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一瞬之间,眼前人,耳畔边的一句“三哥哥”,终究还是唤起了往昔的林林总总,似虚又若幻,真假不定。
“三哥哥,多年不见,你可是忘了我?”
七公主一身粗布衣裳,温顺的发髻简单的被一块蓝点碎花布包裹着,额前约莫还散了些,不似正经刘海那么规整,却反而显得更自然清丽。
此刻的隐门内里,空气都仿若凝固了一般。宋离胭在阴影里站着,不动声色的将眼前几人之间的气氛流转收入眼下。
她瞧着傅乐筠一双狐狸般的媚眼除了深不可测的谋划了然外,难得的露出了一丝怅惘,尽管他克制得很好,但却瞒不住自己。
至于徐云坤和楚风湛,面上便是明显的诧异。楚风湛还好些,几息之间,便将自己的眼神收拾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而自己那呆头师兄,竟真的只剩失态了。
只从这点反应,宋离胭便对眼前的女子有了几分猜测,心里有了主意,她便不再多思。
正欲向后退,突然间她又感觉到身后的少年拉着自己的手有些颤抖,回过头只见那孩子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女子的方向,却又不落在她的脸上,只来回闪躲。
宋离胭下意识蹙起了眉头,默默将少年往自己身后揽了揽,侧过身子将他挡住。
“公主殿下怎么在这儿?”静默了许久后,傅乐筠也并没有任何要回应的意思,最终还是楚风湛先开了口。
“阿湛哥哥,此事说来话长,回头我再跟你说明可否?”
对上楚风湛那一副淡漠的要看穿人心的眸子,七公主心里暗暗叫苦。这人从来就没有变过任何,每次与他说话,不管自己有没有做错事,总是心虚。
自跟着莫辰过来,除了最初因瞧见已失联许久的傅乐筠而露出几分惊喜讶然外,她便一直静静地立在那里。
虽是布衣荆钗,但那落落大方的语气和周身尊贵的气度,不说她本就因为身份浸染到了骨子里,便是装也得在楚风湛面前装出来,否则还不知道会被怎么念叨。
自小到大,她这个七公主虽身份最为尊贵,可却算得上是宫里最不似公主的公主,整天跟着最亲也最能惹事儿的傅三哥哥爬墙上树,甚至还经常撺掇着楚家风漓跟她一起溜到京城各处去玩儿,每次不仅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还把楚风漓也弄的灰头土脸的回家。
因此,楚风湛每次见着她,不管是借着“为臣劝谏,要公主应以身份礼仪为重”的口子,还是怀着一颗“妹控”之心,见不得她去祸害楚风漓,都要跟她畅聊礼法规矩,她是真的真的怕了。
“公主殿下,臣记得您此刻应是随傅世伯身处北月,而不是如此一身,出现在这里。”楚风湛平静地说道,语气里甚至都窥不出一丝波澜。
完蛋,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了吗?七公主心里暗叹一声,随即咬了咬牙,端住一副高贵典雅的姿态,踱着步子,向傅乐筠身边走近,对着他说道:“三哥哥,你瘦了,模样也变了许多,可我认得出你,更何况……”
“何况什么?”看着眼前少女与少时一般无二的求救表情,傅乐筠还是心软了。便暂且放下那些烦乱之事,让小丫头开心开心叭,如是想着,他便开了口。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或者是意识到,一句珍重渴望的“三哥哥”,轻易地就打碎了他自己内心封存起来的往昔所有的壁垒。此刻此时,他只会觉得那是自己一时起了兴趣。
对于傅乐筠的突然出声,七公主一时间也恍了神,不过她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惊喜,笑意盈盈地歪头看着傅乐筠轻声说道:“何况,你与他们两个和睦又诡异地呆在一起呀!”
“呵,你这丫头!”傅乐筠挑了挑眉,顿了一顿,待他指尖轻抚过紫金扇的扇柄,再一开口时,便换上了磁性邪魅的腔调,说着傲娇至极的话:“女大十八变可真是没在你这皮丫头身上显出一丁点儿来!不过,还算机灵,喏,再叫一声三哥哥听听!”
“咦惹,好多年没见你,怎的变得如此厚……嗯,俊俏风流来了!”七公主在收到傅乐筠威胁的眼神后,立刻改了口风,将原本都已经升到喉咙眼儿的“厚脸皮”三个字咽了下去。
没办法,谁让自己还要抱人家大腿呢?公主殿下为自己的机智在心中默默感动垂泪。
“叫不叫?”傅乐筠追问了句。
“好吧好吧,三哥哥安!”七公主微微低头,眉眼轻敛,勾了个嫣然的笑容,甜甜的叫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
“公主殿下,可能答臣的话了?”
这厢兄妹两个眼神交流正逢兴头,只听得身后那侧缓缓传来楚风湛的声音,激得七公主直接弃了端庄淑仪,恢复了“本来面目”。
她伸手拉过傅乐筠的衣袖,再一转身便躲到了人身后,最后还不忘对着楚风湛那头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行了,阿湛。”不见傅乐筠出声,原本立在一旁的徐云坤却开了口,他边说边对着七公主规矩地行了个臣礼,“公主殿下,万安。”
“坤哥哥,快些免了,你这将军的礼还挺贵重的,我可怕你那古板夫子弟弟又念叨我!”七公主从傅乐筠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故作姿态地对着徐云坤摆手拒绝,等说完了话,还戳着手指头特意指了指楚风湛的方向。
徐云坤朗声一笑,侧首撇了一眼黑了半张脸的自家表弟,缓缓回道:“公主殿下说笑了,公主唤臣全名便好。虽是在宫外,也还是不可逾了规矩去。”
“怎的连你也把那劳什子规矩挂在嘴边了?!莫不成被那呆头弟弟带偏了?”
七公主见着这人还是如少时一般那样明朗地微微笑着,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是有礼合乎,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名的恼意,语气也跟着冲了些。
“怎么会?”徐云坤下意识地接上七公主的话后,便后悔了,只是他看着她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兴彩,还是将要解释的话压了下去。
待抚平了心头的那一点波澜,徐云坤眼里混上了柔和,继续说道:“阿湛他啊,惯是如此,便是阿漓那丫头也被管的严严实实的,经常跑来向我抱怨,说是自己上辈子是做了多少亏心事,怎么就摊上了个老爹一般的哥哥呦!”
因为心中明了七公主对楚风湛及其熟悉,所以徐云坤便也不打算替楚风湛澄清解释几句,反而顺着七公主的话加入了打趣的行列。
这样说,或许她便能放松开心些了叭,许是在这样的想法里沉浸得太深,徐云坤直接忽略掉了心头划过的那一丝异样。
“哈哈哈,你这话说的才对了!”提到自己最珍重的阿漓妹妹,七公主一瞬间也放松了下来,展颜一笑,一时间她的眼底仿佛收纳了漫天星辰,胜却惊鸿。
盛京城里,与七公主差不多年纪的皇族子嗣、世家公子、世家小姐几乎没几个不与她交好的。
可是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她的嫡公主身份,有多少是因为傅氏才与她一道的,七公主从小便看的清也分的明。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广交朋友,端庄有礼的躬亲姿态之下,总是在心底藏着几个最珍重的位置,将自己最真实的不顾规矩,只求半晌贪欢的模样留给那几个为数不多也独一无二的人。
除了此刻眼前的这三位哥哥外,也就只有那名动盛京的楚家嫡长女能得了她心底最是独一份儿的偏爱了。
原因无他,主要是因着那三个都是男子,也比自己大,都让着自己,而这阿漓妹妹则便是要她来护着的,这样的感觉给了七公主一种难得安心踏实。
只有在带着楚风漓胡闹玩耍或者跟着她的三哥哥惹祸,又被发现后遭到阿湛哥哥训斥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不是那个被扣在黄金笼里精致的金丝雀,而是一个能冲出牢笼,能体会到除了被人欣赏赞美,体面尊敬之外的那种寻常人家的嬉笑怒骂。
金砖墙琉璃瓦锁住的是她心底最渴求的寻常,世人汲汲追求,可从不知那生而为凰便终不得一日可为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