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姨母那里出来后,魏敏提着糕点路过蒋兰庭所住的春来院,站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到坐在书房里聚精会神看书的他,窗户大开,春风吹拂他鬓角的发,更显得他侧颜轮廓俊美,眉目朗朗,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看似安静身上却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卓青端着茶盘正要送进去,转眼看到魏敏,赶紧跑过来,行礼道:“魏小姐,我这就告诉我家公子去,说小姐来看他了。”
魏敏瞧他眼睛里闪烁着让人冒鸡皮疙瘩的精光,笑得分外热切,赶紧摆摆手,接过若初手里的篮子,从里面拿了一份糕点放到卓青手里的茶盘上,笑道:“不用了,我就是路过这里,过来给兰庭表哥送糕点,你快进去伺候罢,我这就回去了。”
魏敏转头重新看向书房,却见原本正看书的人两只眼正盯着这里,含着打量和别的味道,让她很不舒服,微微拢了秀眉,面上却还是冲着他露出娇憨的笑,转身直接离开了。
蒋兰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这才转回头,他能感觉出来她对自己的善意,她是个很讨喜的小姑娘,活泼聪明又坚强,谁能知道外人眼中的天之骄女也不过是个不为父亲所喜的可怜人儿?
也许是老天给了他们有所联系的缘分,她救他一命,他护她一生平安,如此也好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越发接触让他发现这个女孩身上潜藏着的陌生又让人感兴趣的东西,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经没有了抽身而出的可能。她就像是一味能让人上瘾的药,让他在往后漫长的日子里不得安宁。
第二天天气大好,微风和煦,阳光明媚,魏敏没让扶柳叫起,天刚亮就自己爬起来,穿着粉嫩的桃色衣裙,两边梳起来的发上绑了同色的丝带,更显可爱娇小,跑起来俨然像是朵会跑动的花骨朵。
魏敏这会儿并不乐意在装扮上下功夫,该是玩乐的年纪将时间花费在那些没用的事情上做什么,等她长到十三四岁再好好收拾也不迟,旧主底子好,小小年纪长相就不俗,等长开想来是耀眼夺目的姿色,到时候只要稍稍一收拾还怕人不瞪目?今儿不同往日,三姨母的心思她自然也看得明白,兴许因为在府里长久被压迫的缘故,事事都不冒头,分明想亲近魏亭然,可每次都不过是看一眼就识相地离开,白白便宜了柳云,有大把的时间再爹面前卖弄风骚。
三姨母住在魏府较为偏僻幽静的院子,伺候的人不多,不过样样精细对她这般身份已经是高待了,魏敏还是不满,柳云不过是命好,出生便是嫡女身份,要是细论其他半点都比不上这位三姨母。收拾好情绪,她快步走进屋里,三姨母才梳好头,见她来了,转身站起来,温柔笑道:“今儿怎么起地这么早?太阳还没升上天呢。”
魏敏心里一阵无奈,这位姨母真是个实在人,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依旧平日里最为本分的扮相,一脸,淡妆略显老成的衣裳,如何能得到男人的喜欢?她眯着眼冲着三姨母扮了个鬼脸:“难得和我爹一起出去,我想看姨母有没有好好打扮,谁知道……你这样穿风头都被二姨母给抢走了,明明你长得更好看,为什么是她天天不消停?”
柳竹听她这么抱怨柳云,赶忙拦住她的嘴,红着脸说道:“别胡说,哪有庶女打扮得盖过嫡姐姐的?这不是诚心找骂吗?我这身挺好的……诶,敏姐儿你快别翻了,咱们还是用些东西去前面罢,免得误了时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三姨母就是穿着变成朵花,又能怎样?你压,快别让姨母丢脸了。”
魏敏哪里听得进去,固执地在衣柜里好一阵翻找,这才寻出一件樱草色彩绣并蒂莲花软缎春衫和同色月华裙,笑着撺掇她换上:“怎么是丢脸?你待我好,我自然也想姨母也好过些,你不说,就当我不知道二姨母时常欺负你?”
柳竹低垂着眼,在心里微微叹口气,她有什么资格耍脾气?这么多年早习惯了,不能打扮不能穿好看的衣裳更不能盖过二姐的风头,所有人都觉得二姐肯定能当上魏家的夫人,就连姨娘都叮嘱她不许胡闹,忍了这么多年,不能再一个小孩子手里给惹上乱子,坚定地摇头拒绝道:“不成,你还是不要让姨母为难了。”
魏敏真是恨铁不成钢,指着候在外面的丫头吩咐道:“你们进来伺候三姨母换衣裳,将她给我仔细收拾好了,要是有半点马虎——重罚!”
柳竹本就生得娇小,一身力气都抵不过两个丫头,最后不得不换上,梳好的发被拆开重新挽了当下时兴的发髻,画了稍显浓郁的妆容,将她刻意隐藏的美貌给凸显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魏敏洋洋得意地说:“往后好生伺候三姨母,我不会亏待你们,要是往后再这么不上心,我便将你们发卖出去,找别的高庙装你们这几尊大佛罢。”说完拉着三姨母的手往出走,边笑边说:“我们去祖母那里蹭早饭去,顺便也让她看看我挑的衣裳好看不好看。”
一路上经过的丫头婆子们都停下来多看了柳竹几眼,有些还凑在一处窃窃私语,柳竹一张娇颜更是红得像要滴下水来,等到了老夫人跟前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了。
“竹丫头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抬头?”
魏敏余光瞥到马上就要进来的魏亭然和柳云,脸上的笑意更深,献宝似地问道:“祖母看这一身衣裳好看吗?是我给三姨母挑的,姨母快别羞了,抬起头让大家看看,明明很漂亮的长相偏要藏起来,多……暴……暴殄天物!”
老夫人原本好奇不已地神情顿时被魏敏给逗笑了,跟着起哄:“竹丫头藏什么呢?快给我们看看。亭然来了,你快来帮我们劝劝竹丫头,自打来到我跟前就没抬过头,可是我这老婆子有什么不妥?”
柳竹急了赶忙抬起头来娇嗔道:“老夫人真是冤枉人,光知道捉弄我,敏姐儿真是个胡闹的主儿,我不依就让丫头们摁着我硬来。”
魏亭然目光在看到柳竹那张修饰过的精美容颜时点墨般的黑眸缩了缩,只觉得被一道清亮极美的景致给晃了眼,他很快回过神,向魏老夫人行礼:“母亲。”
魏敏自将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艳收入眼底,当然也没落下二姨母的痛恨和嫉妒,心中洋洋得意,偏挑着这人的痛处戳,小跑到魏亭然身边扯着他的衣袖,一脸天真地问:“爹,你瞧三姨母今儿好看吗?衣裳和首饰都是我选的。”
魏亭然对着女儿那双充满殷切期待的眼神,只得扯出一抹笑,摸着她的头发,点头笑道:“好看,咱们敏姐儿的眼光自是差不了。”
柳云那张精心装扮过的脸立即变得惨白,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一般狠狠地瞪着柳竹,做出一副恨不得将人给撕碎的模样。这个卑贱人居然敢生出与她争抢的心思,有阵子没敲打就忘了自己的本分,在魏家不好发作,等什么时候回家去连带着她不会教女儿的姨娘一并收拾了。
柳竹原本羞涩不已,可是再不经意对上二姐的眸子后带笑的脸上隐隐带了几分忐忑,先前的明媚如光刹那间消失不见,畏手畏脚的让魏敏满脑门的气,好不容易能翻身的机会就这般给浪费了。
她转过头去,果然父亲在看到柳竹这般缩脖子的样子时眼底的那抹欣赏很快荡然无存。
魏老夫人何尝没看到,脸上笑容依旧也不点破,拉着魏敏的手嘱咐道:“敏姐儿可就交代给你们了,别只顾着自己玩耍,要是敏姐儿有什么不妥回来我唯你们是问。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去罢,也能多玩一阵。”
几人告退出来,行至门口只见蒋兰庭已经等候在那里,穿着一身浅蓝色的锦绸衣衫,皮肤白净儒雅俊朗,见着魏亭然施了一礼,清瘦傲然,并不曾因为年纪小而处于弱势。他转眸看到魏敏,唇角上扬,冲她露出一抹笑意。
下人备好了两辆马车,本是想大爷和蒋公子同乘一辆,谁成想柳二小姐就这般坐了上去,他们也不好出声撵人,只得看向大爷,大爷摆摆手也跟着上了马车,惊呆了众人的眼,都只觉得这位脾气骄纵的小姐将是魏家的正经夫人。
魏敏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故作天真地吩咐道:“二姨母说与父亲有话要说,这等小事就不要告诉祖母了,免得祖母多心。”
就连柳竹都分外惊讶地看向魏敏,这般小的年纪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就算二姐是想让众人知晓她将是魏府女主人,可是被小主子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不知检点的人,老夫人不乐意听到那便是不喜欢这位二小姐的意思,那些原本绷紧了身子的人重新松懈下来,笑着扶着魏敏道:“奴才给孙小姐做凳子,您快些上车罢。”
魏敏见他要跪趴在地下,赶忙阻止道:“不必了,我自己上的去。”眼睛却是盯着蒋兰庭,眼睛里满是哀求。
兰庭只觉得好笑不已,这般爱逞能的小丫头,脚下却是不停走到她身边,让她握着自己的手一使力便以不怎么好看的姿势跳了上去,嘴里发出‘嘿呀’地鼓励自己的声响。
待所有人都坐稳了马车这才动起来,魏敏一改方才的欢喜掀起帘子定定地看着外面,竟连兰庭都不理。一旁的柳竹攒着眉头,有几分不确定地问:“敏姐儿,你可还在生姨母的气?姨母……错了。”
兰庭一直坐姿笔挺,眸子低垂看着地面,余光却一直盯着魏敏,听到柳三小姐竟这般低声下气地同魏敏说话,心头微微一顿却也未作言语。
倒是未想到她自己转过头来看着兰庭笑:“表哥做什么偷看我?”最为天真可爱的容颜说这话时坦坦荡荡,双目璀璨如星辰,耀眼无比,直将兰庭一张俊颜看得通红。
魏敏笑着赏了一回兰庭的好颜色,这才抓着三姨母的手说道:“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三姨母好像怕二姨母,您又不比她差什么何必委屈自己?”
柳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心中一阵苦涩,她自己还有她的姨娘都在柳夫人手里捏着,怎么能不怕?这事想必作为魏家嫡小姐的敏姐儿这辈子都不能明白:“你不懂,难得出来玩一趟,还是不要被这些琐事给扰了心神。我听说正巧今儿有集市,若是能成倒不如看看那些讨喜的杂耍,我小时候倒是偷跑出去过一次,可以再街上自由行走的日子真是畅快。”
魏敏心里一阵感慨,在她所在的那个时代这些东西已经被时间抛弃,越来越多高档有品位的东西涌现在人们眼前,可以自由看只是那高攀不上的颓败感,不管在哪里都存在,所有人都陷入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死循环中,上辈子她累得像条狗一样,为了生存费心心思的图谋,哪像现在除了和人斗,其他一切都不愁,过得是真正的上流生活。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倒成了不知饿汉饥饿的饱汉子。
在对上兰庭不认同的眼睛时,她脸上一片羞臊,强逼着自己冲他扮了个鬼脸,拉着三姨母的胳膊小声地说:“对不起,是我嘴太快了,没有顾及到姨母的心情。”
柳竹抚摸着她一头乌亮的头发,爱不释手道:“傻丫头,这没什么。你听外面多热闹,一会儿好好的玩,想要什么姨母给你买,兰庭也是,你和敏姐儿年纪相仿又亲近,我把你也当自己的亲外甥疼。”
兰庭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是觉得柳竹这样的人真不聪明,想来柳夫人就是因为她的实在和胆小才没有对她出手罢,老夫人能看的出他的心思,而对于其他人来说确实难了些。他的目光忍不住再度投在转头看着窗外的魏敏身上,她的身上有洞察一切的精明还有天真烂漫的无知,真真假假让人看不真切。
而在另一辆马车中,柳云柔软的身段紧靠在魏亭然身上,娇嗔道:“你答应过我说只带敏姐儿的,好培养咱们一家三口的感情,才多久你就变卦了,带着那蒋兰庭也就罢了,居然还把柳竹也带上,你看她打扮的花枝招展,为的是什么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我在府里安分的很,是你来招惹我的,现在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我看腻了,不如三妹的沉鱼落雁之色?”
文婷然顿时哭笑不得,点着她的鼻头笑着骂了句调皮,而后连连叹气:“我的心自然是向着你的,只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母亲心里有顾虑,亲口对我说往后就算是名正言顺进府的正室夫人都不许怀有子嗣,这魏家的所有东西只怕是要落入的我好女儿手中了。”
柳云顿时惊得坐起身来,不可置信道:“老夫人是糊涂了不成?家业向来是传男不传女,能生不让生,这可不是诚心让你们魏家绝后吗?宫里的太妃娘娘能答应吗?亭然,我不能答应,以前有姐姐在,我就算再怎么喜欢你都得把感情给压下来,我终于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了,我想和你成亲,更想为你多生子嗣,所以这事我绝不能同意。”
魏亭然头疼地抚着额头,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现在魏家看似是我当家,再背后拍单定案的还是我的母亲,就连我的姑姑太妃娘娘也对她的能力赞不绝口,她可是真正的大权在握,姑姑不会管的,更何况敏姐儿是太妃娘娘心头的珠子,疼的很,比我娘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