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到底在他的心里占据怎样的位置，尚伟不能确定。

他的父母是尚家第一代离开家乡出来打拼的年轻人。结婚后，没有在当地盖房，买房，而是带上全部家当来到这里。初期做买卖挣了些钱，后来做服饰起家，算是在城里彻底扎根。

尚伟出生后，尚母的生意正处于转型期，尚父不忍心妻子每日忙碌之余还要带孩子，干脆把他送回老家，让父母帮忙带。

老两口高兴啊。平日里想儿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老一辈的父母，不善言辞，说不出想念的话，只是一次次的掏出压在玻璃板下的照片，多数会愣神，偶尔泪目。

孙子的到来，缓解了老两口内心的孤寂。

老人将自己对儿女的爱全部转移给了尚伟。尚伟隐约记得，儿时自己的生活用具、玩具确实比其他伙伴好很多。

老人家把攒了一辈子的钱都拿出来，给孙子用。生怕他受委屈。

可即便如此，在尚伟8岁那年，尚父还是将尚伟接了回来。老人家养了孙子那么久有了感情，心里自然不愿意。可家乡的青年人里有几个是读书人，留下孙子，将来孩子没有出息，只怕儿子儿媳会怨一辈子。

就这样，在老人不舍却又默许下，尚伟被接回城里。

一个地区的发展，很大程度在于教育。

尚伟回来之后，已经错过了智力开发的最佳时期。入学后，他一直认真学习，可差距始终存在。

别的同学已经可以浅显读懂名著，可他却还在看童话故事。

尚伟的父母文化程度不高，在初期教育上确实出现了纰漏，直到上了初中，尚母和别的家长交流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那时，尚家在商圈也有了一席之地，尚伟父母越发重视孩子的学业。当他们察觉自己无法继续在学业上指导孩子，索性给尚伟请了私教。

而尚伟呢，入学后发现自己的不足，又深知父母对他的期待，懂事的他只能埋头苦学。

时间是最无情的，它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

家乡的老人又一次陷入无限的等待中，科技日新月异，尚伟的父母为老人配了手机电脑，两边每天都可以及时通话，尚伟起初也很开心，可隔着电话，老人家说的多的，无非是叮嘱认真学习，多穿衣服，好好吃饭。除了这些就是长久的沉默。

尚伟渐渐的不再愿意捧着手机尬聊，感情呢，就这样渐渐疏远。

寒暑假里，尚伟补课之余确实也有时间，可尚伟父母生意忙，没有时间送他回去，老人呢，又没出过远门。团聚的时间，一次一次的延期。认真算起来，尚伟也只回过两次家乡。

其实尚伟的父亲很早就在城里买了房子，准备接老人过来，可接过来也需要有人照顾。尚母也准备退下来，可世事难料。老人最终还是没能等到和儿子、孙子团聚。

就如同尚伟所想，老人活了一辈子，什么都看在眼里。嘴上不说，可心里明白着呢。

直到临终前，老人也没有强求。人啊，都是从上往下亲，他也做过孩子，也有过孩子，父亲亲儿子，和儿子孝敬父亲，从来都没办法放在一起衡量。

一代又一代，祖祖辈辈，皆是如此。故而，老人在没有儿孙围绕的弥留之际，依然坦然。

尚伟虽然平时大大咧咧，可他心中杂念少，是个顶通透的人。很多事情，他只是不愿意多想。

可沈梦琦爷爷无意的几句话，点破了他心中最深的窘迫。

一时间，心口胀痛，尚伟说不出话，只是微微抬头，将眼泪逼退。

而另一边的沈梦琦正忙着和聂心远告状，斗嘴。

“你是不知道，昨天我爸不在家，我妈又搞创新，做的黑暗料理，我都看不出原料。”沈梦琦一边往聂心远怀里放薯片，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述她的悲惨经历。

“阿姨做饭还可以。”聂心远趁沈梦琦不注意，偷偷地将怀里的零食又放了回去。

“她那是区别对待，我就是她的实验品。太可怕了。”沈梦琦心有余悸。“下次我拍照给你。”

“别拿这么多，你吃不完，老人又不爱吃，都浪费了。”聂心远看沈梦琦还要拿零食，出言阻止。

“哦。可以带回去，看晚会时吃。”沈梦琦看拿的差不多了，干脆收手。“对了，忘了问你，怎么突然参加节目，这不像是你的风格。”

聂心远艰难的抱着一堆零食，“班任给的任务，不好拒绝。”

“他事儿可真多。”沈梦琦小声嘀咕。“话说，他要真的问起我们今天不去的原因，到时怎么说。”

“不想去，要什么理由。”聂心远脱口而出。

这么说，真的不会挨打吗？

沈梦琦内心叹气，觉得还是应该先和尚伟说一下。

可她越过聂心远往后看，哪里还有爷爷和尚伟的影子。

或许是他们走太慢？

……

老爷子心细。第一时间发现了尚伟情绪的变化。许是自己的话，戳中了他的敏感点。

“小伟，怎么突然就红了眼？爷爷是不是说错话了。”老人有些手足无措。

尚伟忙摆手，勉强笑着：“没事儿，没事儿。您说的都对。”

他不想让老人担心，可他始终还是个孩子，说着眼泪不受控的滴了下来：“突然想起我爷爷，他已经去世了。”

老人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揽入怀里，慈爱的安抚道：“乖孩子，人总归一死，逃不脱的。”

尚伟点了点头，收敛了情绪。

沈梦琦和聂心远原路返回，就看到这感人肺腑的一幕。

沈梦琦满脸疑问的和聂心远对视一眼。聂心远轻轻的摇了摇头。

沈梦琦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状似无意出声道：“不知道这些够不够，要不要再拿一些。”

聂心远配合默契，“应该够了。”

老人又拍了拍尚伟，朝着沈梦琦和聂心远看过去，“差不多了，去结账吧。”

沈梦琦怕尚伟尴尬，直到坐在车上才转移话题道：“我们组团逃课，也不知道，老班会不会生气。”

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