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无声的吐槽了一阵,看着乔细妹给她的粮食,不禁犯了愁。
这蒸窝窝头,可是个技术活儿。
她都多久不上灶了?
就给了她这么一点儿杂合面儿,还让她蒸两锅窝头出来,这不是诚心难为人么?
曹氏在大厨房里,瞅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灶台,一筹莫展。
李云珠见曹氏久久不回,觉得有些奇怪。
按照往常的情形来说,曹氏即使被分派了活计,她也总能很快找到办法脱身。
要么,她可以用言语挤兑四婶儿帮忙
要么,她可以打感情牌说动三婶儿帮忙
再不济,她还能用些吃食玩意儿,哄着二婶儿帮忙
一时好奇,李云珠来到了大厨房,远远地就见大厨房的门帘子在呼呼冒烟。
李云珠心里咯噔一下:
唉呀妈呀,这不会是着火了吧?
“娘?娘!”
她一边喊着“娘”,一边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就见曹氏正蹲在灶台边上,满脸黑乎乎的,正往灶坑里塞柴火。
灶坑门儿一个劲儿地往外冒黑烟,整个大厨房
头上的簪子也掉了,销金帕子也脏了,一窝丝的发髻也歪了,两只明晃晃的耳珰,只剩下了一只。
“娘,你这是咋地了?”
曹氏见了李云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屋里的烟更浓了。
“唉呀妈呀,咳咳,咳咳,这是咋地啦?搁外头一瞅还以为谁把厨房点着了涅!”
伴随着两声咳嗽,老三媳妇儿王氏标志性的大嗓门儿响了起来。
曹氏和李云珠听见有人来了,顿时倍感羞窘。
但一发现来的是王氏,又奇迹般地感到一阵既恼火又安心的矛盾感觉。
果然,王氏一见到曹氏和那个正在冒烟的灶坑,就开心地笑了:
“哈哈哈哈,大嫂,你这是在镇上过了好几年好日子,忘了怎么点火了吧?”
一边笑,一边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把曹氏和李云珠从灶坑门儿的位置赶开:
“瞅瞅你那狼狈样儿,赶紧找个地方歇着吧!那灶坑你别管了,放着我来!”
曹氏既窘迫又庆幸地让开了位置,王氏一边从灶坑里抽出来两把柴火,一边嘲笑曹氏:
“大嫂,你穿成这样来烧火,是嫌你这身儿衣服不时兴了,想早点儿祸祸坏了,好换新的么?”
曹氏顿时感觉自己脑门儿上青筋直蹦。
她本来以为今天是陈氏当值,自己住到今天下午,帮珠姐儿安顿好,就回镇上去了。
根本就没有准备干活儿穿的衣裳!
早上李希仁喊她,又喊得那样大声,她也没地儿找人借旧衣裳去呀!
这身儿好衣裳都被灶坑的黑烟熏过了,天知道还能不能洗得出来、洗完了会不会褪色
搞不好还真就毁了!
曹氏只觉五味杂陈,心里把老太太乔细妹、老五媳妇儿陈氏,还有昨天气得她在众人面前出乖露丑、还挨了踢的罪魁祸首李云心,都给恨上了。
只是,老太太乔细妹本就是个厉害人儿,作为婆婆又积威已久。
就是李槐都不敢跟她炸刺儿,曹氏自然更不敢招惹。
老五媳妇儿陈氏,一天到晚长在娘家,见面的机会都少,更别提报复她了。
唯一能够让她有机会报复回去的,也就只有李云心那个死丫头了!
曹氏暗暗盘算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李云心这丫头,以前还有些落单的时候,现在却一天到晚地跟贤哥儿和柔姐儿混在一起。
想抽她一顿,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曹氏气得把牙咬得嘎嘣嘎嘣响,竟然没听见王氏的问话。
直到王氏的熊掌拍到她肩膀上,把她拍得矮了半截,才反应过来。
“大嫂,你寻思啥涅?咋喊你这么半天都不吱声涅?你点火是要做点儿啥?
火我点上了,锅我刷好了,水我也烧上了。
你这边要是没有啥事儿,我可烀猪食去了啊!
咱家猪都饿着呢!”
乔细妹远远地瞅见厨房冒烟,就噌噌噌地跑了过来,那利落劲儿一点儿都不像个老太太。
这会儿正好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听见了王氏的话尾。
王氏一向干活儿利落,怎么这早晚儿了还没喂猪涅?
再一看曹氏的那副狼狈样儿,乔细妹顿时便心中有数儿了。看来老大两口子,果然是翅膀儿硬了,生了二心!
曹氏没发现乔细妹进来了,此时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忙忙地扯住了王氏:
“三弟妹,劳烦你再帮我蒸两锅窝窝头呗!”
老三媳妇儿半点儿都没推辞,爽快地答应了:
“蒸窝窝头儿啊,好说!我做这个最拿手了!”
王氏干脆利落地拿起水瓢,舀了半瓢水,倒进面盆里,拿了根儿筷子,就开始搅和那黑乎乎的杂和面儿。
曹氏刚刚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心口就再次被插了好几刀:
“大嫂啊,不是我说你,你这日子,过得有点儿飘了呀!
干了这老些年活儿了,你咋连个灶坑都点不明白,还连个窝窝头都不会蒸了涅?
你是搬到镇上去了,又不是飞到月亮上成仙了,这过日子还能不吃不喝咋地?”
曹氏强撑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儿,连连点头,还想着给自己遮遮面子:
“唉,三弟妹,你说滴对。
我这不是就伺候你大哥和你大侄孙子了嘛!
做饭啥的,主要都是林氏担起来了。
再者说,我们搁镇上用的是小炉子,再使这大灶台,就难免有点儿手生了。”
王氏一边儿动作麻利地把湿漉漉的杂和面揉成劲道喧软的面团儿,一边儿乐呵呵地瞅着曹氏那身衣裳,继续往曹氏心口插刀子:
“大嫂,你这趟回来,可真是亏大了。”
曹氏看着王氏的眼神落处,发现自己那件胭脂色的比甲,已经黑一道、白一道地,蹭上了许多柴灰。那蜜合色的袄子,还被灶坑门儿崩出来的火星儿,给烧了两个小洞。
她忍不住眼前一黑。
王氏帮着曹氏蒸完了两锅窝窝头儿,李云珠动手切了两碟子咸菜,曹氏自己只用一棵酸菜调了个汤。
乔细妹静静地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一言未发,悄悄地转身走了。
今儿个的早食,比平日里晚了两刻钟。
曹氏又回屋里重新洗漱了一番,最后才上桌。
她头上只简单地梳了一窝丝的发髻,插了银簪子,戴了两朵绒花。
之前那亮闪闪的销金帕子,和明晃晃的两串耳珰,都不见了踪影。虽然衣裳依然有几分鹤立鸡群,看着还是比之前朴素了不少。
珠姐儿穿着半新不旧的挑线白纱衫子,配着天青色比甲,大红色的石榴裙,在一众姐妹之间,也显得姿容分外出众。
见了曹氏和珠姐儿这番模样,李希贤和李云柔对视了一眼,脸色都出奇地柔和下来。
他们之前曾经有过的一点点愧疚,已经彻底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