然,何忧不治!”
姚厚德、卫亦君二人巡察出发后,一旦发现地方上有兼并土地、欺压百姓的事情,能当时惩治的就立马惩治掉,若是他们无权惩治的,便上疏给李复书,让李复书来处理。
李复书命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三法司成立了专案组,专门会同审理土地兼并之案,对于情节恶劣者,从重、从快处置。
从此,李复书每天都能收到各地方弹劾权贵们兼并土地和欺压百姓的奏折。
一个月后。
赵同夫妇终于到了京都,李复书特意接他们两老和赵学时、赵学玉两兄弟进宫,并且赐宴,让赵学尔和他们一家人团圆叙亲情。
赵学尔与赵同夫妇分别一年,因为路途长远,连寻常人家的三朝回门都没有,此时再见到他们,忍不住眼泪涌上了眼眶。
只是赵学尔向来坚毅,不是爱哭之人,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才把泪水给逼了回去。
而赵学玉早已经扑了上去,与赵同夫妇抱作一团,边哭边笑。
赵学时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四人相互问安,互诉衷肠,眼中既有羡慕,也有失落。
吃饭的时候,李复书特意与他们一桌吃饭,以示亲近。
赵同夫妇和赵学时、赵学玉四人虽然拘谨,却十分兴奋。
他们可是在和皇帝一个桌子吃饭啊!
这要是放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们不时地瞄瞄赵学尔,这可都是托了赵学尔的福,他们才能有这样无上的荣耀。
吃完了饭,李复书对赵学尔道:“我还有一个惊喜要给你。”
赵学尔高兴地道:“什么惊喜?”
今日能够与久违的父母兄弟团聚,已经让她够惊喜的了,不知道李复书口中的“惊喜”又是什么。
总之她今天高兴,无论李复书的“惊喜”够不够惊喜,她都一定会捧场的。
李复书给了外面的唐谨一个手势,唐谨立即快步出了北辰宫。
不久,唐谨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着武将服饰,四五十岁上下年纪,行走之间步步带风,一进门便跪倒拜道:“左羽林军都尉孟廷拜见皇上和皇后。”
“他是?”
赵学尔不解地看着李复书,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一个男人到她宫中来。
李复书指着孟廷,笑道:“他就是十八年前在澄湖边上救了你的人。”
那天赵学尔故意让李复书帮忙寻找十八年前的救命恩人,并不是真地多么迫切地想要找到这个人,不过是为了委婉地提醒李复书,当时赵同报讯不仅救了神武太后,而且还救了他。
李复书却因为迁怒之事对赵学尔心生愧疚,为了表达歉意,当真着人去寻找十八年前的知情人,辗转找到了赵学尔的恩人,孟廷。
“救命恩人!?”
虽然赵学尔之前让李复书帮忙找救命恩人不过是一个幌子,但此时真地见到了十八年前的救命恩人,她心中亦是十分惊喜。
当时刺客举剑迎面砍下来,赵学尔只看到头顶那带血的长剑就昏了过去,根本没有看见是谁救了她,所以现在见了救命恩人却不认得。
此时听李复书说孟廷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赶紧起身,亲自把孟廷扶起来,十分高兴地道:“怎么能让救命恩人给我行礼,应当是我给救命恩人行礼才对。”
赵学尔说着便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孟廷不敢受礼,忙又跪了下来:“保护皇后是臣的本分,皇后这样实在折煞臣了。”
赵学尔又把孟廷扶了起来,顽笑道:“你救我的时候,我还只不过是个小童,可不是皇后呢。”
一群人被赵学尔的玩笑话逗乐。
赵学尔今日又是与父母兄弟团圆,又是与小时候的救命恩人相认,心中高兴得无以复加,一反往常冷清安静的模样,一整天笑容就没有下来过。
李复书也十分感激孟廷救了赵学尔,不但赏赐了许多金银财物,还把他升了羽林军中郎将。
羽林军都尉是从六品下,羽林军中郎将是正四品下。
孟廷这一下连升数级,激动不已,连连给李复书和赵学尔磕头谢恩。
一晃又到了梅花开的季节。
今天是朱倩的生辰。
宫中早已经张灯结彩地打扮了起来。
不过,这些却不是为朱倩准备的。
两天后是万寿节,也就是李复书的生辰,所以这些是为李复书准备的。
朱倩的生辰虽然没有大办,但李复书特许朱家人进宫来给朱倩贺寿,并且赐宴以示恩宠。
李复书事忙,没有过来陪朱倩过生辰。
朱倩虽然失望,但李复书不在,她也能更自在地与朱家人说话,便也不计较了。
但朱志行却因为李复书没有来陪朱倩过生辰而眉头微皱,问道:“皇上待你可好?”
朱倩原本正与朱夫人嘘寒问暖相互问候,沉浸在与亲人相见的喜悦之中,一听朱志行提起李复书,眼中的神采瞬间失色。
“还能怎么样?皇上最近根本不来我的宫里了。”
朱夫人大惊:“怎么会这样?皇上待你不好?”
这深宫内苑也不是他们想进就进的,若是朱倩不得李复书的喜欢,他们又不能时时来看望陪伴,那她一个人在这宫里可怎么过?
朱夫人心疼朱倩,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朱志行和朱绍也很是着急,李复书不到朱倩的宫里,难道是朱倩失宠了?
朱倩本来身份就不如正宫皇后,若是再不得李复书的宠爱,那么她和她未来的孩子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所有人都关切地看着朱倩。
朱倩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李复书对她的态度,便忍不住伤心难过。若是身边没人,她倒还忍得住,可现在她的父母兄弟都围绕在她的身边,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哭诉道:“皇上之前因为追削神武太后尊号的事情与皇后置气,我我安慰了他几句,当时他也没说什么。现在他和皇后和好了,倒来怨怪我。”
朱倩说得很隐晦,但是朱家人都听懂了。
必定是她在李复书和赵学尔置气的时候火上浇油,让事态更严重了。
所以等到李复书和赵学尔和好以后,回过神来想这件事情,发现是朱倩在中间挑拨离间,这才会冷落她。
这已经不是朱倩第一次在李复书面前搬弄是非了。
先时宫中发生血案的时候,她就拐着弯儿的在李复书面前数落过赵学尔的不是。
只是李复书心中尊重赵学尔,容不得别人污蔑她,当即就给驳了回去,所以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但神武太后和惠妃在李复书心中意义非凡,爱恨交织在他心底积压得太久了,仿佛已经产生了心魔。
所以当朱倩暗示他是因为赵同救了神武太后才导致惠妃遭遇劫难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并且因此迁怒赵同父女。
后来赵学尔以退为进使李复书想起了赵同对他的救命之恩,这才息事宁人。
只是他一想起自己先时的任性妄为,只觉得十分愧对赵学尔,所以便故意冷落朱倩以弥补心中对赵学尔的亏欠。
朱志行急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招惹皇后?”
早在赵学尔牺牲他给李复书换监国机会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赵学尔的手段了。
在谋略上,朱倩绝对不是赵学尔的对手。
如果他能提早认识赵学尔的话,他当初一定不会让朱倩嫁给李复书做良娣。
但朱倩既然已经成为了李复书的妃子,他自然会费心替她和她未来的孩子谋划。只不过赵学如今尔气势正盛,他们应该避其锋芒,而不是没有计划地横冲直撞。
他万幸赵学尔还没有起心对付朱倩,不然恐怕朱倩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