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夜色里瞧着还算葱郁的竹林在凉风中沙沙作响,要通往书院南侧那道隐门的小路与竹林之间没有半点空隙。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已经密密麻麻的爬上了层层裂纹,其中有些地方还沾上了因夜间雾气而有些湿润的泥土。
这后巷的小路实则是过于窄了点,从书院正门的大路绕过竹林一角刚转过方向,宋离胭几个就完全不能和之前一样二人并肩而行了,调整了位置后几个人也加快了些步子。
就快绕过竹林时,宋离胭突然间的一声低呵惊住了她前面的徐云坤和楚风湛。两人闻声纷纷回头,徐云坤顺手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又将楚风湛微微向自己身后拉了一点,只是他没注意自家表弟的手也已暗暗顶在了腰后短刃的鞘壳之处。
这兄弟两个虽都习武,但内功可以说都几乎没有。出身将门,军中不乏身怀绝技之人,徐云坤或许还稍稍能摸到个内功的边儿,至于楚风湛,则是压根儿不懂,毕竟家族从文,若出个武艺绝顶的嫡长子,皇室怎会容的下。如此原因,两个人均未察觉竹林内的异动。
傅乐筠在最前头走着,或许是他懒得回头,所以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却不发声,又或许是他本就知晓这里的隐秘,为着后续的计划,只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至于步步跟在宋离胭身后的凌子慕则更不用说了,他家主子都未动作,本着自己工具人一个的心思,自是由着宋离胭将事情挑出来。只是他到底还是上前了一些,侧身替宋离胭挡了挡。
“小师妹,怎么了?有何不对?”徐云坤神色冷了许多,刚毅的面容没了谈笑时的微和便只剩棱角分明。
宋离胭转眸看了一眼徐云坤,并未说什么,然后便回神定定的注视着竹林深处,绷紧了身子,眉目之间的清绝冷厉之感全部显了出来。
前头的傅乐筠瞧着她还轻轻摩挲着腰间的月牙壶口,不禁勾起了唇角,会心一笑:“阿胭妹妹,可要我进去帮你看看?”
这话一出,宋离胭指尖上的动作瞬时顿了一下,淡淡回了句:“不用。”要是稍稍敏锐一点,便能觉出她话音之中的恼意和吐字之后的安定。
“那好吧,可惜了我这白给的劳动力呀!”傅乐筠摇起扇子遂作壁上观。
只见宋离胭还未说什么,楚风湛立即出声道:“闭嘴!”他的语气除了一如既往的冷漠外,还多了几丝嫌弃和不耐烦。
“呦呵!”傅乐筠刚要回怼,耳边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他邪里邪气地一笑,看向宋离胭,正好接收到她疑问和威胁的目光,顿时改口:“好叭好叭,我闭嘴,闭嘴。楚公子您继续!”
楚风湛没理他,只认真的看着宋离胭,见她神色又凝重了不少,便轻声唤了句:“宋姑娘。”
“无事。”宋离胭自是听到了方才那点异声,只是她现在虽然能确定这又是傅乐筠计划之中的,但却不能判断竹林之内是否危险,又是否合适让师兄他们即刻知晓。
种种想法在脑中飞快的过了一遍,她轻吐了口气,对着徐云坤说道:“师兄,这里能否交给我?你们先入书院。”
见徐云坤盯着自己迟迟不言语,目光中还满是担忧,宋离胭心里暖了暖,又继续道:“一则你与楚公子要事在身,书院之内有何局面还未可知,不可在此处浪费过多时间。二则,恕我直言,”她转了视线,看向楚风湛,“竹林内过暗,若我们一同进去,容易打草惊蛇。更何况有何危险,以楚公子的身手,或许并不太方便。”
话一说完,徐云坤和楚风湛都沉默了。等了许久,宋离胭忍不住试探道:“师兄?”
“好。”出乎意料,楚风湛先开了口。宋离胭原以为方才的沉默皆以她话中对他的评价所致,这一声应答倒是让她自己怔了一怔。
“既然阿湛应了,便按你的想法做吧。”徐云坤无奈之下,点了头,“记着,不可受伤。”
宋离胭点了点头:“放心。”说完,与宋瑛桦一道,脚下轻踮,斜身入了竹林。
“徐兄先行,我也进去瞧瞧。”傅乐筠手持扇子从背后敲了敲徐云坤的肩膀,侧身一闪便消失不见。至于莫辰,则被他十分“良心”的丢给了徐云坤。
“哎,你这!”徐云坤没拦住,随即补了一句:“保护好小师妹!”他说的时候人已没了踪影,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这样想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徐公子,楚公子,这?”凌子慕适时出声。
“罢了,小师妹暂时不在,你我也算故交,徐某总是可以陪得你片刻的,不如就先一同进去吧。”徐云坤认真道。
“也好。那,莫公子,劳烦带路。”凌子慕微微颔首。
这厢徐云坤等人方离开一会儿,入了林子的宋离胭与傅乐筠两人很快便循着自己所感知到的微弱声音和异动找至同一个地方。被层层湘妃竹围绕起来的天元,是一个四方四正的天然困守之地,密竹环绕,参差不齐也无懈可击。
其实入了竹林最深之处,才能发现,这片林子其实不大,但外周的湘妃是按着一种极其精妙的规律所植,且棵棵翠竹皆极其相似。修习过内功之人若想入内,往往会被饶进自己心里提前预设的一道道关卡,而不通武艺者倒会不受林中阵法规律的影响。
故而对于宋离胭主仆和傅乐筠来说,便只有两种办法,一则轻功一流,从顶端跳进来;二则自行封住所有内源之力,以白身入林。
宋离胭和宋瑛桦方踏入林子便觉出了其中不对,即刻便封住了内源。不过主仆两人自小便长在金陵解溪河畔的竹林之内,常年接触胭脂落里的各类奇门遁甲之法。对于这里的竹林,找到其中核心之地,仅是靠潜意识下的行动,便十分足够。
另说傅乐筠,原本他的武功就高于宋离胭,骨子里又是桀骜不羁、不耐厌烦的性子,再加上宋离胭不怎么搭理他,没赶上跟人一道,他就更是没什么兴致‘为难’自己,直接使了轻功,跳起来找。
宋离胭和宋瑛桦前脚刚到了天元之地,后脚傅乐筠便从她们头顶上飞了下来。见他一站定便笑眯眯地向自己扑过来,宋离胭立即恢复了自己的内源,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把人退了回去。除此之外,还赏了他一个十分冷漠无情的眼神。
任凭傅乐筠再怎么嚎叫,宋离胭都没打算再管他,只伸手接过宋瑛桦递上来的火折子。
竹林深处雾气更重些,四周的竹子又十足的高,将空中唯一残月的那点微芒也掩去了大半,火折子的光亮完全不能让她一下子把周围全部瞧淸。
持着手上的火折子,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顺序缓缓绕了绕。前两个方向都没有什么,直到第三个方向。宋离胭刚从南边转过来,还未向前探查,便听得一声呜呜咽咽的怪异响动传过来。按着多年的行医经验,她很轻易就分辨出那并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人断舌之后发出的声音。
宋离胭心里有了推测,眉心立刻凝重了许多。担心惊动暗处角落里的人,她又小心翼翼地向前行了行,直至完全照亮西边,才瞧淸了那个蜷缩在几棵较粗些的竹子只之间的小小身影。
“啊呜呜啊呜……”一个衣衫褴褛、瞧着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畏畏缩缩地藏着自己的脸,不断地向宋离胭摆手示意她不要靠近,整个人颤抖个不停,偶然露出来的眸子里写满了恐惧。
瞧着那少年身上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任何伤痕,只沾了些泥垢,宋离胭才放松了些。医者本能,这孩子已然成了哑儿,她无力使他恢复,便更不愿瞧见他有什么其他无法治愈的伤病。
傅乐筠站在宋离胭身后,感知到她情绪不对,却也没有开口,只专心地注视着她。他不愿让他的阿胭妹妹与他的处心积虑牵涉太深,但徐氏入局,她这个徐氏主母之徒,注定会与盛京那个他极力克制自己才不去打扰的姑娘相遇,之后种种便不可预测。
正是清楚这些,也知道自己不会放弃筹划,所以他能做的便只有玩世不恭,张扬桀骜地陪着她再过一段快意江湖的日子,他潜心里也只盼着他全心相待的妹妹能永远如此。但或许不久之后这些便再无可能。
思绪飞转,沉重的无力感渐渐压迫而来,傅乐筠眸光暗沉如霜。
许是那个少年心中的恐惧根固已久,他对于这个四方之地里任何变化都能敏感地捕捉到。傅乐筠眼中的压迫好似穿过一切,直接捅到了少年心里,转瞬之间,那孩子便惊恐的喊叫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蜷缩更甚。
宋离胭心中酸涩还未散去,她并没有心思注意身后之人的细微变化。一见那少年如此,她立即上前,蹲下身子,轻柔而坚定的握住少年的手腕,注视着他说他:“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简单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仿佛像有了镇定人心的作用。少年被她触碰,先是十分抗拒的扭动了几下,随着她的话落下,少年好似被感染了一般,努力去克服自己,让自己去相信。他慢慢停下反抗,只是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抖动着。
“可以抬起头,让我看看你吗?”少年的反应让宋离胭有了一丝信心,她试探着又说了一句。
闻言,少年呜咽了几下,便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颤颤巍巍的慢慢抬头,但却是只将眼睛从胳膊里露出来,小心翼翼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微风经过,乌龙般的熄灭了火光。暗夜中,那双眸子,透净如水,却也寒凉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