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伟又错了,像他这样的出身,怎么可以随随便便跟自家人诉苦呢,他倒不如找丈母娘葛秀英倒倒苦水。
飞机一离地,他关了手机一迷眼睡着了。他姐陆小娟那里又翻江倒海起来,六万块钱那,她这个当姐的都要肉疼死了。本来她这两天一直躲着亲娘的电话,这会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一个电话过去,冲老妈关天鹅兴师问罪起来。
这里,关天鹅刚刚得了小儿子陆大伟要回京的消息不久,正颇为满意地蹲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一接起电话来,难得一见地春风拂面:
“娟子,妈跟你讲,人就是不能受那窝囊气,憋在心里找罪受,就得上门骂他们去,这不老实了,乖乖回来少折腾你弟两个钱。”
“你骂的真好!我弟老丈人在医院里躺上了,他刚给凑了六万手术费!六万那,你倒是真会给亲儿子省钱,要不是您老在这里整事,亲儿子还能少出点!妈,就算我替我弟求你,咱以后别到人家门槛上干那丢人的事了成不?”
一听儿子陆大伟折损了六万,关天鹅的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她心疼钱那!那都是他儿子加班加点辛辛苦苦赚的攒的,都给人家爹花了。
这一疼钱,她心里就被豁了个大口子,一时倒没力气对亲闺女发起反攻。陆小娟抓住这个时机,知道心疼钱就好,得到教训就不会再干那些涽事。她必须趁热打铁,让她亲妈以后彻底消停。
“小时候属我弟最可怜,缺父爱又缺母爱的,一个人走着走着就出溜到墙根里去,我看着都心疼,一直担心他大了找不到媳妇。如今我弟好不容易混了出来,人家斯晓慧家条件不错,哥哥姐姐又出息,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非得到人门子上胡搅蛮缠,非得让我弟在老丈人门子上抬不起头来,闹来闹去坑的还不是你儿子?!妈,你自个在家里也琢磨琢磨?!”
忽地,关天鹅一阵怒火从胸膛里升了上来,刚才那会还得意洋洋地坐井观天,这会却又落得个捂着胸口哎呀哎呀地去斯家把儿子的钱抢回来。
最让她感到不可饶恕地是,出这六万块钱,儿子凭什么不和她这个老娘商量一下,以前有什么大事,他可都恭恭敬敬地做到她跟前,说的一清二楚。
“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杂种子,他掏六万是他窝囊,让个臭女人给摆布的服服帖帖!她们家里当军官的当军官,当博士的当博士,凭什么讹我儿子六万块去?!你的脑袋让驴啃了赶着巴结去,你别忘了,你那羊癫疯是谁给你治好的!你妈我到处给你求医问药,花了多少万?!如今说这昧良心的话,过去怎么没嫌我丢人?!”
关天鹅咬牙切齿,愤愤难平地把话扔了过去。
“你也用不着操那闲心,我们老了不靠你养,我们自个的儿子自个有数,怎么着也不会向着外头的。”
陆小娟这一次真的是让她亲妈伤着了,那一口杂种真的,她觉得世界上的母亲,怎么能这么辱骂自个的孩子,特别是女儿呢。
“我得了羊癫疯是谁害的?还不是你们整天动刀子给吓的,儿女得了重病,当父母的还不应该千方百计给治好吗?还觉得治好了病,是我欠你们的。”
当了妈妈的陆小娟,从来都这么认为,天下做父母的,还不应该给子女最好的保护么。就算是非高等动物的世界里,它们的舔犊之情皆是肉眼可见。可自己亲娘这个蛮不讲理的样子,怎么给自己的孩子看了病,就觉得孩子有债欠他们的呢。
他们姊妹三个拉了这么多年的犁,还是没能把这对父母带大。自从她大哥陆大有和他们的爹娘断绝关系,她不时地忿忿他的不孝,但这会子,她倒又羡慕起她大哥了,她盼着弟弟陆大伟别那么优柔寡断,一直被她妈握在手心里。
她是真的身临其境地感觉到了,她妈已经彻底沦陷成一头长着獠牙的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老公家暴的遍体鳞伤,被迫戎马一生的中年女人了。
她可怜母亲,但现在她又是如此狰狞、浑身上下充满着戾气。即便她告诉她,这次弟弟陆大伟是担心他们二老的身体提前返京的,她母亲关天鹅是绝对不会信的。
她后悔打这个电话了,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她的母后大人又要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她简直不愿意想象,弟弟像一只可怜的小鸡一样,夹在老婆和老妈中间寸步难行。
陆小娟想到这里,忽地就哭了出来,但耳边还是她亲娘冰雹一般地骂声:
“你得羊癫疯,还不是因为你那个混账王八蛋的爹……你没那福气,老天让你投胎这么个混账,你还赖我了,这么多年,不亏的我累死累活拉扯着你们,你们的小命早没了!”
怎么地,陆小娟凄然一笑,是怪我们,怪我们投胎眼瞎,没找到好人家,这逻辑要是别人父母嘴里说出来,她可以直接骂对方无耻。
她已经平息不了老太太的怒火了,但凡一个思维正常的人,根本没法和她交流。
她的大脑又被激起来某些刻骨铭心的陈年往事。
那一年,她爸聚众赌博被关到号子里,上头放出话来,要八百块才能赎人。她不过才上几年级而已,虽然上头有个大哥,可一直都是小几岁的她在当长姐。她哭哭啼啼地打电话给漂在北京城的老妈,意思是让她妈寄点钱回来救他爸。
可一听这事,她妈关天鹅气的牙齿跟舌头打架,恨铁不成钢地扔给女儿一句:
“让那个混蛋在号子里蹲着吧,我凭什么捞他,要钱一分没有。”
陆小娟连着哀求了好几天,可她妈始终没松口,她又只好可怜巴巴地带着她弟去姑姑门子上借钱。
她姑的处境也挺尴尬,当年因为成分太高,老大不小地才嫁给个二婚男人,她姑父倒是来头不小,是市里一个酱菜厂的厂长,因为原配重病离世,便续娶了模样周正老实贤惠的陆金花。
谁知陆金花没有生育能力,两口子成婚多年,陆金花一直低声下气地伺候着老公,她老公人也鸡贼,一直像周扒皮一样提防着陆金花娘家门子上的穷鬼。
见老婆亲哥的孩子来借钱,他脸上带着千年难化的冰霜,那种冷眼相待,陆小娟是一辈子也忘不了。
“借钱可以,你们姐弟两个也都识字,必须打个欠条,防着你们以后赖账。”
陆金花尴尬地陪笑,只要他能出钱,什么欠条她都愿意让俩孩子打。
就这么一个近四十大几的男人,在两个不过十岁的孩子面前作威作福。陆小娟现在想起来恨意少了,其实不怪人家薄情,毕竟当年他们那个烂包的家,没一个外人敢迈进门去。
好不容易借到八百块钱,正从姑父家里被撵出去,她那阴阳脸的姑父大人,又皮笑肉不笑地放了一句话:
“听说你那嫂子在外面找了一个搭伙的,这女人可真狠,连孩子都不管不顾了。也不赖人家哈,人家要改嫁也不能带着几个拖油瓶!你那哥不成器的真不是个东西,坑老婆坑孩子,我也是活该,这钱就不该借。”
她和弟弟听得是心惊胆战,这要是没了妈,他们姊妹三人比孤儿还难,怕是一辈子要当亲爹的童工了,上不起学,处处被人看不起。
陆小娟带着弟弟陆大伟去监狱交了罚金,把她爸从号子里领出来,又求着他给她妈打电话认错,过了大半年牵肠挂肚的日子,才见到她妈回来看他们。
直到解决她的终身大事时,她才知道当年她妈为什么又决定回来。
陆小娟也曾想过北漂,但关天鹅严重不同意。依照多年过来人的经验,她固执地认为外面的男人都不靠谱。女儿陆小娟落下个病根,还是在当地找个知根知底的好。毕竟来了北京城就是个籍籍无名的漂子。在老家找对象,凭借市里的户口,肯定不乏攀龙附凤的。
之所以不看好外面的男人,这跟她当年的露水情缘大有关系,就在陆老头蹲号子那一年,她遇到了一位老实巴交的追求者,但知道后来她才晓得,那家伙在老家有老婆孩子,根本就没离婚,隔三差五对她小恩小惠的,不过是想在她身上尝尝肉味。
她的希望幻灭,那男人还坑走她一笔钱桃之夭夭,当她跌跌撞撞回到一贫如洗的家里,真想和二流子的丈夫同归于尽,但是再面对那三双望穿秋水的眼睛,她的心被扎的稀碎。啥啥都不可靠,只有孩子,对她的心才是最真的。她不应该没骨气地盘算着和世界上那些臭男人苟合在一起,她的命运从此是和三个娃绑在一起的。
“妈,”电话另一头的陆小娟擦擦眼泪,再怎么着,亲娘是踏着千难万难挺过来的,只是现在掠夺爱的方式有些不可理喻而已。
说到底,老太太无非是巴望着家里有点人气,儿子儿媳妇都抬举着她。
“你说我们仨跟着你,过了那么多年心惊肉跳的苦日子,现在我爸也改了,日子都好了,咱们该珍惜才是。为什么又要讹人家去,你和我爸和和气气地,顺顺当当过日子,该享福享福……这跟儿媳妇相处,你若控制的死死的,没人敢靠近咱。”
陆小娟换了一种温柔的口气,巴望着能灭灭老娘的火,毕竟她是一万个不希望她再出去捅篓子。
“当年为了嫁给你弟,上我跟前说那些漂亮话,要不是你妈我成全她,她能嫁到咱家来?如今狼心狗肺的嫌弃你妈,爬到你妈我脖子上拉屎!我告诉你,你要还认我这个妈……就别做那坏了良心的狗腿子。不然,别怪我不认你。”
关天鹅忽地老泪纵横起来,挂断了女儿陆小娟的电话。日头已经下去了,满目生灰的屋子散发着沉闷,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的陆老头早就惊醒了,战战兢兢地望着大喜大悲的关天鹅,好一阵子,他才唯唯诺诺问了一句:
“怎么,大伟让谁骗走六万块?”陆老头的耳朵越发背了,竖着耳朵听,他也只听到六万,还以为儿子在厦门遇到骗钱的了。
“你个聋熊,快闭嘴吧!”
关天鹅没好气地噎了老伴一句,接下来她靠在沙发背上艰难地续起命来,这一阵子的发作,她感觉自己的老命又要搭进去了。缓了好长一阵子,她还是不甘心那!凭什么人家看病动辄去三甲,搞得兴师动众,她看病就要在家门口的小医院应付。
她又忍不住喝了陆老头一句:
“等晚上你跟大伟知会一声,说我这几天血糖高的下不去,让他给我挂个三零一医院的专家号。”
一些题外话必须说出来:5月25日的惊喜,婆家三十六丈厚获得第五届现实题材征文大赛优胜奖。无比感谢评委会,感谢主编花椒可爱和责编茯苓可爱的支持,当然还有李鑫鹏大哥一直都在的催更、推荐票。当然还有我的超级粉丝漫步天涯姐姐、我的怀着高考梦,却不得不去深圳打工的异姓妹妹,谢谢你们的支持!我想告诉所有人,现在的苦都是为了将来圆更好的梦,我会接着把书写完,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不辜负自己的一片初心。
婆家三十六丈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