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庭本想回去看书,这两天老夫人差人送了许多与经商有关的书籍来,不过粗粗翻了一遍便茅塞顿开,只消好好钻研那条布满迷雾的路定然会豁然开朗。只见魏敏那张娇俏玲珑的脸上满是希望,硬是将到了喉咙的话给咽了下去,罢了,书晚些再看也不迟。
柳竹也不是会将烦心事放在心上不忘的人,这么多年要是把什么都装在心里只怕这会儿早没什么好活了。耳边人声鼎沸,眼前人群熙熙攘攘,小摊上卖的和多年前自己在外面看到的没什么不一样,脸上忍不住绽放出欢快的笑,那个时候傻的很,以为离开了柳家所有事情都不用怕了,可是等她拿起一个可爱的布老虎,想要带走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离了柳家她什么都不是,最后只得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个布老虎乖乖回去了。
她拿起布老虎笑着将视线转向魏敏,却见那孩子正和兰庭站在吹糖麻婆子的摊前,乌亮有神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匠人舞动的手,小嘴微张,孩子气得很,看了眼手里的布老虎重新放回去,每个人惦念的东西不一样,敏姐儿终归和她不同。
兰庭从怀里掏出铜板来付账,他的个头高,和魏敏说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垂下头,看着她的发带随风飘动,在眼睛里绘出一片粉桃般的色彩,声音也跟着柔下来:“还喜欢什么?我们再去买。”
魏敏手捏着竹签,笑盈盈地看着上面那只气势汹汹的公鸡,听到兰庭的话,笑着摇摇头,故作神秘兮兮地贴近他耳边:“我身上带着钱袋子,我只占你一回便宜,我知道你在魏家也不容易,我才不要你为我费钱。”
兰庭怜爱地摸着魏敏的头,俊朗英挺的面容上是干净如春风般的笑,柔声说道:“你且放心,魏家不曾亏待我,我自己也有半点手艺,所以不缺银子,你也不必忧心其他。”他在江南的师从书画大家张忠生,多年勤学苦练,也习了几分真本事,化名隐闲居士作些字画供世人赏玩,后来也算闯出了些许名气,虽不能拼得家财万贯,日常开销倒是半分不愁的。
魏敏总觉得自己的说辞有些不妥,如果说刚开始她是怜悯同情这个人,只是往后接触越深,他身上那股不可言说的傲然之气将她折服,如青竹般的人,总是俗世中让人眼前一亮的存在,小声说:“我没别的意思,怕你要用着银子的地方多,我这是好心帮你省些,让后面跟着的人付就是了,反正花的是我爹的。”
兰庭一手负在身后,嗓音清朗悦耳:“现在只有我在你身边,理当由我来,好了,我瞧见前面好像有杂耍的,我们过去看看罢。”
柳竹看着颇有耐心的蒋兰庭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敏姐儿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主意的,没想到连姐夫都敢顶撞的小丫头在这个表哥面前倒是听话的很。快步追上两人,前面有吞火、顶碗、胸口碎大石的艺人在卖力表演,柳竹本以为从未见过这些的魏敏会惊叹连连,谁成想她却站在那里一脸平静地看着,像是早已见过。
倒是不远处巷子里的口技匠人吸引了她,她兴冲冲地奔过去,那人凭着一张嘴将这世间百态描绘的栩栩如生,不自觉便沉浸在当中,表演完毕,兰庭往托盘里扔了些打赏的钱,看着不远处卖包子的摊子,笑着问:“方才你也未吃多少,这会儿饿不饿?给你买两个包子填填肚子?”说着转头看向柳竹,开口:“我瞧三姨母也未吃多少,和敏姐儿一块吃罢,我们找个地儿边喝茶边吃。”
魏敏走到柳竹身边,抿嘴笑道:“兰庭表哥真好。”不像那个做父亲的人,动动嘴皮子就是,至于是生还是死半点不在意,脸上笑得越开心心中就越发气闷。
柳竹看着那个本该是富家大公子的兰庭站在包子铺前接过包好的纸包,轻声说道:“倒真是为难他了,看着什么都不在意,心爱不知道该有多难过,你往后要多逗他笑笑让他忘了那些难过的事情。说到底也不过还是个孩子,一个人在没有任何依靠的京城……幸亏遇到老夫人和你,这真是他的造化。”
魏敏有时候也在想,如果那天的场景再重新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救下兰庭,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喂饱眼睛,也比便宜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人强,再兰庭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想要的很简单,在保证自己能够安稳活下去的同时,顺便做点好事,以她活过一世的年纪来看,兰庭身上的那道坚韧傲然的劲儿注定会让他走到耀眼的地方,将来若是真的生出什么变故,她也能厚着脸求他收留救济。
兰庭抬手摸着下巴问魏敏:“我脸上有什么不妥?难不成你觉得我更像包子?”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魏敏看着被夕阳昏黄的光围拢起来的如玉公子一阵脸热,黑亮的眸子颇为狼狈地躲闪不敢于他那双闪耀的眼睛相碰,在去茶楼的路上,她忍不住暗骂自己,亏得还是个年纪不小的人,对着十几岁的男娃春心萌动,老牛吃嫩草当真是可耻。
坐在茶楼包间里,她垂着头一下一下地掰着包子往嘴里送,越吃越上瘾,滋味甚好,竟然分不清是包子本就味道好还是因为那个人。她安静地听着三姨母说话,偶尔兰庭也会插一句嘴,也不过几个字,像是盘子里晃动的玉石声响,她总是忍不住想抬头看他一眼,这种呼之欲出的情愫让她乱了心神,在离开回家的时候她故意大步走在前面,想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我方才瞧见前面有一处卖鸟兽的地儿,那只绿毛鹦鹉倒是讨喜的很,还会说吉祥话,我们祖母买回去……”
正是家家户户准备做饭的时候,街上多了些妇人和摊贩讨价还价的声音,她走得太快,被一阵不知从哪里涌来的人给挤得眼花缭乱,最后传入耳中的是兰庭焦急地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他的手分明拉住了自己的胳膊却还是被那些人给撞开了。
魏敏个子小,被动的随着大人们往前走,乌压压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等好不容易得以缓口气的时候眼前是条鲜少有人经过的安静巷子,她转身要走却被一帮流里流气的人给拦了去路,为首的一个男子摸着下巴,邪笑:“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生得细皮嫩肉的,瞧这穿戴看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来,告诉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跟哥哥走,带你回家。”
她在心里冷哼一声,这些人还真当她是三岁小孩子?那阵混乱的人潮,这些人的出现无不告诉她,背后定有人在安排,就算方才她没有走在前面,这些人也会想别的办法来捉她。可是现在四面都被人给围着,想要冲出去是完全不可能,她小胳膊小腿肯定抵不过这些男人的力气,谁想顺风顺水的日子里还会遇上这种事。
兰庭拉着魏敏胳膊的手被人大力撞开后,俊脸顿时如乌云压下来,眼眸里布满寒光,转头看向柳竹,沉声道:“劳烦三姨母去告知魏大爷一声,我瞧着这些人怕是有备而来。”
柳竹被他眼睛里刺骨冷厉的寒光给盯得顿了顿,回过神来赶紧应道:“我,我这就去,你也当心些。”她的话还未说完,兰庭已经跑的不见人影。
伺候的车夫一直停在宽敞的地儿歇觉,听这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柳三小姐说孙小姐失踪了,登时连站都站不稳了,更是慌得没了章法。
柳竹抹了把头上的汗说道:“你快回府去叫人一起找,我去将这事告知姐夫,务必快些,要是真有什么好歹,当心老夫人发怒轻饶不了我等。”
她听说姐夫赶去赴约的地方离这里不远,自己跑两步就能到。那是处春意浓浓的园子,布置的甚是漂亮雅致,门口的人拦下她,她报清了家门那些人才放她进去。
除了让人眼花缭乱的风景,最为耀眼的无不是那些打扮精致的女子,瞧那派头该是正儿八经地小姐,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笑正欢,再最为显眼的凉亭里坐着的公子慵懒而又随意,而对她来说最为在意的那个人靠在椅子里悠闲地品茶,柳云满脸绯红,眼波中流淌着痴恋的情意看着他,不曾转动一下。她的心稍稍顿了顿,这里不该是她这种身份的人该进来的,垂着头往前走,她因为奔跑整个人看起来都狼狈不堪,却不知道自己此时在别人的眼中是何等风情,大而亮的眼珠盈盈含水,如花容颜透出迷人的粉,小嘴微张,浑身上下都透出紧张,在看到自己要找的人的刹那,眼睛里绽放出五彩流光。
柳云看到来人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贝齿紧咬下唇,垂下来的手紧握着自己的衣摆,像是恨不得将它给撕碎了才甘心。偏巧这时坐在魏亭然身边的庆国公府世子徐巍一脸兴味地和他说:“你们魏家到底藏了多少绝色?这后面来的风姿更甚,给兄弟拉拉线儿认识下?”
柳竹用力将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给甩开,现在正是人命关天的时候,她焦急哽咽道:“姐夫,敏姐儿走丢了,您快派人去找罢,我已经让车夫回府里传话了,兰庭也追过去了。要是,要是……可怎么办?”
魏亭然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扣,什么也没说擦着柳竹的身子离开了。柳云看着离开的人恨得牙根都痒,她的风头,好不容易能在京城各家公子小姐面前露脸的机会就被这个庶妹给毁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才提着裙摆追出去。
徐巍盯着柳竹颓然又委屈的背景,转动玉扳指的手蓦地停住,吩咐身边的人道:“你们跟着去找,必须比他们先找到,不然……”
魏亭然,总得让你先欠了人情,才好找你讨要东西。
魏敏的失踪让整座魏府都乱了方寸,魏老夫人本还和赵嬷嬷说这丫头回来定会给自己带新奇玩意儿,谁成想竟是连人都给弄丢了。敏姐儿本就身子不好,要是在外面受了惊讶或是……这可不是要她的老命?
越想心里的火气越重,拍着桌子怒斥道:“几个大人竟然看不住一个孩子,他们到底操得什么心?要是敏姐儿有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他们,我可不管那是谁的宝贝疙瘩,都别想比过我的敏姐儿。”才气完,又红了眼眶,哑着嗓子急道:“这孩子到底再做什么,我都警告过她好几遍了,出门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这可倒好,怕什么来什么。”
赵嬷嬷拍着老夫人的背部帮着顺气,犹豫一阵还是将从近身伺候的下人那里听来的话给说了:“老夫人,您别气,我听说大爷和庆国公府的世子有约,从庄子上回来,就带着那柳二小姐去赴约了,让敏姐儿他们在外面玩够了再回府。”
老夫人听罢怒意更甚,当着满园子伺候的下人的面训斥道:“柳家是怎么教女儿的?竟是这般不知道分寸,以为在外人面前露了脸就能做魏家的媳妇?这次敏姐儿没事儿还好,要是有个好歹,全给我收拾东西滚回江南去,就是柳家人找过来,我还有话说,既然说是陪着敏姐儿来的,成天围在做姐夫的面前成什么样子,亏得还是嫡出小姐,连柳三那个庶出的丫头都比不上。”
府里的下人全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老夫人平日里从不曾发这般大的火,这会儿指名道姓的骂向来是气得狠了,那位柳二小姐为人不实在,老夫人顾着柳家的脸面这才什么话都没有说,哪知这人竟是半点眼色都没有,将老夫人的客气当成纵容,成天地缠着大爷,老夫人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女子做魏家的女主人?
柳竹有些吃力地追上魏亭然,指着前面那条岔开好几条巷子的路说是人就是从那里失去踪影的。柳云抬眼见魏亭然的脸色不好看,指着柳竹痛骂道:“那会儿子看着你实在这才将人交给你,你倒好竟是把人给弄丢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给丢了?成天除了在歪门邪道上下功夫,你还能做什么?要是不想在京城待,我写信给父亲,让人将你送回去,免得你在这里给柳家丢人现眼。”
柳竹脸色惨白,她心里也自责的要死,确实是她大意了,如果她要是像之前那样一直拉着敏姐儿的手就不会……她不怕受任何数落,只是怕对不起大姐,那是对自己好万分的大姐的女儿,自己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她。她本来就不想来京城,这与她来说就是海市蜃楼,不是她这等身份该待的地儿,紧紧地闭了闭眼,咬牙说道:“先把敏姐儿找到,等看到敏姐儿我就回去。”
魏亭然皱了皱眉,不耐烦道:“跟你有什么干系,是这丫头自己不上心,等找到了她我非得好好的让她长长记性。她平日里最乐意和你亲近,要是你回去了,这天下都不得太平了,得了,将这事翻过去,还是找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