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度沉默,季十七被薛锦绣的眼神盯的禁了,主动说道:“我先前跟王爷提议过给三殿下下针,下针的风险我也与王爷讲过。”
“什么风险?”薛锦绣问道,见季十七不开口,薛锦绣急了,也不顾郡主的形象,上前拉着季十七的袖子说道:“你倒是说啊!”
季十七长了一张俊俏的书生脸,荤言荤语也对姑娘说了不少。然而,被薛锦绣这么一拉,季十七还是十分惶恐的甩开了薛锦绣的手,“若是好了,三殿下不日就可下床。若是不好,轻则一生昏迷,重则”,季十七没再说下去,他相信薛锦绣足以明白他的意思了。
“若非季先生告诉我,王兄是不是就不肯说了?”薛锦绣含泪问道。
这眼泪,她一早就想落下了。强忍着是因为看到苍玺比她还不容易。若非自己,借着这个机会苍玺明明可以除掉自己的政敌。而今,非但政敌没法除掉,还要去保护一个不止一次伤害过他的人。想到这儿,薛锦绣更是泪如泉涌。
“王兄”,薛锦绣呜咽着喊了一声。
“没事儿,我们就赌一把”,苍玺安慰道,还不忘伸左手拍拍薛锦绣的后背。
闻此一言,薛锦绣哭的更厉害了。一屋子的人都没吱声,安静的等着薛锦绣将一腔的委屈哭完。
一盏茶的功夫后,薛锦绣自己擦干了眼泪。有些时候,委屈攒多了,哭出来就好了。就如同现在的薛锦绣,哭完了、闹完了,心里的委屈也销了一大半。
想明白了其中要害的薛锦绣说道:“王兄,这件事情必须得禀告圣上,让圣上拿主意。我相信圣上也不愿意看着三殿下就在这儿躺一辈子,我这就去求君王令!”
这个方法苍玺何尝没想过?
只是,这桩事情若是闹到了高宗哪儿去,沈贵妃肯承担这么大的风险吗?即便沈贵妃肯,那么周信的那些政敌呢?
此时此刻,苍玺已经毫无退路了。
见苍玺不语,薛锦绣着急了,从架子上扯过披风系上就要往外走,“我去找圣上说,让他拿主意。这是他的儿子,命由他定!”
“站住”,在薛锦绣将要踏出房门的那一瞬苍玺喊住了她,“若是圣上不同意呢?”
闻此一言,薛锦绣一愣。片刻后,冲着苍回眸一笑,轻轻说道:“那我就守着他到他死。”
说完,薛锦绣消失在了凝辉堂的大院子里。
“王爷”,季十七想劝,苍玺摆了摆手,“随她去吧。”
苍玺心里清楚,这桩事情高宗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并非说高宗没有拼一把的胆气,而是一旦失败了,周信一死会引起多少的事端远非苍玺能想到的那么简单!
“让她去碰碰壁也好”,季十七还想开口,却被苍玺这一句话堵了回来。
“你帮我再瞧瞧这右臂吧”,苍玺主动提议。方才看着薛锦绣难过,苍玺没怎么留意自己的胳膊,但现在薛锦绣不哭闹了,也便发觉了这胳膊疼得厉害。
听苍玺这么一说,季十七才仔细瞧了瞧苍玺。眼前的人,眉目依旧,眸子却凹进去了几分,想来是近来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他这脸色,虽说比着周信是好不少,但从这气色上来看,苍玺显然是病了,还病的不轻。
“你着凉了?”,季十七边问道边将推着苍玺坐在椅子上,伸手号着他的脉搏。刚摸着苍玺的脉搏片刻,季十七就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厉声说道:“现在,立刻,回你的星月阁好好养着,都烧成这样了还瞎担心别人的事。”
见苍玺还不回去,季十七瞪了苍玺一眼,“回去,一会儿我给你送药去。”
苍玺应了一声。季十七抬脚就要走,苍玺喊住了季十七。
季十七回头,“还有什么事儿?”
见季十七这副着急为自己煎药的模样,苍玺心里有点难受,欲言又止的说道:“没、没事,我在房间里等你。”
季十七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凝辉堂。
诺大的屋里,只有苍玺与周信两个人。苍玺为周信掖了掖被子角,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苍玺有句话在心里憋了许久,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给季十七听。
薛锦绣在御书房门口等到天黑。
金陵城冬日的黄昏,薛锦绣没怎么瞧过。这一回,高宗是处理完奏折才见了薛锦绣,倒是让她有空闲将这金陵城冬日的黄昏看了个完整。
看着这太阳慢慢落下,薛锦绣深知想到了未来。或许有一天,她能够与周信一同沐浴着夕阳手牵手一起散步。身边还有两个孩子,一个男娃、一个女娃。薛锦绣一只手与周信相挽,另一只手牵着儿子,周信除了牵着薛锦绣之外,还单手将女娃娃抱在怀里。女娃娃的小手,胡乱拍在周信的肩膀上,一家人其乐融融。
周信这一病,薛锦绣彻底想明白了。什么纵身江湖、怀疑人生都是说给没经历过大喜大悲的人听的。当知道生命诚可贵的哪一刻,薛锦绣只想着一人、一庐、四季、安好。
“郡主,圣上请您进去”,胡易辉给薛锦绣行了个礼,谦卑的说道。
薛锦绣笑了笑,站了这么久,高宗终于肯见她了。
进了御书房后,薛锦绣跪在地上给高宗行了个礼。高宗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文案上,头也不抬的给薛锦绣说了句平身。
薛锦绣没起身,跪在地上接着说道:“臣女进宫是有一事相求。”
薛锦绣把话摆在了明面上,高宗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坐下说话吧”,说着指了指下首位子。
薛锦绣没再推辞,坐在椅子上将季十七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了高宗。高宗听完后,沉默了许久,这之间薛锦绣也不敢开口说话。
到最后,高宗以试探性的语气问道:“你是想让朕做决定?”
薛锦绣点了点头,“身体发肤手指父母,圣上是三殿下的父亲,臣女自然要过问圣上的意思。”
高宗吸了口气。这几年,周信常年领兵在外,自己与这个儿子本就不怎么亲厚,但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将周信遣出去,一来是看他又将帅之材,二来是不想让沈贵妃给这个儿子也灌输争夺皇位的思想。
然而,当自己把这个儿子遣出去的哪一刻,就注定了周信会与他生分。他没想到,这个儿子心里竟然有这么多苦,竟然会苦到自尽的程度。
在这一点上,高宗于心有愧。
高宗私心想拼一把。他不相信自己在疆场上征战杀伐了半辈子的儿子会甘心这么一生都躺在床上,如同一个活死人一般。既然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死,为何不抱着儿子还能活过来的期望?
想到这儿,高宗喉头一哽咽。话还没出口就憋回了肚子里。若是周信死了呢?
高宗一怔。
往小处说,是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往大处说,这关乎着江山社稷。
“玺王爷为何不来禀报?”高宗问道。
闻此一言,薛锦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其实,她也不知道苍玺为何不来亲自向高宗禀报。若是真的论起关系远近来,该是苍玺更近一层吧?
“臣女不知”,薛锦绣低头说到。
高宗轻轻应了一声,而后咳了良久。
“圣上该多多保重身体”,待高宗稍微好些后,薛锦绣说道。
高宗点了点头,“老毛病了。”
随后,高宗与薛锦绣谈了许多。他发现,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当时那个缠着他喊皇伯要抱抱的小丫头了。尤其是在周信病了之后,高宗愈发觉得薛锦绣渐渐的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性子与脾气。
“锦绣丫头倒是变了许多”,高宗温柔的笑道。
薛锦绣回了个微笑。好像她今天来御书房不是有求于高宗而是会会老友、叙叙旧情的。
“圣上说笑了。自打知道三殿下自尽的消息后,我似乎觉得没什么比人活着更可贵了的。他这一匕首下去,倒是可以安详的躺在床上,殊不知担心他的人流了多少眼泪、求了多少遍佛祖保佑。”
薛锦绣这话说的老实。
“如果朕不应允你今日的请求呢?”高宗神色凝重的问道。
听高宗这话,薛锦绣一怔,随后笑了笑,“守着他。”
“回去吧,此事容朕载想想”,高宗摆了摆手,示意薛锦绣退下。
薛锦绣没再多言。她懂得分寸,向高宗盈盈一拜后就转身朝着门口走,薛锦绣快出门的时候,高宗突然唤了一声,“锦绣丫头,等一等。”
薛锦绣回头,高宗张了张口,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换成了,“路上小心。”
薛锦绣颔首行了个礼出了御书房。高宗看着她的背影,深感昔日俏皮可爱的薛锦绣恍如隔世。
方才高宗叫住薛锦绣原本是想说:倘若周信有命活过来,定让周信八抬大轿将薛锦绣娶回家。
话到了嘴边之所以又咽下去,是因为高宗觉得说这话太折辱薛锦绣了。周信受伤眼看半月,薛锦绣寸步不离的照顾着,没喊苦没说累。这样的好姑娘岂能与那些个只看重权位的庸脂俗粉一般!
薛锦绣走后,高宗将自己关在御书房良久。直到入了夜,傅莺歌听说高宗将自己关在御书房里晚膳也没用才赶到了御书房。
傅莺歌捧着一碗银耳莲子羹做到了高宗面前,“儿孙自有儿孙福,圣上何必忧心?”
面对着傅莺歌,高宗那一肚子的火都化作柔情。他心里怨的、恨的,恐怕自始至终都是沈氏。
“你知道了?”高宗问道。
傅莺歌点了点头,盛了一勺银耳莲子羹送到高宗嘴边,高宗很给面子的张嘴吃了。见此状况,傅莺歌才开口说道:“依臣妾看,这桩事情圣上既然交给了玺儿就让他全权做主好了。”
闻此一言,高宗眉头轻皱,问道:“你可知若是信儿出了什么意外,玺儿难逃其咎?”
傅莺歌又盛了一勺羹喂到高宗嘴边,“臣妾知道。”
“朕说句不好听的,玺儿是你养大的,你忍心他为沈氏的儿子陪葬?”高宗问道。
傅莺歌笑了笑,“臣妾自然舍不得”,傅莺歌顿了顿,话锋一转,“臣妾私下认为,即便锦绣今儿个不进宫,圣上的这位好义子也会擅作主张。与其让他冒着假传圣旨的名义做这事,倒不如臣妾来求圣上个恩典。”
“你呀”,高宗伸手点了点傅莺歌的额头,随后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朕这一辈子,是让你吃定了。”
闻此一言,傅莺歌冲着高宗直笑,继而俏皮问道:“被臣妾吃定了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太纵着你了”,高宗手背碰了碰傅莺歌的脸蛋,接着说道:“就如同这桩事情,朕原本是不想让玺儿担这个风险的。”
傅莺歌没说话,高宗也没说话。两人心里都清楚,以苍玺的性格这桩事情即便跟他说让他撒手不管,他也不会真的撒手。就比如前阵子,高宗一个劲儿的让苍玺把照顾周信的事情往外推,但碍于薛锦绣的缘故,苍玺硬生生的将这烫手的山芋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不过,在高宗看来,薛锦绣的确是个不错的儿媳妇。
想到这儿,高宗偏头问道:“你觉得锦绣这丫头如何?”
傅莺歌思索了一番,十分认真的分析道:“臣妾说句公道话,锦绣丫头配信儿是足矣的。若是臣妾是信儿的生母,该早早就问长清候要下这个儿媳妇。”
听傅莺歌这话,高宗心里对沈氏的厌恶更深了一分。
昨天,出于安慰,高宗去了沈贵妃哪儿陪她用了顿膳食,说起了薛锦绣的事情。高宗对薛锦绣是赞不绝口,然而沈氏却对薛锦绣诽议颇多,甚至还提起来了十几年前那桩旧事,惹得高宗好一顿烦。
到最后,这顿饭吃的是不欢而散。沈氏哭哭啼啼,高宗满脸丧气。
今日,傅莺歌与高宗想到一块去了。高宗见有人支持自己的意见,心里自然对沈氏多了些不满。
高宗又陪着傅莺歌唠了会子嗑,到最后还亲自将她送回了椒房殿。
回到椒房殿后,傅莺歌翻来覆去就是不得入睡。
她不知道今日自己这多此一举到底是对是错。今日之事,她完全是听胡易辉的禀告以及夭桃从玺王府里传出来的消息自己做的决定。
此时此刻,傅莺歌甚至不知道苍玺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然而,纵观眼下,形势逼人。傅莺歌若是不及时的向高宗争取到这次机会,恐怕再拖延一会儿,高宗自己心里有了主意,这桩事情就难办了。
傅莺歌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年下来她对高宗的这份感情是不是已经变质了。
这几个月,尤其是最近,高宗来椒房殿的次数越来越少。胡易辉禀报说高宗经常将自己关在御书房或者乾清宫,而且一关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胡易辉说是因为朝政,但傅莺歌却觉得高宗是在故意躲着她。
并非只有她这么觉得,而是整个椒房殿里的人都这么觉得。
想到这儿,傅莺歌竟大半宿没睡着。
同样,没睡着的不只有傅莺歌一个人还有苍玺。
用季十七的话来说,苍玺的身体状况可以称得上是单凭这一口气儿吊着精神才不至于垮了。若非苍玺时常生活在这样神经紧绷的状态下,季十七当真不知道苍玺该如何应对眼前的这一切。
此时此刻,苍玺披了件披风坐在书桌前。因着右臂暂时不能活动的缘故,苍玺只能左手写着奏折。儿时,苍玺原本是左手拿笔的。苍玺左手写的字不但不丑,还十分的耐看。然而,苍玺的母妃觉得左手拿笔太怪,遂而硬生生的让苍玺改成了右手拿笔。
没想到,这撂下近二十年的功夫重新拾起来的时候,苍玺非但没有陌生感还觉得十分顺畅。
这封奏折,苍玺一字一句斟酌着。一层是希望高宗能应允给周信下针的事情,二来是将鹅汤的事情一字不假的告诉高宗。
这一封奏折里面,悉数了周延那副丑陋的嘴脸。但高宗会不会办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苍玺心里还真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眼瞧着东边渐渐发亮,苍玺才搁下笔上床睡了觉。
苍玺不急。他奉命照顾三殿下周信,早朝本是不用去的。所以,即便苍玺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也不用担心。他相信,昨儿个薛锦绣进宫见高宗后,高宗心里定是已经有所斟酌。
至于,薛锦绣到底能不能对高宗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苍玺心里还真么有什么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