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里间几个妇人围在魏氏的床边，马二媳妇握着魏氏的手在讲刚刚大闹南村的事，让魏氏不要把那些恶人的话听进去，只管把心放宽好好的养病，大家也都齐声附和，梳洗收拾好了的程玉也坐在娘的身边给她轻轻的梳着头发。

站在院子外面正和未婚妻杨梅说悄悄话的于小满突然指着南边嚷嚷，“快看，南边是不是着火了？”

院子里的人闻言都走了出去，南边确实着火了浓烟滚滚的。

杨老爹走到宅子边的大青石上踮着脚张望，“着火的地方应该是南村的麦场。”

于老爹也站上了青石眯着眼望了望道，“看来整个麦场保不住了，这会刮的可是西北方，南村的麦场是南北向的。”

屋子里听到声音的妇人们也都出来站在大门口看着南边那越来越大的火势，还听到了嘈杂救火声音。所有人都默契的谁也没提要去救火，大家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了好一会，直到于老爹看了看天，说家里还有事要回去干活，嘱咐刘氏照看着魏氏，又说一会让春雨送点鸡蛋过来就带着自家人先走了，接着就是杨老爹家告辞了，剩下的人家也纷纷跟刘氏告辞回家去了。

刘氏领着两个儿媳妇站在门口一直看到南边从冲天大火渐渐小下去，才转身回家走在最后的郭氏利索的把大门插上了，谁都没注意二炷香前从后墙边悄悄溜回家的两个小身影。

晚饭后在灶房里带着儿女梳洗的宋氏发现了个情况，心思细腻的她不动声色的把儿女的鞋子翻看了好几遍，又让儿子把婆婆和弟妹请进了西厢房北间里。

“跪下！”宋氏盯着面前的儿女沉着脸命令着。

刚梳洗完准备去堂屋跟奶奶睡觉的兄妹俩被娘亲喝问的愣住了，谁也没跪下。宋氏看着站的笔直的儿女就动手把孩子按跪在了地上，把正在床上带着堂妹玩的元真给吓了一跳，刘氏和郭氏婆媳俩也莫名其妙的站在那不知道宋氏这唱的哪一出，连南里间的程玉也跑了过来。

“老实说，南村的火是不是你们放的？”宋氏瞪着儿女们。

听了这话郭氏忙去把西厢房的门关上了，除了躺在南里间的魏氏，一家子人都盯着跪在地上的兄妹俩。

宋氏把手中拿着的火石递给了刘氏，说是梳洗时从程睿的裤兜里掉出来的。刘氏看了眼火石，不像是家里常用的，皱着眉头问程睿是不是他们放的火？

程睿跪在地上睁着大眼睛看看奶娘看看二婶只摇头不说话，元双却是跪在地上仰着头神情不变的看着奶奶。

“说，你们怎么会想起来放火的？烧了那么多的麦垛子，一村子的人冬天都没有麦草用了，你们的胆子真大呀！”宋氏被儿女们不承认的态度激怒了。

元双把目光转到了宋氏脸上不紧不慢道，“娘怎么就认为是我们放的火？谁看见我们放火了？明明是天干物燥麦垛子才着火的。”

宋氏拧着眉头看着慢悠悠的女儿，“还不承认？你们往日里从来不玩火石这些东西的，今天南村的麦场着火了，晚上就看到程睿的裤兜里装着火石，不是你们是谁？”

元双目光盈盈的望着自己娘亲，还是那种慢悠悠的语速辩解道，“我和哥哥根本就没有去过南村，那火石是哥哥早上帮二婶做饭烧火时装在身上的。至于南村怎么着火的我们可不知道，娘你可不能诬赖好人。”

旁边的程睿听妹妹这么说忙点头附和，嘟囔着娘不能诬赖好人。看着兄妹俩不像撒谎的样子，郭氏和程玉都劝宋氏可能就是个巧合，别委屈了孩子。

宋氏看着大女儿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还是要从儿子这下手才行，伸手揪了程睿的耳朵，“那你鞋子底沾了好多的麦草屑怎么来的？”

被揪了耳朵的程睿疼的哇哇大叫，程玉心疼侄子上去拉了宋氏的胳膊劝说，一直不出声的刘氏也让宋氏先放手。

元双扑上去掰着娘亲揪着哥哥耳朵的手嚷着，“麦草屑又不是只有南村的麦场才有，我们村的麦场上也有麦草屑，哥哥和马强、马壮他们麦场上捉迷藏怎么都会踩到的，平日里帮着娘和二婶去抱麦草烧火也会踩到的，没什么好奇怪的。娘这个样子是想屈打成招吗？”

元真猛然的想起中午她在观察院子里的人时老觉得缺少点什么，当时没想起来，现在明白了，缺少的就是她的哥哥姐姐，她敢保证中午有一段时间这俩兄妹都没在家，至少没在院子里。那南村的火真的是哥哥姐姐放的？看着虽然因哥哥被打显得有些急切却还对答如流的姐姐，元真又觉得不可能的，这俩才六岁而已，放火有可能，但是放完火逃跑不被发现是很难的。

宋氏被大女儿屈打成招的词给逗乐了，但是并没有松开程睿的耳朵，反而吩咐程玉去院子里找根棍子来，元双喊着不让小姑姑去，程玉也不愿意去，反而上来又要拉开宋氏揪着程睿耳朵的那只手。

“行了、行了。”刘氏示意宋氏松手，又从地上拉了兄妹俩起来搂在怀里安慰，“你爹走的时候让你们做乖孩子听长辈们的话，你们说火不是你们放的，奶奶信了。别哭了，我的心肝肉肉，奶奶带你们再去灶房，咱们就去睡觉。”

慈祥温和的嗓音中是浓浓的疲惫感，穿过来也有段时间了，从来没听过精力充沛的奶奶有过这种声音、元真抬头看看姐姐，元双听了这话也只是抬眼看了看奶奶继续默默的站在二婶身边，像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还是家里那个省心的大孙女。

反倒是程睿撑不住了，眨巴眨巴几下大眼睛，搂着刘氏的脖子呜咽的承认了，“我错了，奶奶打我吧！火是我放的，我以后不敢了，奶奶不要伤心了。”

宋氏一听真的是他们放的火，又急又气的把两个孩子又按跪在了地上要找棍子来抽。

看着被奶奶怀柔政策套出来的哥哥，元双轻叹了口气，“娘要打就打我吧！放火的主意是我出的，跟哥哥没关系。”

火也放了，南村那麦场也烧光光了，但过程刘氏还是要问问的，他们俩个小人儿怎么想到放火的，又是怎么放的火。

元双吸了下鼻子，“南村那些人动不动就欺负我们家，每次闹到族老那也没个说法，最后还是我们家吃哑巴亏。这次我不甘心五奶奶和小姑姑被打，就拉着哥哥偷偷的去了南村，本想抓住程鹏揍他一顿给五奶奶和小姑姑报仇的，可是奶奶你们先去南村跟那些人动手了，我们就没有机会了。我和哥哥本想去后巷的老实叔家看看花奶奶就回来的，没想到在巷子里捡到了火石，我就寻思着去那几个恶人的家里放把火吓唬吓唬她们。

哭完了的程睿垂着头瓮声瓮气的补充道：“后来妹妹说几个恶婆娘虽然可恶，但是放火烧家可能会烧死人，不如把她们的柴火烧了，让她们大冬天还要去捡柴火。我们去了麦场，可是不知道哪个是恶婆娘家的麦垛子，我就干脆都给烧了。”说完还翻了翻眼皮小心翼翼的看看宋氏。

“你们光想着给别人教训了，要是火把你们圈在了麦场里可怎么办啊？逃都逃不出来。”宋氏被儿女吓得捂着胸口要晕倒。

“才不会呢，今天是刮的西北风，我们在麦场最北边的麦垛上点的火，没往麦场里面去放火，点燃了三个麦垛子，我们就离开那儿向北跑了。”元双瞪大了眼睛跟宋氏保证道。

“万一风向变了朝你们吹怎么办？火苗燎到了你们的衣服怎么办？”郭氏看着两个孩子也是一阵后怕的追问。

“麦场最北边就是沟渠，从沟渠里爬上来就是大路，过了大路又是沟渠。这几天沟渠里虽然有冬枯的草，可是还有残留的冰水，火顶多烧到第一道沟渠，烧不过光秃秃的南大路，我和哥哥就躲在路北的沟渠里听南村人救火呢。”元双胸有成竹的回答。

真是两个胆子比天大的孩子，郭氏又跟着追问兄妹俩是怎么回来的？

“我们猫着腰从东西沟渠往东走，走到南北沟渠向北走就到家了。那时大家都在门口看南边的火势，没人注意，我们就从大门进来了。若不是哥哥忘了把火石从裤兜里拿出来，娘是不会发现的。”元双说完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程睿一眼。

搂着堂妹坐在床上尽量减少存在感的元真听了这一大段对话惊呆了。我的姐姐啊！知道你聪明，可你这胆子也太大了。完全不是小孩子斗气随手放把火玩，在短暂的时间里把风向，逃跑路线都规划好了，还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回了家。元真用崇拜的眼神看看元双，又看看程睿，这是遇上了个猪队友呀！

刘氏大概也被孙女的话给惊着了，张着嘴好一会没出声，还是郭氏仔细，又郑重的问了兄妹俩放火时和防火后有没有被人看见，兄妹俩仔细的想了半天肯定没有别人看见。

望着还在惊讶中的婆婆和大嫂，郭氏思付了一下道：“说到底也只是烧了点麦草，不值什么银钱，何况还是孩子们心里念着五婶子娘俩被欺负了才去的，咱们自己家的孩子平日里最是乖巧懂事的。这事既然没人看见，依着我就算了吧，全当老天爷惩罚她们了。难道刚闹过一场，现在咱们还拉着孩子去给那些恶人赔礼道歉留下把柄不成？”

程玉抹了把眼泪也帮腔道：“二嫂子说的对，绝对不能去赔礼道歉。她们打了人，她们怎么不赔礼道歉呢？要是睿哥儿和双丫头去了南村，她们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咱们呢。”

向来精明的刘氏自然知道不能去赔礼道歉，族老们的心偏得都没边了，还不知道会耍什么花招折磨孩子们呢。她虽然做人一向正直磊落，可这事毕竟牵扯到孙子孙女以后的名声，也劝宋氏这事不要去道歉了，自家守口如瓶就行了，以后也不要再提了，更不能对外走漏了风声。

宋氏自然是听婆婆的，可还是严肃的看着儿女道：“不去道歉并不是你们做对了，是眼下不是道歉的时候。你们一把火烧的痛快了，可曾想过你们老实叔家的麦垛子也在那个麦场上，也会被烧光的，也要大冬天去寻柴火的。这次就罚你们明天半天不许吃饭，好好的想想以后还做不做这种牵连无辜的事了，从明天起每人每天拿着沙盆写足一百个字才能出家门。”

程睿和元双低着头表示受教了，他俩其实对半天不能吃饭到是不在意，反正二婶会偷偷留东西给自己吃的。可那个写足一百个字才能出家门让程睿苦了脸，可看着自己娘亲的脸色到底没敢讨价还价，乖乖的认罚了。

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了，娘几个决定保守秘密，等程老爹和程泽武回来也不说，免得知道的人太多嘴不牢。过后的几天里元真的脑子里反复回放的都是兄妹俩火烧麦场的行动，尤其是元双，虽然年纪小，但那有仇必报、行事利索、逻辑思维既清晰又周密太让人刮目相看了，这不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第一人吗？又小心的观察了两天打定了主意，第一个人就是你了——程元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