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那份成绩单，对于这群花季少年而言，就是他们步入成人世界的入场券。

而在自己的双手接到那张入场券、踏入那个他们翘首以盼的新世界之前，就应该充满仪式感地和这个生活了三年的象牙塔般的高中世界好好告个别。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告别方式，应该就是在这个寓意着结束同时也象征着新生的特殊夜晚里，尽情地和同窗谈天说地，尽情地畅饮着有些甘苦的啤酒，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

谢师宴，大概就是有着这般重要意义的存在吧。

一整年来，没日没夜的，像是一个不会停止转动的陀螺一样，这么苦哈哈的生活，终于在今夜彻底画上了句点。

曾几何时，在快要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解放了。

可是等到这个休止符真正落在现实面前的时候，心底里，那一抹苦涩的味道却还是毫无防备地涌了上来。

那一抹苦味，是完成了一段旅途之后却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的迷茫也是不得不对朝夕相处的同窗挥手道别的感伤。

先是欣喜而后忧伤的基调，像极了入喉的啤酒，也和晚上的氛围完美地契合着。

谢师宴接近尾声的时候，很多人抱在一起，哭得泣不成声一通哭泣过后，又满脸笑意地期盼起了崭新的开始。

不管是借着当下的情境，还是酒精作祟的原因，神经紧绷久了，总该找个出口释放出压力才是。

晚上的梁羽曦，应该是整个聚会里为数不多的清醒之人了。

拜周延这个二十四孝男朋友所赐，她晚上滴酒未沾，喝的全是王老吉。

虽然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在高三年段里，甚至在整个学校里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了，但是这也仅限于在学生圈子里，在老师面前他们还是尽可能地维持着普通的同学关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高考的结束在四舍五入之后就是相当于高三毕业了，而高三毕业也就意味着梁羽曦和周延的地下恋情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了。

所以，晚上周延就光明正大地坐在了梁羽曦的身边。

有同学或者老师过来找她喝酒，周延极其高调地替她挡起了酒，实在盛情难却，就二话不说地替她一饮而尽。

简而言之，周延晚上替她喝了不少酒。

谢师宴结束之后，他倒也没醉得不省人事，但是透过那双带着些许朦胧感的眼睛，可以明显看得出来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

“陪我去吹吹风，散散酒味吧。”周延的一只手搭在梁羽曦的肩膀上，微微侧下身子，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然后送你回家，嗯？”

夹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惹得梁羽曦的脸庞泛起微红。

两个人一路牵着手，沿着溪边散步，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盛夏是一个适合昼伏夜出的好时节。

白天，整座城市从上而下投射着耀眼的光芒，从下而上翻滚着灼人的热气，宛如一个容纳了250多万人口的大蒸笼一样。

晚上，伴随着夕阳西下，恼人的热气才渐渐散去。只有这个时候，没有人烟的街道上才会慢慢地人口涌动起来。

尤其是凉爽的溪边，更是市民散步纳凉的好去处。

十点都过去了，溪边还有不少人影在黑暗中穿梭自如。

走到半路，两个人在溪边找了一块长石椅，刚一坐下，周延就双手环住了梁羽曦的细腰，脑袋轻轻地搭在梁羽曦的左肩上，低沉而平稳的气息有规律地挠动着她敏感的触觉神经。

“周延，你还好嘛？”梁羽曦乖乖地在周延的环抱中一动不敢动，就连询问的声音都在努力地控制着：“要不要我去超市里给你买瓶水，你喝一点？”

“羽曦，我们志愿报同一所大学吧。不管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周延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温柔得让梁羽曦莫名有些心疼，“我不想和你分开。”

梁羽曦的身体，在周延的怀抱里，僵硬了好一会儿。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周延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关于梁老爷子和家里希望梁羽曦考新加坡国立大学的事情。

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好好坐下来，认认真真地讨论过这件事。

从头到尾，梁羽曦从未想过要刻意隐瞒些什么，却也很少和周延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还没有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报考什么大学、学什么专业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害怕提前和周延认真地谈论这件事，会影响到他对未来的规划和判断。

毕竟，这种关系到彼此人生未来方向的至关重要的抉择，一旦没有处理好，也许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两个人的感情和未来也许都会因此而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还有一点她不愿承认的，是她不想，甚至有些抵触和恐惧，关于过早地谈及到自己内心深处关于未来两个人可能会异地四年的那个预设。

只有在很偶然的时候，比如周延恰好碰上新加坡的家人给梁羽曦打电话了，梁羽曦才会简单地和他说上两句。

每当这个时候，周延总是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抑或是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再很淡然地随口安慰她一句：“乖，还有我陪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淡然到梁羽曦以为，这不过是男朋友安抚女朋友不安的小情话而已。

淡然到梁羽曦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些话当做周延对她的许诺，然后信以为真。

或许，从本质上来说，在她的潜意识里，就是缺乏将它当真的勇气吧。

但是，其实高三一忙起来，她根本很少有空去琢磨这些还是未知数的东西。甚至充实而忙碌的生活，在无形之中也带走了一些曾经让她忧心忡忡的关于异地恋的恐惧。

晚上的梁羽曦很清醒。

她知道，高考结束了，这件事迟早都要面对的，因为她想好好和周延走下去，她想好好和他在一起。

只是她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喝得有些意识模糊的周延先提起了。

梁羽曦小心翼翼地侧过脸，轻声地问了一句：“周延，你是不是喝醉了？”

“其实我酒量还可以，那么一点还不至于醉得说胡话。”周延发出了微微的笑声，语气却异常坚定地重复道：“我是认真的，羽曦，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120xiashu120

“我去哪儿，你去哪儿？”梁羽曦的眼神里有些黯然，反问道：“那你不问问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嘛？”

我陪着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情话听起来不仅悦耳，还很感人。

但是，它的分量太重了。

并不是现在的梁羽曦能够承担得起的。

那是周延的未来，也是周延的人生。

就算两个人是男女朋友，她也无权左右他的选择。

“我问过我的心了。”周延的双手收了收，更加靠向梁羽曦，“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一直都知道。”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梁羽曦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周延纤长的睫毛正在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梁羽曦直直地盯着周延的双眼，她的心里闷闷的，好像有很多话要对周延说，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

她的思绪太乱了，就像有无数只小精灵在她的脑子里蹦来跳去，无法让她集中精力去开口对周延说些什么。

她只能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

周延亲吻了一下梁羽曦的耳垂，柔声地说道：“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你。”

梁羽曦被周延那有些温润的一下，搞得有些醉意，整个人不由得直起了脊梁骨，在他的怀里端坐起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眼睛。

在漆黑的夜色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楚，那层水雾是周延酒后的杰作，还是自己被感动后发达的泪腺在作祟。

四周静悄悄的。

彼此的呼吸声，维稳而平缓。

彼此的心跳声，强烈而有力。

“周延，”梁羽曦抿了抿双唇，还是开了口：“我想说的是，你如果有想要去的大学或者想要学的专业，你不应该因为我而放弃。”

因为，相互交织的两条线，彼此的轨迹不应该因为互相交际而改变。

周延明白她的忧虑，小声地在她的耳边问道：“那如果我们要异地四年呢？”

梁羽曦的眼睛没有由来地酸楚了，眼眶里闪烁着泪光，睫毛也微微地颤动着。

但是，哭出来就显得太小题大做了些。

她的心思向来有些敏感，却不至于矫情。

其实，未来可能异地四年的情况一直就像一根肉眼可见的细刺一样横亘在她的心里，但是晚上和周延肩并肩散步的时候，她突然一下子就自己想通了。

时间和空间，对一份恋情来说，确实是不小的考验。

但是，就算一对情侣二十四小时捆绑在一起，分手的发生概率也不是百分之百为零的。

如果真的不得不异地四年，那只要周延的心还在她的身上，她也能够接受这四年短暂的分开。

更何况，加上大大小小的节假日，异地的时间也就三年多一点而已如果他们大学后期的实习能够在同一个城市里的话，异地恋还能提前结束呢。

一个人成长的家庭环境，对他她的影响不仅是润物细无声的，更是根深蒂固的。

这个时候，梁羽曦无比庆幸的是，梁宇和陈诗韵的爱情长跑给了她走出迷茫的希望。

比起未来的日子里，她会因为周延为她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梦想而愧疚不已，和面临两个人的爱情天平因此失衡的风险，她宁愿选择承受四年异地恋的苦涩。

因为一个是先甜后苦，而另一个是先苦后甜。

她宁愿先尝遍这份恋情中可能出现的所有苦涩，在剩下的余生里，和周延一起共享陪伴在彼此身边的甜蜜。

“如果要异地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还喜欢彼此，四年我会乖乖等你。”梁羽曦伸手抱住了周延，“我想要的也只有你而已，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放弃自己想要的东西。你可不可以对我有信心点，周延。”

“我对你、对自己、对我们一直都有信心。”周延侧过脸亲吻了梁羽曦的头发，“我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这辈子只有梁羽曦你这么一个女朋友。”

“如果真的要异地四年，我也会乖乖等你。就像之前的每一次放假一样。”

“但是，小傻瓜，我们可以不异地。”周延双手捧着梁羽曦的脸庞，“你对我们异地四年都有信心，为什么就对我们不用异地恋没有信心呢？”

是啊，为什么呢？

“如果我们高考都能正常发挥的话，我们的分数应该是差不多的。其实，我对大学和专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执念，更何况现在的大学里，几乎该有的专业都有了，只不过可能会有师资质量和教学水平的差异罢了。所以，关于我因为你放弃我梦想的大学和向往的专业这个说法是不存在的，你不要有压力，也不要想太多。”

一个在外人看来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不仅有异于常人的独立和自律，更有一颗替人着想的柔软的内心。

这大概就是周延在第一次看到梁羽曦的时候，深深喜欢上她那双清澈明媚的眼睛的原因。

因为只有纯粹而善良的心灵，才能在眼眸里折射出那般闪眼的澄澈。

“好的大学那么多，好的专业也不少，我们一定会找到那个最适合的选择。但是这些都不是必选项，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必选项是你。”

梁羽曦抬手环绕着周延的脖子，主动地触碰着他的唇，一点一点地慢慢深入探索着，温柔极致。

唇舌间的缠绕，正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夺走她周遭的氧气。

她的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转瞬间，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是钱钟书曾经写给杨绛的那段很美的文字：

“没遇到你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你，结婚这事我没想过和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