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了，马上就是小年，后面就是大年，年年这个时候南村的族老们都会派人来把程老爹叫去商量祭祖的事，其实就是变着法子的要钱，刘氏对此闹过几次，今年又发生了魏氏母女被打，刘氏带人去讨说法。这事南村做的并不光彩，所以周围几个村子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到了今日也没人来叫程老爹过去。

“嫂子，南村今年还真的消停了。”郭氏纳鞋底换线的空隙跟宋氏闲聊。

“不好说，这才什么时间，有一年都腊月二十九的中午了，叫爹去南村商量祭祖的事呢。那年所有的贡品、供果都让我们家出钱了，祭拜结束爹连一块果子都没看到，全被那起子人分了。”宋氏比划着手上的鞋面叹口气。

“芸娘，你嫁进来这几年南村已经收敛多了，早些年那真是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亏得你娘是个有能耐的，换了别人早就离了这地方生活了。”精心养了一段时间的魏氏伤好了不少，能下床走动了，她坐在炭盆旁看侄媳妇们做针线活。

“都没见过这样的，我们郭家的族老们不提，就是我爹和我里长叔都对族里家贫的多有帮扶，人好了才能族兴旺。”郭氏想不通南村的族老们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南村的才不想那么久远呢，有便宜就占，没便宜便抢，把咱家的油坊要了去也没看经营好，我估摸着油坊里的草都长得有半人高了。”时间越久就对南村那些人越失望，反正宋氏现在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娘几个在屋里聊天，家附近的南北大路上杨家的小闺女杨桃和程玉带着元双和元真在忙着干活。昨夜的大风吹断了不少树枝子，只要捡回去就能当柴火烧。四个小姑娘寒风中捡了半天，看着一大堆树枝很高兴。

“哎呦，这是谁家的死丫头大冷天不在家里蹲着出来喝风？”一个尖细的女童声在几人身后响起。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元真皱着眉扭头看见几个小姑娘，各个手上提了个篮子，里面装了些干树枝，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豆绿色袄子鼻梁有几颗雀斑的，像是这几个的小头领。

“哎呦，是你这个死丫头大冷天不在家蹲着出来喝风呢。”元双上前一步仰着头对那豆绿袄子还击。

“程元双你敢骂我？”豆绿袄子瞪着三角眼盯着元双。

程玉上前把元双护在了身后看着豆绿袄子，“小芹，明明是你先说我们的，元双只是把话还给你，别倒打一耙子。”

豆绿袄子不屑的看了一眼程玉，“我先说的？你耳朵塞驴毛了吧！谁听见我先说的？”

“我听见了，是你程小芹先说的。”从树枝堆里捡了根比较粗的掂在手里的杨桃大声道。

“这事跟你一个外姓的没关系，你要么走，要么站在旁边闭嘴，否则有你好果子吃。”这个小芹还挺横，冲着杨桃挥了挥手，意思她多管闲事。

“我还非管不可了，大路不平都有人踩，更何况我还听见看见了，好果子我还偏要吃。”杨桃对小芹的警告毫不在意。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是看你家在这单门独户的讨生活不容易，今天我非撕烂你的嘴。”小芹抱着胳膊斜着眼，旁边的几个丫头也在帮腔，还怂恿着给姑侄几个点教训。

杨桃正要还击被程玉阻止了，她看着小芹换了个口气，“今天这事谁先说的谁后说的大家心里有数，外面冷的很，我们没时间跟你在这磨牙。”

跟个毛孩子吵嘴，还是在腊月的寒风中，元真觉得疯了，正好小姑姑不愿意惹事，更不愿意把杨桃姑姑牵进来。她刚蹲下身子准备抱树枝回家，背后突然挨了一脚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往前趴。

“哈哈哈哈，摔了个狗吃屎。”几个小姑娘肆无忌惮的指着元真笑。

“敢踢我妹妹，今天打死你。”元双嗷唠一声就冲着小芹扑了上去，程玉怕侄女吃亏也跟了上去。

双方混战到了一起，大了二岁的杨桃力气上占了便宜，嘴上嚷着别打了、别打了，却抓住机会把小芹那边的几个给推进了路边的大沟渠里。前两天刚下的雪，沟渠里都是残雪碎冰碴子，几个人陷在里面爬不上来，元真捡起路边的石头、土坷垃就往几人头上身上的乱扔。

那边姑侄俩打小芹一个也是占上风的，程玉抓住了小芹的头发就不撒手，元双个子不高，动作却挺利索，捡了刚才杨桃掂在手上的粗树枝就开始抽打，刚从沟渠里爬上来的几个和小芹抽得抱头逃窜，连篮子都顾不上拿了，直到跑远了才敢回头放话让姑侄几个等着，她们要爹娘来报仇云云。

“贱皮子，非要挨一顿打才能得教训。”元双扔了手上的树枝叉着腰骂。

“快把树枝子抱上回家跟大伯娘说一声，估计这事没完呢。”程玉有点担心的抱着树枝领着侄女们往家走。

“打架了？把南村的小芹给打了？”宋氏看着气鼓鼓进屋的大闺女问程玉。

“你都这么大了又是做姑姑的，怎么能带着侄女们打架呢？”魏氏给程玉拍着衣服上的土埋怨道。

“是她们几个贱丫头先动的手，她们把妹妹踢摔倒了。”元双把元真推到了娘亲面前。

“摔倒了？摔哪了？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伤着。”宋氏紧张的看着小女儿，郭氏闻言也过来围着元真查看。

“娘，不怪姐姐，小芹先从背后踢我的。”元真带着哭腔向娘展示了她被树枝子扎破了的手。

这到不是她装哭撒娇，摔倒后被杨桃拉起来时她看着面前尖锐的树枝后背直冒冷汗。太可恶了，若不是她本能反应下两只手先扶到了树枝子上，整张脸趴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孩子的手都渗血了，我去拿温水来给洗洗。”郭氏咒骂着出去端水了。

“娘，我倒下时差一点被树枝子扎到了眼睛。”元真偎依在宋氏怀里摸着自己眼睛告状，抬头看到了程玉用手指着喊，“娘快看，姑姑的脖子被挠破了。”

脖子左边有一条破了皮渗血的红道道，这是被指甲挠到了，程玉捂着伤口说怪不得这块火辣辣的疼，魏氏没好气的看着女儿。

“姑侄仨个被人打挂彩了俩，可真有你们的。”郭氏拿着沾了温水的干净帕子给元真擦手，心疼的嘲讽。

虽然伤口不严重，但是碰到水还是很疼的。元真缩着肩膀嘴里斯斯的抽气，惹得郭氏又是一阵咒骂。

“才不是姑侄仨呢，是姑侄四个还能让人打挂彩。”去杨家串门回来的刘氏很无语，身后还跟着杨奶奶领着杨桃。

“怎的？杨桃也被打伤了？”宋氏问婆婆。

“文嫂子放心吧！我好歹也大二岁，南村的那几个臭丫头占不着我的便宜。”杨桃伸着头嬉笑。

“拉倒吧！你最大又是当姑姑的，怎么能带着妹妹和侄女们打架呢？不懂事。”杨奶奶埋怨自己的小闺女。

“娘你不知道，那南村的几个臭丫头欺人太甚了，真丫头老实的呆在旁边还被小芹一脚踢倒了，万幸没被树枝子扎着脸。”活泼的杨桃在屋子中间学元真摔倒时的样子给大家看。

刚听了小女儿说，现在又看杨桃活灵活现的表演树枝子差点扎着女儿的脸，宋氏恨得牙痒痒，要是扎到了眼睛那可就完了。

“乖乖没吓着吧？哪伤了奶奶看看。”刘氏又心疼又后怕的把元真拉到了怀里。

在东厢房给做吊筛的后生们帮忙打下手的程老爹也来了，听说南村的几个都被姑侄四个给打了，摇摇头对刘氏道：“估计一会就该来闹了，你也别客气，反正客气了也过不去，你们先动手，我们老爷们在后头撑腰。”

刘氏点头转身又出去了，一会马二媳妇跟着进来了，挽着袖子气不顺的嚷嚷，“又打我们孩子了？还有没有天理了？过一会敢来闹就跟她们动手，年年不闹个一场年都过不去。”

“先整点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人呢。”刘氏吩咐宋氏去做饭，又小声跟侄女和二儿媳嘀咕什么。

还真的被猜着了，刚吃完午饭穿件半新朱红色袄子的小芹娘就拉着小芹找来了，身后还跟着不少看热闹的人，元双说这些人里有刚才被揍的那些孩子的家长。

皮肤黑衣服的颜色也不对，衬得小芹娘一脸猪肝色，叉着腰站在大门口叫骂，当然了她从南村就是一路骂来的。

元真觉得小芹娘俩的声音如出一辙，都尖细的让人膈应。听见骂声刘氏给郭氏使了个眼色，郭氏拿着棒槌和全身上下收拾利索的马二媳妇就出去了。

“哪儿来的野狗乱吠？”郭氏举着的棒槌都要抵到小芹娘的鼻子尖了。

“哪个打我闺女的？一门子死绝户的烂寡妇黑心肠。”小芹娘看着程玉嘴里不干不净的。

“明明是你闺女先踢了我家真丫头，树枝子都差点戳孩子脸上了。”宋氏不擅长骂人，可这理还是要讲讲的，毕竟围观的还有几个别村的外姓人。

“那也是你家孩子先抢了我家闺女捡的树枝子。”小芹娘撒谎不打草稿，元真听了差点气笑了。

“我们家孩子从早上就开始捡的树枝子，你张嘴就说是你家孩子捡的，你也不怕遭天报应。”宋氏被气的手指着天空。

“嫂子，别跟她废话，我看她就是欠揍，还有没有欠揍的一块上。”郭氏握着手中的棒槌混不吝的看着跟来的那些人，有一瞬间元真觉得二婶可能是古惑女穿越来的。

小孩子打架而已又没受什么大伤，擦破点皮的事。小芹娘拉着闺女来闹事就是心气不顺，别人一开始可能有浑水摸鱼跟着闹的想法，可是看到郭氏提着棒槌寒着张脸的狠劲，这会都有点惧怕。

“既然没人出声，那我今天就收拾这一个了。”郭氏望着一圈子人咬着牙举起了手中的棒槌就冲着小芹娘去了。

一直遗憾上次大闹南村没去看的元真这次真是大开眼界，二婶的战斗力简直惊人，一棒槌砸在了小芹娘胳膊上，一个抬脚把人踹在了地上，扔了手上的棒槌骑在身上左右开光的扇脸，小芹娘哭爹叫娘的好不容易挣扎开，还没刚爬起来又被假装劝架的马二媳妇伸脚绊倒了，二婶抓着小芹娘头发又是一顿踢打。

围观的人看了一会见小芹娘只有挨打的份，才想起来要拉架。马二媳妇领着杨贵媳妇、周根媳妇、樊家的二个儿媳妇哪里会让她们近郭氏的身拉架，早就上去阻挡了，嘴里都还念叨她们妯娌俩打一架就好了，你们被碰伤了不好云云。

小芹娘的鼻子被郭氏给打出血来了，糊了半脸的鲜红。宋氏觉得打的太狠了不好，上去把郭氏拉开站在旁边歇一会。

“小芹娘，咱们可是一个族的妯娌，你听信孩子的谎话上门闹，还不三不四的骂人。大年下的，这顿打你可记住了？”宋氏看着躺在地上装死的小芹娘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被打狠了。

“哎呦哟，没有天理啊！一家子打我一个人，仗着是郭氏女就横行霸道啊！”小芹娘缓过气来坐在地上拍着手血口喷人。

“一家子打你一个？这么多人看着，你都敢编瞎话，我看你还是欠打。”郭氏紧走几步把刚才扔掉的棒槌又捡回了手上。

见又要挨打，小芹娘忙在地上滚了几圈，拉开点与郭氏的距离，一对三角眼不时的瞟一下南北大路，看着像是等人。

“我要见族老，我要见四老太爷，没王法的是想把我打死啊！一家子黑心肠的，早晚被雷劈死。”小芹娘躺在地上撒泼，嘴里还不忘记喷粪。

“黑心肠的是你吧，从五婶子被你打了的那天我就想揍你了，今天非把你打到记一辈子。”郭氏举着棒槌上去了，之前被吓傻眼的小芹上来阻拦被郭氏一把推倒在旁边半天爬不起来。

“怎么又打起来了？小芹娘你这个嘴巴就不能干净点，弟妹别打了。哎呀，别打了。”马二媳妇嘴里嚷嚷着上去拉偏架，在别人看不见的隐蔽地方下狠手掐小芹娘。

元真被程玉牵着站在那看着二婶把手中的棒槌舞的虎虎生威，避开要害专往小芹娘的屁股、大腿上砸，这可是好地方，见族老评理都不能随便给人看伤口的。

小芹娘不停的打滚试图摆脱棒槌，可是马二媳妇偏不如她的意，她往哪滚马二媳妇就站在哪边阻拦，中途还会抓住小芹娘的袄子让她没法随意滚动。

“发生大事了，别打了，小琴爹被衙役抓走了。”大路上跑来个三十来岁的妇人，带着哭腔边跑边喊。

小琴爹被抓走了？围观的人都议论纷纷，马二媳妇抓住了郭氏的手示意她别打了，小芹娘被打的亲娘都快不认识了。

来报信的妇人穿着件簇新的莲红色修身袄子，因为跑步而松动的头发用垂着柳叶流苏的银钗盘着，耳朵上带着跟银钗同款的柳叶耳环，长得倒还行。元双小声告诉妹妹，这个是程鹏娘，一肚子坏水的女人。

“我跟孩子爹去城里买年货送娘家，遇上衙役把孩子爹锁走了，孩子爹临走时让我回来给小琴爹报信，我急匆匆的刚到村口就看到小琴爹也被锁走了。”程鹏娘边去扶小芹娘边哭诉，可看到小芹娘一身的泥土脸上还带着血把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忙让小芹赶紧把她娘扶起来。

“我来时孩子爹还在家呢，说是一会就来给我撑腰，怎么会被锁走呢？”小芹娘被打狠了，在小芹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你快走吧，咱们赶紧回去找族老去县城托熟人打听情况吧！”程鹏娘拿了个帕子半捂住了脸，着急的眼睛都红了。

听说程鹏爹和小琴爹被衙役锁走了，围观的人呼啦一下都跟着小芹娘走了，比来时跑的还快，真是看热闹吃瓜的心理放在何时都有啊！只是苦了小芹娘，被打的全身肿痛还被程鹏娘拉着胳膊往南村跑的飞快。

这就结束了？被打成这样身上的土都没拍一下就走啦？本以为后面还有南村的老爷们过来大闹的郭氏妯娌几个愣在原地目瞪口呆的，都想好了要是闹大了怎么对付的方法了，结果一拳捶在了柳絮上。

“嫂子一会帮我揉揉肩膀吧，这打人也够费力气的。”郭氏望着快跑到南村的那帮人的背影提着棒槌回家了。

“可了不得了，我这还是第一次看打人打的这么过瘾呢。”杨贵媳妇拍着手笑道。

看着郭氏进院子扔下棒槌舀水洗手的潇洒样子，几个小媳妇都忍不住的笑着夸赞，宋氏忙跟上去要帮弟妹揉肩膀犒劳大功臣。

元真看到奶奶那张刚才寒霜一般，现在却平静带笑的脸打了个激灵，这也是狠角色啊！不管打的多么激烈，从始至终奶奶都躲在大门后边透过门缝冷眼的看着，不露面也不出声。小芹娘和二婶算是族里的平辈妯娌，村户人家的妯娌骂个嘴、打个架就不算个事。奶奶对二婶的战斗力非常有把握，又是在自己家门口动手，有马二媳妇护着，有周根媳妇、杨贵媳妇这些人拉偏架，本就不是二婶对手的小芹娘更是只有被打的份，她全程不露面到时候一句不知道就推过去了。不管是观战的还是拉偏架的全部是平辈或者是小孩子，村里没一个长辈在现场，摆明了想让二婶子没拦没挡的穷揍小芹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