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家的鸡蛋,都是当年的小母鸡下的,个头儿普遍不算大。
但胜在新鲜,干净。
若不是这片摊位,地方实在偏僻,怕是早都卖光了。
小哥儿俩怀里揣着糖饼,一边卖着鸡蛋,一边等着乔细妹。
李希贤见李希仁已经能渐渐地独当一面了,不免又有几分蠢蠢欲动,惦记起来怎么出手那张兔皮。
此时,乔细妹已经从锦绣坊出来了。
她带来的货全部出手了,但她的心情,却不怎么美丽。
三十条细布帕子,总共卖了三百文铜钱。而二十个绵绫荷包,也只卖了三百文铜钱。
六百文钱,看起来似乎很多。
但扣除材料等成本,实际上能落到手的纯利润,还不超过一百二十文。
细布帕子和绵绫荷包,都是需要好绣工的精细活计。
这三十条帕子,二十个荷包,她带着几个儿媳妇儿一起,天天起早贪黑、见缝插针地赶工,也需要耗费两三个月。
顾大成说,近期送到店里来的荷包比较多,花色也很新颖。
乔细妹卖的这些,款式和花色,都比较老旧了。
尤其是荷包,现在流行的都是京洲传来的新鲜款式。
样子不时新,自然卖不上高价。愿意给她十五文一个,还是自己看在彼此合作多年的面子上,给她的人情。
下回再过来,如果没有新款式,那么细布帕子,就要按照八文钱一个收,而绵绫荷包,只能按照十二文一个收了。
乔细妹心下叹息。这越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就越是容易出岔子。
她这些帕子和荷包,款式确实算不上新鲜。
但那花色和绣样,她每次都很谨慎拣择,很精心安排。
既要力求出彩,又要保证不出格。
为了这点儿活计,简直把一颗心操得稀碎。
可笑容满面,还给她沏茶倒水的顾大成,就硬是能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她的这些精心之作,就快要卖不出去了。
拎着空空的篮子,乔细妹漫无目的地沿街闲走。
她今儿个受到的打击,稍微有点儿大。
她每次在锦绣坊,还是要采购一些细布和绵绫的。
虽然她一般都是买的布头,但材料的档次摆在那儿,即便是布头,也并不便宜。
更不要说,今儿个这布头,也涨价了!
绣线本来就是消耗品。
绣针虽然不用次次都买,但隔一段日子,也就得换一些,或者添一些。
要想出新鲜的花样子,本来就不容易。
这新鲜的花样子,难免还需要用到新花色的布料、新花色的绣线。
这可都是钱啊!
乔细妹觉得自己没有把握,一定能想出什么新鲜的花样来。
所以这一回,竟是连细布和绵绫的布头都没有买,就略有些茫然地出了锦绣坊。
顾大成依旧一脸笑容,热情不改地把她送出了门。
但乔细妹却觉得顾大成的笑容,格外地刺眼。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回,恰好也赶上了策马狂奔的那些少年人,横冲直撞的场面。
乔细妹存着心事,反应难免要迟钝几分。
虽然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却不知这喧哗声背后蕴藏的危险。
突然听到耳边一声断喝:“闪开!”
“嗖——啪!”鞭子的破空声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也越来越近了。
乔细妹终于醒过神来,却愣在了原地。
眼见着一匹枣红马,上面坐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绿衣少年,正满目狰狞地扬起了鞭子,冲着她飞奔而来。
那枣红马背后,还有四五个策马扬鞭的锦衣少年,紧随其后。
一个个口中狂呼:
“驾!驾!”“策!策!”“滚犊子!”“闪开!”“找死!”“滚!”
乔细妹当然不想找死,但她腿软了,动弹不得。
眼看着就要发生踩踏事故,乔细妹忍不住闭上了眼。
今儿个出门忘了看黄历了?
莫非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吗?
乔细妹刚刚觉得自己怕是没救了,只觉得身子一轻。
一股大力袭来。同时,耳边响起一声“得罪了”。
她的腰部,就像是被铁箍箍住了一般,箍得生疼。
睁眼一看,自己像是忽然学会了腾云驾雾一般,竟然飞上了半空。
那些锦衣少年和他们的坐骑,短短一瞬间,已经冲过了自己原本站立着的那片地面。
看着他们从自己身下冲过,她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紧接着,乔细妹感觉自己又被那铁箍带着,轻轻松松地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然后便安安稳稳地落到了地面上。
目睹了这个瞬间的人群,沉默了一阵,轰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好!”
乔细妹腰间那条铁箍一般的手臂,此时早已从她腰上撤了下来。
刚刚那救人的英雄,此时正双手抱了抱拳,向周遭的人群,做了个罗圈儿揖。
一贯口齿伶俐的乔细妹,此时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里很慌。手脚很软。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后怕。
那救人的好心人,似是看出了她受到了惊吓。
温言细语地劝她去看大夫,还招呼了一个在街边看热闹的路人一起,主动扶着她,把她护送到了普济堂。
乔细妹吃了这一番惊吓,差一点便魂飞魄散。
此时连话都说不利落,却还是顾不得嘴瓢瓢,一个劲儿地跟那好心人连声儿道谢。
好心人把乔细妹留在普济堂门口,笑着摆摆手,便走了。
乔细妹甚至连他的模样都没怎么看清。
只记得,他仿佛穿了一身深蓝色的茧绸直裰。
乔细妹这会儿后怕不已。
浑身上下,跟饿过劲儿了似的,直突突。
连路都走不得了。
其实,若不是那好心人和那个路人,俩人承担了她的重量,几乎是抬着她往前走。她压根儿就到不了这普济堂的门口来。
背靠着普济堂门口的柱子,歇息了许久,乔细妹才算终于缓过这口气来。
看大夫自然是不可能看大夫的。
那苦药汁子,喝得人胃口全无,还死贵死贵的。
咱这庄户人家,怎么吃得起?
不过是受了点儿惊吓,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儿晚上回家,让景福辛苦一趟,后半夜给她收收惊就成。
乔细妹一缓过这口气来,就又成了那个生龙活虎、雷厉风行的泼辣老太太。
她从普济堂门口噔噔噔地走开,径自奔向了最近的一家银楼。
她去银楼,可不是去打首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