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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十四年七月五日夜

金陵离胭馆

平日里静如寒潭的明阁此时灯火通明,月窗上烛火映衬下的疾行人影勾乱了阁外开阔处众人的呼吸,此时惊闻一声:

“快!明娘,城南清羽阁!”

听此,门外一身着天青色束腰小袖紧身长裙,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眉间点红羽,朱唇半点沾的女子疾步走向暗处,行定,“上面的出一人,城南清羽阁,不得暴露姑娘行踪。”一丝风声划过,女子穿过阴影走向后庭,打开竹门,立于门前。

唤做明娘的女子望向竹门外的解溪河,平静如水的目光多了丝往日没有的期待与温暖。一刻钟后,一辆紫檀木马车行停竹门外。解溪河上通往竹门的木桥上盈满了月光,只见一名腰如束素,面掩素纱的白衣少女走下马车,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身披月华,脚踏潺涓信步而来。明娘向少女身后马车上的明隐微微点头,遂引少女入阁。两人行至阁门外,少女被室内女侍引入,明娘回身守于门外。

“馆主,清羽小姐到了。”

许清羽遂走入内堂,堂中一名稳婆,三名侍者守在床边,稳婆正帮助床榻上的女子正胎位,口里不停地说着“放松”,床边年纪稍大的姑姑指挥着两名女侍给床榻上的女子擦汗,换水,回身看见许清羽,便立即迎上前来行礼,“清羽小姐,馆主半个时辰前发作,稳婆验后说胎位不正,您先把脉。”说着便顺手接过许清羽手中的药箱,熟练地打起了下手。

许清羽把完脉接过女侍手里的手帕擦了擦榻上女子的汗:“初辞姐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银针正胎位会加重你的疼痛,稍忍一下。”榻上的女子艰难的点了点头。

话落,身旁的姑姑已经将许清羽提前吩咐好的银针准备妥当,许清羽迅速点出几个穴位将银针扎入,女子闷哼一声,唇色愈加发白,隐隐看得出牙齿咬过的点点血印。

“成了!”稳婆激动地喊了出来。

“抓紧干正事儿!胎位已经顺过来了,剩下的交给你了。”许清羽清冷地出声斥道,全然不见一丝对榻上女子的温柔。

“是!”

许清羽向身旁的姑姑嘱托了几句,便转身走出内堂,随意坐在了外厅的客座上。女侍者见状奉上一杯刚泡好的玉清雪,便退回原地。许清羽随手端起茶杯,右手执盖轻轻地掠了掠杯中散发出的热气,呡了一口便低头轻笑道:“还是初辞姐姐这里的茶好喝!”若不是掩了面纱,必会让人不禁赞之“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

“生了!”随之一声婴儿啼哭声传出,阁外众人隐隐松了口气,眉眼都染上了一丝笑意。

明娘松了松身,进入阁内,与许清羽一道进入内堂。此时内阁中稳婆和两名女侍正帮刚生下来清洗打理,床边的姑姑擦拭着榻上女子的汗,看到许清羽进来后便让出了床边的位置,许清羽把了把脉,对着女子笑道:“初辞姐姐,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事的。”

榻上的女子脸色苍白,眼里流露着点点泪光,此时的她弱柳扶风,肌若白雪,眉目里多了几分刚毅之色。“好,金陵城内谁人不知清羽姑娘医仙之称。”叶初辞浅笑道。

“别,离胭馆馆主这声医仙我可不敢受。”两人相视一笑。

“初辞姐姐,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之前说定的,我要收她做亲传弟子的。”

“嗯,宋煜离开金陵前说过若是女儿家,便叫离胭,愿她远离胭脂落,一生安顺。若是男儿,便随意找个合适的名字叫,日后继承胭脂落,不必太过仔细。”叶初辞慢慢说着,语气中饱含深情却透着无限黯然。

“既是女儿,就叫离胭吧,他为保胭脂落而死,离胭便为他而生,宋离胭。”

镐京左相府

“相爷,夫人生了一位小姐!”

忙完政事刚回府的左相大人看着府门外迎上来满面喜色的书房侍随,微愣了一下,紧握的手布满了担忧,随即开口道:“夫人怎样了?”

“太夫人命人请太医前来为夫人诊过,太医回禀夫人只是产后力虚,修养几天便好,小姐的身体也一并请太医检查过,并无任何问题。”侍随弯腰恭敬答道。

“好,你去回禀夫人,朝中事宜我先去父亲书房,随后便回,让夫人休息不必顾虑其他。”楚祎修吩咐完便入府去了书房。

书房内香炉里散着缕缕佳楠香,香气侵染着四周墙壁上的天下山河,西墙处楠木制三架书格,格上摆着一些史家孤本,东墙上开了一扇镂空月窗,窗外的梅枝恰能伸入窗格,冬日严寒,房内也可赏梅,别有一番风味。正北处铺着一张楠木长桌,右侧的君一琴躺在一旁,左处一张“漓”字,纸墨未干,前方挂着的狼豪笔在楚祎修入门时恰好往砚台上滴了一滴墨,“父亲”,长桌后坐着的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与楚祎修不同,楚亭昀儒雅之中多了一丝沉稳,隐去了几分青年人的锋芒。

“你来了,今日朝堂之争,你怎么看?”

许是早已想好,楚祎修随即开口:“陛下盛年,储位之争不过是党同伐异,位高者欲拉拢人心,铲除异己,位卑者急于站边依附,保权求利,再者,诸位皇子年少,此时生事,如同自掘坟墓。楚家不会参与党争,楚氏之人忠天下,而非某党某派。”

“你明白就好。”楚亭昀皱着的眉渐松,“方过二十,便已位极人臣,你虽怀才,但皇帝重用,其中不乏楚氏之因,当今圣上对三大世家的戒备之心较先帝更重,你如今身居高位,更要时刻谨慎,为父已与族长商定明年春日便由你继任家主之位,此后朝堂之上便要收敛锋芒以顾楚氏全族。”

楚祎修顿了顿沉声道:“儿明白。”

楚亭昀默了片刻,目光移向桌边的君一琴,眸里藏了一丝不甘很快又被无奈掩盖,缓缓开口道:“你可知这把琴的来历?”

“君一琴为楚氏历代家主所持,楚氏祖传之物。”

“不错,虽为家主之物,却是出自瑶贞皇后之手,当年家主楚君一及冠时,瑶贞皇后将亲手打造的君一琴赠予兄长,瑶贞皇后逝后,家主便一生未离君一琴。你可知为何?”

“可是因此琴可算作楚氏所有瑶贞皇后唯一遗物?”楚祎修开口问道。

楚亭昀幽深的目光里霎时布满了讽刺:“那是因为君一家主得知亲妹真正死因后对皇权痛恶一生,不离此琴便是为了时刻警醒。昔日太祖皇帝与瑶贞皇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迎娶之日,卓帝曾对家主立誓后宫空置只此一后,大婚三年后,天下大定,为防止外戚掌权,他设法另瑶贞皇后无法生育,瑶贞皇后郁郁而终,弥留之际诏楚家家主入宫,留遗旨令楚家永不与皇室结亲,以免日后楚氏女埋骨无情冢。瑶贞皇后逝后第二年,卓帝便迎傅氏女入宫,广纳后宫。可叹昔年徐氏家主痴恋瑶贞皇后,帝后大婚,为有朝一日保心爱之人不受权势磋磨,他自请戍守幽州卫,十载归来,却抱憾终身,为此徐氏家规同我楚氏一般不入皇族。徐楚两家每代若有嫡女出生,便只求嫡女一生顺遂,平安洒脱。”

“世人皆言君王爱重世家,却不曾想是此等爱重。皇恩不可负,世女又何辜?”听完楚祎修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这等话以后不可再提,你只需时刻记得楚氏所走之路,担好家主之责。”

“是,父亲。”

楚亭昀收回了视线,温和的开口道:“孩子的名字我已经起好了,风漓,楚氏之人困于朝堂民生,楚氏之女只求平安洒脱,漓水沧山,希望她能去走走。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歌阳和孩子吧。”

“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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