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展的消息，我提早告知了蕊儿与夕月，衣服在随后一天也递给了她俩，昨晚下了连绵夜雨，不曾想这一天晴朗，碧空如洗，气温舒适宜人，格外要好。

与黄德权一干人约定的是早间八点，我早早登车，出了闸机却没见着人，烈日阳刚之下，我往回走，躲进地铁窟内，找一台阶坐下，就着水壶啃下几个肉包，约有一刻钟，黄德权才姗姗来迟，他看到了我，抬手正欲呼喊，脚下却是趔趄几步，像是踩着了什么，他扶住柱角，跟犯驴的马儿一样呼哧呼哧地尥蹶子，使劲地磨蹭起鞋底，我拾掇一下，迎上去，瞧到石材地面上有一口青痰，这才明白过来。

他那放大的双瞳往上吊，几近地呼之欲出，牙床狰紧，致使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生生地磕成了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手背可见青筋痉挛，他说：[哪来的野狗随地屙屎，我见了非卸它一条胳膊不可。]

我好心提醒他，那是痰。

他却怒目相向：[胡说，休要欺我不识大体，人类会在公共场合里吐痰吗？这分明是一只染上癫痫的牲口，不害臊，也管不住裤裆，定是主人嫌恶了，正当拿去劏时，逃窜出来的。]

我张了张嘴，慢慢又阖上，竟无言反驳，不仅惊诧于黄德权那指鹿为马的本事长进许多，更是心生恻隐地望向出口，试图力所能及地将目光企及那一位落草流寇，他铁定跑不远，因那两瓣屁股撅得翘而有所掣肘，屎渍还没来得及揩，干成皲裂的一块块黄。

我俩于是蹲在花坛边候着，黄德权卷起西裤裤管，露出花袜子，叼一根马尾巴草，抖腿的频率与街口拖板车等活的散工师傅一致，相互瞧不顺眼。

跟黄德权聊着聊着，话题不一会就会跑偏了。

他对我讲，他舅妈那边一远房亲戚，因为有些笨，别人就喊他蠢子，蠢子谈恋爱，闹不愉快了，女方一怒之下告上村委，那村干部大腹便便，面若银盘，他咪嘻着眼，笑着说分手可以，须平分财产，蠢子两眼瞪直，这谈恋爱分哪门子的家产？

干部说：当然是你的呀。

蠢子：凭什么？

干部便与他讲理：你想呀，吃喝都随你，大闺女的时间也予你赔光了，睡也睡了，这不和结婚一个样。

蠢子细想，也觉得对，可心里仍旧不服，说法律层面也不允许，干部就唬他，说现在这法律改了，拒不执行者相反还要坐牢，蠢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噤声半晌，最后才又问：那既然和结婚没两样，国家为何不发证？

干部又跟他绕了：这不还没结婚嘛，没结婚顶了天，也就发一张单身证，再说了，没有证也落个好，双方也就清白，再找一个那也算头婚，互不耽误，你这是捡了大便宜。

蠢子一合计，认为在理，便也只好认罚。

我说：[你可拉到，这蠢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黄德权哈哈一笑，说：[哪里哪里，我天资聪慧着呢。]

黄德权讲完蠢子，又侃到了金钱与教育。

这年头，万事讲钱，所谓日中则昃，拦路抢劫的也说亏，往年能掳人两百，今年仅一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给我算一盘账本，柴米油盐、人工福利、晋升后勤，关系疏通，哪样不支出，哪样不耗费，就连官府策略变动，赎金都折半，小本生意能经营就算不错了。

这拦路抢劫的，便是资本。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一旦教育缺失，低下的劳动技能本就简单又廉价，年龄阶层愈往低，培训数日，随时可更替，当效能创造不了资本逐利的份额，自是兑不到预期中的薪资报酬，受人榨取，上游科学亦在不断迭选，密集劳动力面临智能高产逐步丧失了竞争的成本优势，又受产业结构升级的二次冲击，淘汰是必然，家庭里的青黄衔接陷入恶性循环。

金字塔理论都懂，越往上，轮廓越窄，千百万的底层，究竟有几个人物能一蹴而就成塔尖，而用金字塔尖屈指可数的成功，教育塔底墨守规矩，本就是一道混淆视听的伪命题，你可以叫他努力向上，那不算诱人歧途，可不应以结果论成败，不成功便成仁的激越理论，愈发激化了社会新分奴忧患的焦虑。

这份焦虑，同样蔓延到两性之间，常听面包与爱情不可兼得，长情敌不过金钱，云云如此，男婚女嫁，绸缪束薪，古来讲究郎才女貌，所谓门当户对的理儿确有先见之明，讲钱媚俗，谈情虚伪，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须自己品，男性在要求女性贞烈从一，应先掂量自己的量级资格，女性明码实价地以货易货，也休怪男性视之流通商品。

结论是，男女双方都贱。

这堂课颠覆我对黄德权一贯二流子的认知，连他挖鼻孔的形象，背对那晨光也绽出了七色普陀光晕，缓缓上升到了云巅。

众人陆续到达。

阿珊先到，高高兴兴的模样好似秋游的小朋友，她揣了一个瑶柱糯米鸡，搁在台阶上，层层剥开那荷叶后，拿瓢羮一勺一勺地喂给黄德权吃，我全程目睹了，龇牙咧嘴的。

尼尔带着许绮蓉，除了两人刻意保持身距、那一份生涩的见外，西装笔挺，风姿绰约，确属精致的才子佳人。

妈宝则身着唐装，单手肩扛一辆锈迹斑驳的自行车，他像是一位伏尔加河上拉纤的苦力，打着赤脚，匍匐地朝这边前进，那车是凤凰牌女士老款，有点年代了，得有半人高，后座挂着一笼鸡禽，细数下来有七只，毛飞了一地，其中一只几乎被撸秃了，红粉的肉身，只剩那凤冠铜目和尾翼上倒插的数根绒刺，蕊儿则伴其身旁，照旧俏皮，背负双手，脚步一颠一颠地。

问妈宝这是意欲何为，蕊儿解释说，步行路上碰上一老奶奶卖鸡，瞧着可怜，妈宝遂连鸡带车全买下来，下坡时脚蹬子不禁踩，一脚就被蹬飞了，车子疾速下滑，偏偏刹车也是坏的，吓得蕊儿花容失色，幸好妈宝双脚有力，他路见不平一声吼，绷直下肢挫住泥地，直至凉鞋底磨出窟窿了，才算停下来。

那鞋自然是要不得了，就近便扔掉。

我们听了不免连连咋舌。

会场不大适宜带鸡进去，我就劝他先找地方寄存，结束再说，他灵光乍闪，反倒是想出在这儿放生的辙儿，把鸡当雀鸟，朝天抛，抓回，又抛一遍，他晕，鸡也晕，若不是蕊儿拦住，他大约还要与鸡一道展翅翱翔。

尼尔说：[你的外国朋友，思维还挺别致的。]

[额，是啊，他是......精致的行为艺术者，对，就是这样。]

我笑得尴尬。

幸有尼尔允诺，不扰人的前提下可带鸡入场，妈宝这才停住荒诞行径，找一帆布蒙住鸡笼，看不见鸡，也听不见鸡打鸣了。

夕月挽着罗志杰，适才也赶到了，还带了一小女孩，八九岁模样，说是姑妈家的孩童，父母正忙活，托她带一天。

小女孩穿一身崭新的绛红色直领对襟褙子，编织的两绺辫遮末了颈项，及腰还差三指，她笑起来，嘴角上扬会形成月牙弧度，相当甜腻，逢客施礼作揖，很是精灵，十分讨人喜。

各打一招呼，相互再介绍一番，便算作认识。

一行十人，一字排开之阵仗着实骇怪，这趟漫展之行，主要为国漫古风，我、夕月与蕊儿，三人皆身穿唐朝的蜀锦霞帔，衫裙环缨彩髻，足具丰腴袅娜，不施粉黛也极是好看，只是蕊儿个子矮，亦步亦趋地跟着，反倒是像替贵人们拖裙摆的丫鬟，她不服气，阔步流星，走出绺子的气势。

妈宝则是一袭皂白的圆领长袍，繝纹刺绣，他手握迦南折扇，头戴软裹幞头，吊牌还没剪，坠在脑后，指不定哪里买的，不去较真看那络腮的异域面相，不听单车那一步一个响的嘎吱声，真有汉唐儒生之风。

罗志杰是一身中规中矩的中山装，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不愿过分标新立异。

其余人皆为正装，要说黄德权与尼尔毕竟是会场主办干事，马虎不得。

展会开场有一段热辣的歌舞秀，群情汹涌，待舞姬退去后，黄德权带一众十一二岁的小朋友，上台再来一段街舞助兴，镁光灯聚拢，炸裂的音乐一响，他目光凌厉，浑身游离跃动，整个团队动作整齐划一，当高潮迭起，众人簇拥成半弧圆，腾出中央，衬着音律节奏呼喊‘YOYOYO’，黄德权大范围托马斯全旋，可差点没转过来，堪堪用脸咯过去的，阿珊搀扶下去时，淤青了一块，虽说糗了点，但众人零星鼓了掌，怎说也算作暖场了。

尼尔与许绮蓉，面对前来接洽的安保队长商榷会场布置仍存有的不足，期间还来了一位男性，据说是业主方，我跟随了几步，听了一些细末，尼尔事无巨细，瞧得出他凡事必躬亲的严谨态度，小黄则带阿珊出了展厅，被尼尔吩咐去将意欲采访的记者身份再核实一遍，妈宝被蕊儿拽得到处跑，好似许久不逛街了，于人群里鱼贯穿梭，至于夕月与刘志杰，相较文静许多，在字画区域走走停停，真像那东苑的公子和王府的郡主，避开家仆来此幽会。

我替他们扼腕一番，顷刻顿住，才恍然我竟是那唯一的闲人。

我暗骂一声夕月，他们去玩，却留我给她带孩子，站在原地消磨踟蹰，我牵着小孩走去食品区，正想看一看那师傅精彩绝伦的山东抛饼技艺，她却拽一拽我衣裳，说是要吃那饼，我想，究竟还是孩子，嘴馋，师傅用铁锨从瓮罐中勾起，成饼比想象中小，我买了两份，一人一张，酱料不要钱，一瓶满的挖到底，将饼面抹了厚厚的一沓。

两人寻一地方坐下，刨掉那一部分灼焦，吃完，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先将身背的迷你小书包提到怀中，从中掏出一盒抽纸，递我一张，才说：[我叫墨萍，是夕月表姐的表妹，您可以叫我萍萍，姐姐您呢？]

我抚一抚她头发，称赞她乖巧兼有修养，说：[我呀，你就叫我神仙姐姐好了。]

我恍惚觉得她眉目抬了一下，掠过一丝讥诮，她将双手摆平，说：[可神仙姐姐，你只买一张小饼，却吃光人家一整瓶酱，神仙眷侣的日子顶不好过吧？]

我涨红了脸，讪讪一笑：[瞧你说的，仙女不也得吃东西。]

她阴阳怪气‘哦’一声，我忙找话题，说：[或者叫我子瑜姐姐也可以，萍萍现在读几年级了呀。]

[附属二小，三年级。]她侧过身子，面向我，说，[姐姐，我们能不能聊稍微有些层次的话题，你问的，枯燥又例牌。]

我没想她逻辑水准不错，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大人，我说：[那你认为聊什么？]

[我妈妈，也就是夕月表姐的姑妈，叫我随夕月表姐一同，不止是玩耍，其实还有一目的。]

[什么目的？]

[替夕月姐姐把关，看她新认识的男友有没败坏品德的行为。]

我不禁瞪大双眼，说：[你这年纪，能看出她男友有什么不轨企图吗？]

[轻视他人是一种卑鄙的行径，社会在跨越，学生也在进步，八十年代初三的课件，现在只是小学六年级的基础，人分长幼，连教育亦有先后，答题须先审题，作文先拟提纲，察言观色是洞见深浅的能力，关乎敏锐，无关年岁，未成年人可不定会比成年人逊色，何况，我这趟来，还是有帮手。]

她一席话讲得有礼有节，真不像泛泛之辈，我错愕半晌，拱手想问这位少侠师承何门何派，尊上高姓大名，想一想多余，就问她后话：[什么帮手？]

她轻盈一笑，拿手指我。

[我？怎么这么说呢。]

[我雇你帮我盯梢那个男人。]

我不免腹诽，笑说：[小孩子就不要胡乱干涉大人的私生活，况且，你懂什么叫雇佣吗？]

[当然。]

她摸一摸下颌，一双潋眉蹙紧，看起来是在认真思索。

[异性是通过感官的刺激，促使身体组织分泌多巴胺，这种量级足以让生物异常兴奋，噢，像姐姐这样的，遇上心仪男生，多半会不自觉地咬唇、撅腚、血压抬升以致双目眩晕。]

[打住，其实不必细细讲解。]

她从衣兜里揣出一捆红票，松掉橡皮筋，红票里分捡出一张二十，朝我扬一扬。

[这可收买不了我。]

她又多抽两张二十。

[我是有节操的。]

她皱一皱眉，筹码一瞬拔到三百元，我二话不说接过，丝毫不讲客气，捅入口袋里?一遍，确有三百的分量，道：[说吧，让我怎么干。]

她倒是没想到我忽然如此爽快了，有些不适应，片刻才说：[子瑜姐姐只消帮我看着他，记录下他平日下班喜欢去哪，生活嗜好，娱乐项目等即可。]

[这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墨萍摇一摇头，说：[晒过的谷麦，要先经过筛糠，资料也一样，首先需要收集庞大繁杂的原始数据，再通过多重规律反复解析，排除掉不可能，复盘推演出各项理想概率，才能得出最优解。]

夕月本就是觉悟甚高的高材生，今番又见识了一小妖，这宗族血脉果非虚传，我一想到将来说不准会有人将我也研究得明明白白，丝毫藏不住端倪，好似出门就裸奔，不免胆颤心惊。

于是，我被轻易收买了，莫名其妙成了一名他人安插的眼线。

中午吃了公司的工作简餐，午后有一段插叙，妈宝瞧不出竟会河北梆子，与一名热爱梨园戏曲的阿姨搭档，合唱一曲《辕门斩子》，动作词句不可谓不精炼，虽稍有口音之瑕疵，可属实令人耳目一新，赢得围观的小老头们一片叫好，阿姨奖励他一枚社团胸针，他赠阿姨一只秃毛鸡。

实在逛不动了，我便与墨萍杵在人少的地方，正缝尼尔和黄德权几人过来，黄德权说一切顺利，剩下的只需打下手的人盯着，一切按部就班便是了。

漫展的消息，我提早告知了蕊儿与夕月，衣服在随后一天也递给了她俩，昨晚下了连绵夜雨，不曾想这一天晴朗，碧空如洗，气温舒适宜人，格外要好。

与黄德权一干人约定的是早间八点，我早早登车，出了闸机却没见着人，烈日阳刚之下，我往回走，躲进地铁窟内，找一台阶坐下，就着水壶啃下几个肉包，约有一刻钟，黄德权才姗姗来迟，他看到了我，抬手正欲呼喊，脚下却是趔趄几步，像是踩着了什么，他扶住柱角，跟犯驴的马儿一样呼哧呼哧地尥蹶子，使劲地磨蹭起鞋底，我拾掇一下，迎上去，瞧到石材地面上有一口青痰，这才明白过来。

他那放大的双瞳往上吊，几近地呼之欲出，牙床狰紧，致使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生生地磕成了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手背可见青筋痉挛，他说：[哪来的野狗随地屙屎，我见了非卸它一条胳膊不可。]

我好心提醒他，那是痰。

他却怒目相向：[胡说，休要欺我不识大体，人类会在公共场合里吐痰吗？这分明是一只染上癫痫的牲口，不害臊，也管不住裤裆，定是主人嫌恶了，正当拿去劏时，逃窜出来的。]

我张了张嘴，慢慢又阖上，竟无言反驳，不仅惊诧于黄德权那指鹿为马的本事长进许多，更是心生恻隐地望向出口，试图力所能及地将目光企及那一位落草流寇，他铁定跑不远，因那两瓣屁股撅得翘而有所掣肘，屎渍还没来得及揩，干成皲裂的一块块黄。

我俩于是蹲在花坛边候着，黄德权卷起西裤裤管，露出花袜子，叼一根马尾巴草，抖腿的频率与街口拖板车等活的散工师傅一致，相互瞧不顺眼。

跟黄德权聊着聊着，话题不一会就会跑偏了。

他对我讲，他舅妈那边一远房亲戚，因为有些笨，别人就喊他蠢子，蠢子谈恋爱，闹不愉快了，女方一怒之下告上村委，那村干部大腹便便，面若银盘，他咪嘻着眼，笑着说分手可以，须平分财产，蠢子两眼瞪直，这谈恋爱分哪门子的家产？

干部说：当然是你的呀。

蠢子：凭什么？

干部便与他讲理：你想呀，吃喝都随你，大闺女的时间也予你赔光了，睡也睡了，这不和结婚一个样。

蠢子细想，也觉得对，可心里仍旧不服，说法律层面也不允许，干部就唬他，说现在这法律改了，拒不执行者相反还要坐牢，蠢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噤声半晌，最后才又问：那既然和结婚没两样，国家为何不发证？

干部又跟他绕了：这不还没结婚嘛，没结婚顶了天，也就发一张单身证，再说了，没有证也落个好，双方也就清白，再找一个那也算头婚，互不耽误，你这是捡了大便宜。

蠢子一合计，认为在理，便也只好认罚。

我说：[你可拉到，这蠢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黄德权哈哈一笑，说：[哪里哪里，我天资聪慧着呢。]

黄德权讲完蠢子，又侃到了金钱与教育。

这年头，万事讲钱，所谓日中则昃，拦路抢劫的也说亏，往年能掳人两百，今年仅一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给我算一盘账本，柴米油盐、人工福利、晋升后勤，关系疏通，哪样不支出，哪样不耗费，就连官府策略变动，赎金都折半，小本生意能经营就算不错了。

这拦路抢劫的，便是资本。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一旦教育缺失，低下的劳动技能本就简单又廉价，年龄阶层愈往低，培训数日，随时可更替，当效能创造不了资本逐利的份额，自是兑不到预期中的薪资报酬，受人榨取，上游科学亦在不断迭选，密集劳动力面临智能高产逐步丧失了竞争的成本优势，又受产业结构升级的二次冲击，淘汰是必然，家庭里的青黄衔接陷入恶性循环。

金字塔理论都懂，越往上，轮廓越窄，千百万的底层，究竟有几个人物能一蹴而就成塔尖，而用金字塔尖屈指可数的成功，教育塔底墨守规矩，本就是一道混淆视听的伪命题，你可以叫他努力向上，那不算诱人歧途，可不应以结果论成败，不成功便成仁的激越理论，愈发激化了社会新分奴忧患的焦虑。

这份焦虑，同样蔓延到两性之间，常听面包与爱情不可兼得，长情敌不过金钱，云云如此，男婚女嫁，绸缪束薪，古来讲究郎才女貌，所谓门当户对的理儿确有先见之明，讲钱媚俗，谈情虚伪，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须自己品，男性在要求女性贞烈从一，应先掂量自己的量级资格，女性明码实价地以货易货，也休怪男性视之流通商品。

结论是，男女双方都贱。

这堂课颠覆我对黄德权一贯二流子的认知，连他挖鼻孔的形象，背对那晨光也绽出了七色普陀光晕，缓缓上升到了云巅。

众人陆续到达。

阿珊先到，高高兴兴的模样好似秋游的小朋友，她揣了一个瑶柱糯米鸡，搁在台阶上，层层剥开那荷叶后，拿瓢羮一勺一勺地喂给黄德权吃，我全程目睹了，龇牙咧嘴的。

尼尔带着许绮蓉，除了两人刻意保持身距、那一份生涩的见外，西装笔挺，风姿绰约，确属精致的才子佳人。

妈宝则身着唐装，单手肩扛一辆锈迹斑驳的自行车，他像是一位伏尔加河上拉纤的苦力，打着赤脚，匍匐地朝这边前进，那车是凤凰牌女士老款，有点年代了，得有半人高，后座挂着一笼鸡禽，细数下来有七只，毛飞了一地，其中一只几乎被撸秃了，红粉的肉身，只剩那凤冠铜目和尾翼上倒插的数根绒刺，蕊儿则伴其身旁，照旧俏皮，背负双手，脚步一颠一颠地。

问妈宝这是意欲何为，蕊儿解释说，步行路上碰上一老奶奶卖鸡，瞧着可怜，妈宝遂连鸡带车全买下来，下坡时脚蹬子不禁踩，一脚就被蹬飞了，车子疾速下滑，偏偏刹车也是坏的，吓得蕊儿花容失色，幸好妈宝双脚有力，他路见不平一声吼，绷直下肢挫住泥地，直至凉鞋底磨出窟窿了，才算停下来。

那鞋自然是要不得了，就近便扔掉。

我们听了不免连连咋舌。

会场不大适宜带鸡进去，我就劝他先找地方寄存，结束再说，他灵光乍闪，反倒是想出在这儿放生的辙儿，把鸡当雀鸟，朝天抛，抓回，又抛一遍，他晕，鸡也晕，若不是蕊儿拦住，他大约还要与鸡一道展翅翱翔。

尼尔说：[你的外国朋友，思维还挺别致的。]

[额，是啊，他是......精致的行为艺术者，对，就是这样。]

我笑得尴尬。

幸有尼尔允诺，不扰人的前提下可带鸡入场，妈宝这才停住荒诞行径，找一帆布蒙住鸡笼，看不见鸡，也听不见鸡打鸣了。

夕月挽着罗志杰，适才也赶到了，还带了一小女孩，八九岁模样，说是姑妈家的孩童，父母正忙活，托她带一天。

小女孩穿一身崭新的绛红色直领对襟褙子，编织的两绺辫遮末了颈项，及腰还差三指，她笑起来，嘴角上扬会形成月牙弧度，相当甜腻，逢客施礼作揖，很是精灵，十分讨人喜。

各打一招呼，相互再介绍一番，便算作认识。

一行十人，一字排开之阵仗着实骇怪，这趟漫展之行，主要为国漫古风，我、夕月与蕊儿，三人皆身穿唐朝的蜀锦霞帔，衫裙环缨彩髻，足具丰腴袅娜，不施粉黛也极是好看，只是蕊儿个子矮，亦步亦趋地跟着，反倒是像替贵人们拖裙摆的丫鬟，她不服气，阔步流星，走出绺子的气势。

妈宝则是一袭皂白的圆领长袍，繝纹刺绣，他手握迦南折扇，头戴软裹幞头，吊牌还没剪，坠在脑后，指不定哪里买的，不去较真看那络腮的异域面相，不听单车那一步一个响的嘎吱声，真有汉唐儒生之风。

罗志杰是一身中规中矩的中山装，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不愿过分标新立异。

其余人皆为正装，要说黄德权与尼尔毕竟是会场主办干事，马虎不得。

展会开场有一段热辣的歌舞秀，群情汹涌，待舞姬退去后，黄德权带一众十一二岁的小朋友，上台再来一段街舞助兴，镁光灯聚拢，炸裂的音乐一响，他目光凌厉，浑身游离跃动，整个团队动作整齐划一，当高潮迭起，众人簇拥成半弧圆，腾出中央，衬着音律节奏呼喊‘YOYOYO’，黄德权大范围托马斯全旋，可差点没转过来，堪堪用脸咯过去的，阿珊搀扶下去时，淤青了一块，虽说糗了点，但众人零星鼓了掌，怎说也算作暖场了。

尼尔与许绮蓉，面对前来接洽的安保队长商榷会场布置仍存有的不足，期间还来了一位男性，据说是业主方，我跟随了几步，听了一些细末，尼尔事无巨细，瞧得出他凡事必躬亲的严谨态度，小黄则带阿珊出了展厅，被尼尔吩咐去将意欲采访的记者身份再核实一遍，妈宝被蕊儿拽得到处跑，好似许久不逛街了，于人群里鱼贯穿梭，至于夕月与刘志杰，相较文静许多，在字画区域走走停停，真像那东苑的公子和王府的郡主，避开家仆来此幽会。

我替他们扼腕一番，顷刻顿住，才恍然我竟是那唯一的闲人。

我暗骂一声夕月，他们去玩，却留我给她带孩子，站在原地消磨踟蹰，我牵着小孩走去食品区，正想看一看那师傅精彩绝伦的山东抛饼技艺，她却拽一拽我衣裳，说是要吃那饼，我想，究竟还是孩子，嘴馋，师傅用铁锨从瓮罐中勾起，成饼比想象中小，我买了两份，一人一张，酱料不要钱，一瓶满的挖到底，将饼面抹了厚厚的一沓。

两人寻一地方坐下，刨掉那一部分灼焦，吃完，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先将身背的迷你小书包提到怀中，从中掏出一盒抽纸，递我一张，才说：[我叫墨萍，是夕月表姐的表妹，您可以叫我萍萍，姐姐您呢？]

我抚一抚她头发，称赞她乖巧兼有修养，说：[我呀，你就叫我神仙姐姐好了。]

我恍惚觉得她眉目抬了一下，掠过一丝讥诮，她将双手摆平，说：[可神仙姐姐，你只买一张小饼，却吃光人家一整瓶酱，神仙眷侣的日子顶不好过吧？]

我涨红了脸，讪讪一笑：[瞧你说的，仙女不也得吃东西。]

她阴阳怪气‘哦’一声，我忙找话题，说：[或者叫我子瑜姐姐也可以，萍萍现在读几年级了呀。]

[附属二小，三年级。]她侧过身子，面向我，说，[姐姐，我们能不能聊稍微有些层次的话题，你问的，枯燥又例牌。]

我没想她逻辑水准不错，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大人，我说：[那你认为聊什么？]

[我妈妈，也就是夕月表姐的姑妈，叫我随夕月表姐一同，不止是玩耍，其实还有一目的。]

[什么目的？]

[替夕月姐姐把关，看她新认识的男友有没败坏品德的行为。]

我不禁瞪大双眼，说：[你这年纪，能看出她男友有什么不轨企图吗？]

[轻视他人是一种卑鄙的行径，社会在跨越，学生也在进步，八十年代初三的课件，现在只是小学六年级的基础，人分长幼，连教育亦有先后，答题须先审题，作文先拟提纲，察言观色是洞见深浅的能力，关乎敏锐，无关年岁，未成年人可不定会比成年人逊色，何况，我这趟来，还是有帮手。]

她一席话讲得有礼有节，真不像泛泛之辈，我错愕半晌，拱手想问这位少侠师承何门何派，尊上高姓大名，想一想多余，就问她后话：[什么帮手？]

她轻盈一笑，拿手指我。

[我？怎么这么说呢。]

[我雇你帮我盯梢那个男人。]

我不免腹诽，笑说：[小孩子就不要胡乱干涉大人的私生活，况且，你懂什么叫雇佣吗？]

[当然。]

她摸一摸下颌，一双潋眉蹙紧，看起来是在认真思索。

[异性是通过感官的刺激，促使身体组织分泌多巴胺，这种量级足以让生物异常兴奋，噢，像姐姐这样的，遇上心仪男生，多半会不自觉地咬唇、撅腚、血压抬升以致双目眩晕。]

[打住，其实不必细细讲解。]

她从衣兜里揣出一捆红票，松掉橡皮筋，红票里分捡出一张二十，朝我扬一扬。

[这可收买不了我。]

她又多抽两张二十。

[我是有节操的。]

她皱一皱眉，筹码一瞬拔到三百元，我二话不说接过，丝毫不讲客气，捅入口袋里?一遍，确有三百的分量，道：[说吧，让我怎么干。]

她倒是没想到我忽然如此爽快了，有些不适应，片刻才说：[子瑜姐姐只消帮我看着他，记录下他平日下班喜欢去哪，生活嗜好，娱乐项目等即可。]

[这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墨萍摇一摇头，说：[晒过的谷麦，要先经过筛糠，资料也一样，首先需要收集庞大繁杂的原始数据，再通过多重规律反复解析，排除掉不可能，复盘推演出各项理想概率，才能得出最优解。]

夕月本就是觉悟甚高的高材生，今番又见识了一小妖，这宗族血脉果非虚传，我一想到将来说不准会有人将我也研究得明明白白，丝毫藏不住端倪，好似出门就裸奔，不免胆颤心惊。

于是，我被轻易收买了，莫名其妙成了一名他人安插的眼线。

中午吃了公司的工作简餐，午后有一段插叙，妈宝瞧不出竟会河北梆子，与一名热爱梨园戏曲的阿姨搭档，合唱一曲《辕门斩子》，动作词句不可谓不精炼，虽稍有口音之瑕疵，可属实令人耳目一新，赢得围观的小老头们一片叫好，阿姨奖励他一枚社团胸针，他赠阿姨一只秃毛鸡。

实在逛不动了，我便与墨萍杵在人少的地方，正缝尼尔和黄德权几人过来，黄德权说一切顺利，剩下的只需打下手的人盯着，一切按部就班便是了。

漫展的消息，我提早告知了蕊儿与夕月，衣服在随后一天也递给了她俩，昨晚下了连绵夜雨，不曾想这一天晴朗，碧空如洗，气温舒适宜人，格外要好。

与黄德权一干人约定的是早间八点，我早早登车，出了闸机却没见着人，烈日阳刚之下，我往回走，躲进地铁窟内，找一台阶坐下，就着水壶啃下几个肉包，约有一刻钟，黄德权才姗姗来迟，他看到了我，抬手正欲呼喊，脚下却是趔趄几步，像是踩着了什么，他扶住柱角，跟犯驴的马儿一样呼哧呼哧地尥蹶子，使劲地磨蹭起鞋底，我拾掇一下，迎上去，瞧到石材地面上有一口青痰，这才明白过来。

他那放大的双瞳往上吊，几近地呼之欲出，牙床狰紧，致使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生生地磕成了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手背可见青筋痉挛，他说：[哪来的野狗随地屙屎，我见了非卸它一条胳膊不可。]

我好心提醒他，那是痰。

他却怒目相向：[胡说，休要欺我不识大体，人类会在公共场合里吐痰吗？这分明是一只染上癫痫的牲口，不害臊，也管不住裤裆，定是主人嫌恶了，正当拿去劏时，逃窜出来的。]

我张了张嘴，慢慢又阖上，竟无言反驳，不仅惊诧于黄德权那指鹿为马的本事长进许多，更是心生恻隐地望向出口，试图力所能及地将目光企及那一位落草流寇，他铁定跑不远，因那两瓣屁股撅得翘而有所掣肘，屎渍还没来得及揩，干成皲裂的一块块黄。

我俩于是蹲在花坛边候着，黄德权卷起西裤裤管，露出花袜子，叼一根马尾巴草，抖腿的频率与街口拖板车等活的散工师傅一致，相互瞧不顺眼。

跟黄德权聊着聊着，话题不一会就会跑偏了。

他对我讲，他舅妈那边一远房亲戚，因为有些笨，别人就喊他蠢子，蠢子谈恋爱，闹不愉快了，女方一怒之下告上村委，那村干部大腹便便，面若银盘，他咪嘻着眼，笑着说分手可以，须平分财产，蠢子两眼瞪直，这谈恋爱分哪门子的家产？

干部说：当然是你的呀。

蠢子：凭什么？

干部便与他讲理：你想呀，吃喝都随你，大闺女的时间也予你赔光了，睡也睡了，这不和结婚一个样。

蠢子细想，也觉得对，可心里仍旧不服，说法律层面也不允许，干部就唬他，说现在这法律改了，拒不执行者相反还要坐牢，蠢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噤声半晌，最后才又问：那既然和结婚没两样，国家为何不发证？

干部又跟他绕了：这不还没结婚嘛，没结婚顶了天，也就发一张单身证，再说了，没有证也落个好，双方也就清白，再找一个那也算头婚，互不耽误，你这是捡了大便宜。

蠢子一合计，认为在理，便也只好认罚。

我说：[你可拉到，这蠢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黄德权哈哈一笑，说：[哪里哪里，我天资聪慧着呢。]

黄德权讲完蠢子，又侃到了金钱与教育。

这年头，万事讲钱，所谓日中则昃，拦路抢劫的也说亏，往年能掳人两百，今年仅一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给我算一盘账本，柴米油盐、人工福利、晋升后勤，关系疏通，哪样不支出，哪样不耗费，就连官府策略变动，赎金都折半，小本生意能经营就算不错了。

这拦路抢劫的，便是资本。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一旦教育缺失，低下的劳动技能本就简单又廉价，年龄阶层愈往低，培训数日，随时可更替，当效能创造不了资本逐利的份额，自是兑不到预期中的薪资报酬，受人榨取，上游科学亦在不断迭选，密集劳动力面临智能高产逐步丧失了竞争的成本优势，又受产业结构升级的二次冲击，淘汰是必然，家庭里的青黄衔接陷入恶性循环。

金字塔理论都懂，越往上，轮廓越窄，千百万的底层，究竟有几个人物能一蹴而就成塔尖，而用金字塔尖屈指可数的成功，教育塔底墨守规矩，本就是一道混淆视听的伪命题，你可以叫他努力向上，那不算诱人歧途，可不应以结果论成败，不成功便成仁的激越理论，愈发激化了社会新分奴忧患的焦虑。

这份焦虑，同样蔓延到两性之间，常听面包与爱情不可兼得，长情敌不过金钱，云云如此，男婚女嫁，绸缪束薪，古来讲究郎才女貌，所谓门当户对的理儿确有先见之明，讲钱媚俗，谈情虚伪，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须自己品，男性在要求女性贞烈从一，应先掂量自己的量级资格，女性明码实价地以货易货，也休怪男性视之流通商品。

结论是，男女双方都贱。

这堂课颠覆我对黄德权一贯二流子的认知，连他挖鼻孔的形象，背对那晨光也绽出了七色普陀光晕，缓缓上升到了云巅。

众人陆续到达。

阿珊先到，高高兴兴的模样好似秋游的小朋友，她揣了一个瑶柱糯米鸡，搁在台阶上，层层剥开那荷叶后，拿瓢羮一勺一勺地喂给黄德权吃，我全程目睹了，龇牙咧嘴的。

尼尔带着许绮蓉，除了两人刻意保持身距、那一份生涩的见外，西装笔挺，风姿绰约，确属精致的才子佳人。

妈宝则身着唐装，单手肩扛一辆锈迹斑驳的自行车，他像是一位伏尔加河上拉纤的苦力，打着赤脚，匍匐地朝这边前进，那车是凤凰牌女士老款，有点年代了，得有半人高，后座挂着一笼鸡禽，细数下来有七只，毛飞了一地，其中一只几乎被撸秃了，红粉的肉身，只剩那凤冠铜目和尾翼上倒插的数根绒刺，蕊儿则伴其身旁，照旧俏皮，背负双手，脚步一颠一颠地。

问妈宝这是意欲何为，蕊儿解释说，步行路上碰上一老奶奶卖鸡，瞧着可怜，妈宝遂连鸡带车全买下来，下坡时脚蹬子不禁踩，一脚就被蹬飞了，车子疾速下滑，偏偏刹车也是坏的，吓得蕊儿花容失色，幸好妈宝双脚有力，他路见不平一声吼，绷直下肢挫住泥地，直至凉鞋底磨出窟窿了，才算停下来。

那鞋自然是要不得了，就近便扔掉。

我们听了不免连连咋舌。

会场不大适宜带鸡进去，我就劝他先找地方寄存，结束再说，他灵光乍闪，反倒是想出在这儿放生的辙儿，把鸡当雀鸟，朝天抛，抓回，又抛一遍，他晕，鸡也晕，若不是蕊儿拦住，他大约还要与鸡一道展翅翱翔。

尼尔说：[你的外国朋友，思维还挺别致的。]

[额，是啊，他是......精致的行为艺术者，对，就是这样。]

我笑得尴尬。

幸有尼尔允诺，不扰人的前提下可带鸡入场，妈宝这才停住荒诞行径，找一帆布蒙住鸡笼，看不见鸡，也听不见鸡打鸣了。

夕月挽着罗志杰，适才也赶到了，还带了一小女孩，八九岁模样，说是姑妈家的孩童，父母正忙活，托她带一天。

小女孩穿一身崭新的绛红色直领对襟褙子，编织的两绺辫遮末了颈项，及腰还差三指，她笑起来，嘴角上扬会形成月牙弧度，相当甜腻，逢客施礼作揖，很是精灵，十分讨人喜。

各打一招呼，相互再介绍一番，便算作认识。

一行十人，一字排开之阵仗着实骇怪，这趟漫展之行，主要为国漫古风，我、夕月与蕊儿，三人皆身穿唐朝的蜀锦霞帔，衫裙环缨彩髻，足具丰腴袅娜，不施粉黛也极是好看，只是蕊儿个子矮，亦步亦趋地跟着，反倒是像替贵人们拖裙摆的丫鬟，她不服气，阔步流星，走出绺子的气势。

妈宝则是一袭皂白的圆领长袍，繝纹刺绣，他手握迦南折扇，头戴软裹幞头，吊牌还没剪，坠在脑后，指不定哪里买的，不去较真看那络腮的异域面相，不听单车那一步一个响的嘎吱声，真有汉唐儒生之风。

罗志杰是一身中规中矩的中山装，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不愿过分标新立异。

其余人皆为正装，要说黄德权与尼尔毕竟是会场主办干事，马虎不得。

展会开场有一段热辣的歌舞秀，群情汹涌，待舞姬退去后，黄德权带一众十一二岁的小朋友，上台再来一段街舞助兴，镁光灯聚拢，炸裂的音乐一响，他目光凌厉，浑身游离跃动，整个团队动作整齐划一，当高潮迭起，众人簇拥成半弧圆，腾出中央，衬着音律节奏呼喊‘YOYOYO’，黄德权大范围托马斯全旋，可差点没转过来，堪堪用脸咯过去的，阿珊搀扶下去时，淤青了一块，虽说糗了点，但众人零星鼓了掌，怎说也算作暖场了。

尼尔与许绮蓉，面对前来接洽的安保队长商榷会场布置仍存有的不足，期间还来了一位男性，据说是业主方，我跟随了几步，听了一些细末，尼尔事无巨细，瞧得出他凡事必躬亲的严谨态度，小黄则带阿珊出了展厅，被尼尔吩咐去将意欲采访的记者身份再核实一遍，妈宝被蕊儿拽得到处跑，好似许久不逛街了，于人群里鱼贯穿梭，至于夕月与刘志杰，相较文静许多，在字画区域走走停停，真像那东苑的公子和王府的郡主，避开家仆来此幽会。

我替他们扼腕一番，顷刻顿住，才恍然我竟是那唯一的闲人。

我暗骂一声夕月，他们去玩，却留我给她带孩子，站在原地消磨踟蹰，我牵着小孩走去食品区，正想看一看那师傅精彩绝伦的山东抛饼技艺，她却拽一拽我衣裳，说是要吃那饼，我想，究竟还是孩子，嘴馋，师傅用铁锨从瓮罐中勾起，成饼比想象中小，我买了两份，一人一张，酱料不要钱，一瓶满的挖到底，将饼面抹了厚厚的一沓。

两人寻一地方坐下，刨掉那一部分灼焦，吃完，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先将身背的迷你小书包提到怀中，从中掏出一盒抽纸，递我一张，才说：[我叫墨萍，是夕月表姐的表妹，您可以叫我萍萍，姐姐您呢？]

我抚一抚她头发，称赞她乖巧兼有修养，说：[我呀，你就叫我神仙姐姐好了。]

我恍惚觉得她眉目抬了一下，掠过一丝讥诮，她将双手摆平，说：[可神仙姐姐，你只买一张小饼，却吃光人家一整瓶酱，神仙眷侣的日子顶不好过吧？]

我涨红了脸，讪讪一笑：[瞧你说的，仙女不也得吃东西。]

她阴阳怪气‘哦’一声，我忙找话题，说：[或者叫我子瑜姐姐也可以，萍萍现在读几年级了呀。]

[附属二小，三年级。]她侧过身子，面向我，说，[姐姐，我们能不能聊稍微有些层次的话题，你问的，枯燥又例牌。]

我没想她逻辑水准不错，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大人，我说：[那你认为聊什么？]

[我妈妈，也就是夕月表姐的姑妈，叫我随夕月表姐一同，不止是玩耍，其实还有一目的。]

[什么目的？]

[替夕月姐姐把关，看她新认识的男友有没败坏品德的行为。]

我不禁瞪大双眼，说：[你这年纪，能看出她男友有什么不轨企图吗？]

[轻视他人是一种卑鄙的行径，社会在跨越，学生也在进步，八十年代初三的课件，现在只是小学六年级的基础，人分长幼，连教育亦有先后，答题须先审题，作文先拟提纲，察言观色是洞见深浅的能力，关乎敏锐，无关年岁，未成年人可不定会比成年人逊色，何况，我这趟来，还是有帮手。]

她一席话讲得有礼有节，真不像泛泛之辈，我错愕半晌，拱手想问这位少侠师承何门何派，尊上高姓大名，想一想多余，就问她后话：[什么帮手？]

她轻盈一笑，拿手指我。

[我？怎么这么说呢。]

[我雇你帮我盯梢那个男人。]

我不免腹诽，笑说：[小孩子就不要胡乱干涉大人的私生活，况且，你懂什么叫雇佣吗？]

[当然。]

她摸一摸下颌，一双潋眉蹙紧，看起来是在认真思索。

[异性是通过感官的刺激，促使身体组织分泌多巴胺，这种量级足以让生物异常兴奋，噢，像姐姐这样的，遇上心仪男生，多半会不自觉地咬唇、撅腚、血压抬升以致双目眩晕。]

[打住，其实不必细细讲解。]

她从衣兜里揣出一捆红票，松掉橡皮筋，红票里分捡出一张二十，朝我扬一扬。

[这可收买不了我。]

她又多抽两张二十。

[我是有节操的。]

她皱一皱眉，筹码一瞬拔到三百元，我二话不说接过，丝毫不讲客气，捅入口袋里?一遍，确有三百的分量，道：[说吧，让我怎么干。]

她倒是没想到我忽然如此爽快了，有些不适应，片刻才说：[子瑜姐姐只消帮我看着他，记录下他平日下班喜欢去哪，生活嗜好，娱乐项目等即可。]

[这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墨萍摇一摇头，说：[晒过的谷麦，要先经过筛糠，资料也一样，首先需要收集庞大繁杂的原始数据，再通过多重规律反复解析，排除掉不可能，复盘推演出各项理想概率，才能得出最优解。]

夕月本就是觉悟甚高的高材生，今番又见识了一小妖，这宗族血脉果非虚传，我一想到将来说不准会有人将我也研究得明明白白，丝毫藏不住端倪，好似出门就裸奔，不免胆颤心惊。

于是，我被轻易收买了，莫名其妙成了一名他人安插的眼线。

中午吃了公司的工作简餐，午后有一段插叙，妈宝瞧不出竟会河北梆子，与一名热爱梨园戏曲的阿姨搭档，合唱一曲《辕门斩子》，动作词句不可谓不精炼，虽稍有口音之瑕疵，可属实令人耳目一新，赢得围观的小老头们一片叫好，阿姨奖励他一枚社团胸针，他赠阿姨一只秃毛鸡。

实在逛不动了，我便与墨萍杵在人少的地方，正缝尼尔和黄德权几人过来，黄德权说一切顺利，剩下的只需打下手的人盯着，一切按部就班便是了。

漫展的消息，我提早告知了蕊儿与夕月，衣服在随后一天也递给了她俩，昨晚下了连绵夜雨，不曾想这一天晴朗，碧空如洗，气温舒适宜人，格外要好。

与黄德权一干人约定的是早间八点，我早早登车，出了闸机却没见着人，烈日阳刚之下，我往回走，躲进地铁窟内，找一台阶坐下，就着水壶啃下几个肉包，约有一刻钟，黄德权才姗姗来迟，他看到了我，抬手正欲呼喊，脚下却是趔趄几步，像是踩着了什么，他扶住柱角，跟犯驴的马儿一样呼哧呼哧地尥蹶子，使劲地磨蹭起鞋底，我拾掇一下，迎上去，瞧到石材地面上有一口青痰，这才明白过来。

他那放大的双瞳往上吊，几近地呼之欲出，牙床狰紧，致使一张肉乎乎的圆脸生生地磕成了棱角分明的国字脸，手背可见青筋痉挛，他说：[哪来的野狗随地屙屎，我见了非卸它一条胳膊不可。]

我好心提醒他，那是痰。

他却怒目相向：[胡说，休要欺我不识大体，人类会在公共场合里吐痰吗？这分明是一只染上癫痫的牲口，不害臊，也管不住裤裆，定是主人嫌恶了，正当拿去劏时，逃窜出来的。]

我张了张嘴，慢慢又阖上，竟无言反驳，不仅惊诧于黄德权那指鹿为马的本事长进许多，更是心生恻隐地望向出口，试图力所能及地将目光企及那一位落草流寇，他铁定跑不远，因那两瓣屁股撅得翘而有所掣肘，屎渍还没来得及揩，干成皲裂的一块块黄。

我俩于是蹲在花坛边候着，黄德权卷起西裤裤管，露出花袜子，叼一根马尾巴草，抖腿的频率与街口拖板车等活的散工师傅一致，相互瞧不顺眼。

跟黄德权聊着聊着，话题不一会就会跑偏了。

他对我讲，他舅妈那边一远房亲戚，因为有些笨，别人就喊他蠢子，蠢子谈恋爱，闹不愉快了，女方一怒之下告上村委，那村干部大腹便便，面若银盘，他咪嘻着眼，笑着说分手可以，须平分财产，蠢子两眼瞪直，这谈恋爱分哪门子的家产？

干部说：当然是你的呀。

蠢子：凭什么？

干部便与他讲理：你想呀，吃喝都随你，大闺女的时间也予你赔光了，睡也睡了，这不和结婚一个样。

蠢子细想，也觉得对，可心里仍旧不服，说法律层面也不允许，干部就唬他，说现在这法律改了，拒不执行者相反还要坐牢，蠢子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噤声半晌，最后才又问：那既然和结婚没两样，国家为何不发证？

干部又跟他绕了：这不还没结婚嘛，没结婚顶了天，也就发一张单身证，再说了，没有证也落个好，双方也就清白，再找一个那也算头婚，互不耽误，你这是捡了大便宜。

蠢子一合计，认为在理，便也只好认罚。

我说：[你可拉到，这蠢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黄德权哈哈一笑，说：[哪里哪里，我天资聪慧着呢。]

黄德权讲完蠢子，又侃到了金钱与教育。

这年头，万事讲钱，所谓日中则昃，拦路抢劫的也说亏，往年能掳人两百，今年仅一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给我算一盘账本，柴米油盐、人工福利、晋升后勤，关系疏通，哪样不支出，哪样不耗费，就连官府策略变动，赎金都折半，小本生意能经营就算不错了。

这拦路抢劫的，便是资本。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可一旦教育缺失，低下的劳动技能本就简单又廉价，年龄阶层愈往低，培训数日，随时可更替，当效能创造不了资本逐利的份额，自是兑不到预期中的薪资报酬，受人榨取，上游科学亦在不断迭选，密集劳动力面临智能高产逐步丧失了竞争的成本优势，又受产业结构升级的二次冲击，淘汰是必然，家庭里的青黄衔接陷入恶性循环。

金字塔理论都懂，越往上，轮廓越窄，千百万的底层，究竟有几个人物能一蹴而就成塔尖，而用金字塔尖屈指可数的成功，教育塔底墨守规矩，本就是一道混淆视听的伪命题，你可以叫他努力向上，那不算诱人歧途，可不应以结果论成败，不成功便成仁的激越理论，愈发激化了社会新分奴忧患的焦虑。

这份焦虑，同样蔓延到两性之间，常听面包与爱情不可兼得，长情敌不过金钱，云云如此，男婚女嫁，绸缪束薪，古来讲究郎才女貌，所谓门当户对的理儿确有先见之明，讲钱媚俗，谈情虚伪，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须自己品，男性在要求女性贞烈从一，应先掂量自己的量级资格，女性明码实价地以货易货，也休怪男性视之流通商品。

结论是，男女双方都贱。

这堂课颠覆我对黄德权一贯二流子的认知，连他挖鼻孔的形象，背对那晨光也绽出了七色普陀光晕，缓缓上升到了云巅。

众人陆续到达。

阿珊先到，高高兴兴的模样好似秋游的小朋友，她揣了一个瑶柱糯米鸡，搁在台阶上，层层剥开那荷叶后，拿瓢羮一勺一勺地喂给黄德权吃，我全程目睹了，龇牙咧嘴的。

尼尔带着许绮蓉，除了两人刻意保持身距、那一份生涩的见外，西装笔挺，风姿绰约，确属精致的才子佳人。

妈宝则身着唐装，单手肩扛一辆锈迹斑驳的自行车，他像是一位伏尔加河上拉纤的苦力，打着赤脚，匍匐地朝这边前进，那车是凤凰牌女士老款，有点年代了，得有半人高，后座挂着一笼鸡禽，细数下来有七只，毛飞了一地，其中一只几乎被撸秃了，红粉的肉身，只剩那凤冠铜目和尾翼上倒插的数根绒刺，蕊儿则伴其身旁，照旧俏皮，背负双手，脚步一颠一颠地。

问妈宝这是意欲何为，蕊儿解释说，步行路上碰上一老奶奶卖鸡，瞧着可怜，妈宝遂连鸡带车全买下来，下坡时脚蹬子不禁踩，一脚就被蹬飞了，车子疾速下滑，偏偏刹车也是坏的，吓得蕊儿花容失色，幸好妈宝双脚有力，他路见不平一声吼，绷直下肢挫住泥地，直至凉鞋底磨出窟窿了，才算停下来。

那鞋自然是要不得了，就近便扔掉。

我们听了不免连连咋舌。

会场不大适宜带鸡进去，我就劝他先找地方寄存，结束再说，他灵光乍闪，反倒是想出在这儿放生的辙儿，把鸡当雀鸟，朝天抛，抓回，又抛一遍，他晕，鸡也晕，若不是蕊儿拦住，他大约还要与鸡一道展翅翱翔。

尼尔说：[你的外国朋友，思维还挺别致的。]

[额，是啊，他是......精致的行为艺术者，对，就是这样。]

我笑得尴尬。

幸有尼尔允诺，不扰人的前提下可带鸡入场，妈宝这才停住荒诞行径，找一帆布蒙住鸡笼，看不见鸡，也听不见鸡打鸣了。

夕月挽着罗志杰，适才也赶到了，还带了一小女孩，八九岁模样，说是姑妈家的孩童，父母正忙活，托她带一天。

小女孩穿一身崭新的绛红色直领对襟褙子，编织的两绺辫遮末了颈项，及腰还差三指，她笑起来，嘴角上扬会形成月牙弧度，相当甜腻，逢客施礼作揖，很是精灵，十分讨人喜。

各打一招呼，相互再介绍一番，便算作认识。

一行十人，一字排开之阵仗着实骇怪，这趟漫展之行，主要为国漫古风，我、夕月与蕊儿，三人皆身穿唐朝的蜀锦霞帔，衫裙环缨彩髻，足具丰腴袅娜，不施粉黛也极是好看，只是蕊儿个子矮，亦步亦趋地跟着，反倒是像替贵人们拖裙摆的丫鬟，她不服气，阔步流星，走出绺子的气势。

妈宝则是一袭皂白的圆领长袍，繝纹刺绣，他手握迦南折扇，头戴软裹幞头，吊牌还没剪，坠在脑后，指不定哪里买的，不去较真看那络腮的异域面相，不听单车那一步一个响的嘎吱声，真有汉唐儒生之风。

罗志杰是一身中规中矩的中山装，这大约也是因为他不愿过分标新立异。

其余人皆为正装，要说黄德权与尼尔毕竟是会场主办干事，马虎不得。

展会开场有一段热辣的歌舞秀，群情汹涌，待舞姬退去后，黄德权带一众十一二岁的小朋友，上台再来一段街舞助兴，镁光灯聚拢，炸裂的音乐一响，他目光凌厉，浑身游离跃动，整个团队动作整齐划一，当高潮迭起，众人簇拥成半弧圆，腾出中央，衬着音律节奏呼喊‘YOYOYO’，黄德权大范围托马斯全旋，可差点没转过来，堪堪用脸咯过去的，阿珊搀扶下去时，淤青了一块，虽说糗了点，但众人零星鼓了掌，怎说也算作暖场了。

尼尔与许绮蓉，面对前来接洽的安保队长商榷会场布置仍存有的不足，期间还来了一位男性，据说是业主方，我跟随了几步，听了一些细末，尼尔事无巨细，瞧得出他凡事必躬亲的严谨态度，小黄则带阿珊出了展厅，被尼尔吩咐去将意欲采访的记者身份再核实一遍，妈宝被蕊儿拽得到处跑，好似许久不逛街了，于人群里鱼贯穿梭，至于夕月与刘志杰，相较文静许多，在字画区域走走停停，真像那东苑的公子和王府的郡主，避开家仆来此幽会。

我替他们扼腕一番，顷刻顿住，才恍然我竟是那唯一的闲人。

我暗骂一声夕月，他们去玩，却留我给她带孩子，站在原地消磨踟蹰，我牵着小孩走去食品区，正想看一看那师傅精彩绝伦的山东抛饼技艺，她却拽一拽我衣裳，说是要吃那饼，我想，究竟还是孩子，嘴馋，师傅用铁锨从瓮罐中勾起，成饼比想象中小，我买了两份，一人一张，酱料不要钱，一瓶满的挖到底，将饼面抹了厚厚的一沓。

两人寻一地方坐下，刨掉那一部分灼焦，吃完，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呢？]

她先将身背的迷你小书包提到怀中，从中掏出一盒抽纸，递我一张，才说：[我叫墨萍，是夕月表姐的表妹，您可以叫我萍萍，姐姐您呢？]

我抚一抚她头发，称赞她乖巧兼有修养，说：[我呀，你就叫我神仙姐姐好了。]

我恍惚觉得她眉目抬了一下，掠过一丝讥诮，她将双手摆平，说：[可神仙姐姐，你只买一张小饼，却吃光人家一整瓶酱，神仙眷侣的日子顶不好过吧？]

我涨红了脸，讪讪一笑：[瞧你说的，仙女不也得吃东西。]

她阴阳怪气‘哦’一声，我忙找话题，说：[或者叫我子瑜姐姐也可以，萍萍现在读几年级了呀。]

[附属二小，三年级。]她侧过身子，面向我，说，[姐姐，我们能不能聊稍微有些层次的话题，你问的，枯燥又例牌。]

我没想她逻辑水准不错，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大人，我说：[那你认为聊什么？]

[我妈妈，也就是夕月表姐的姑妈，叫我随夕月表姐一同，不止是玩耍，其实还有一目的。]

[什么目的？]

[替夕月姐姐把关，看她新认识的男友有没败坏品德的行为。]

我不禁瞪大双眼，说：[你这年纪，能看出她男友有什么不轨企图吗？]

[轻视他人是一种卑鄙的行径，社会在跨越，学生也在进步，八十年代初三的课件，现在只是小学六年级的基础，人分长幼，连教育亦有先后，答题须先审题，作文先拟提纲，察言观色是洞见深浅的能力，关乎敏锐，无关年岁，未成年人可不定会比成年人逊色，何况，我这趟来，还是有帮手。]

她一席话讲得有礼有节，真不像泛泛之辈，我错愕半晌，拱手想问这位少侠师承何门何派，尊上高姓大名，想一想多余，就问她后话：[什么帮手？]

她轻盈一笑，拿手指我。

[我？怎么这么说呢。]

[我雇你帮我盯梢那个男人。]

我不免腹诽，笑说：[小孩子就不要胡乱干涉大人的私生活，况且，你懂什么叫雇佣吗？]

[当然。]

她摸一摸下颌，一双潋眉蹙紧，看起来是在认真思索。

[异性是通过感官的刺激，促使身体组织分泌多巴胺，这种量级足以让生物异常兴奋，噢，像姐姐这样的，遇上心仪男生，多半会不自觉地咬唇、撅腚、血压抬升以致双目眩晕。]

[打住，其实不必细细讲解。]

她从衣兜里揣出一捆红票，松掉橡皮筋，红票里分捡出一张二十，朝我扬一扬。

[这可收买不了我。]

她又多抽两张二十。

[我是有节操的。]

她皱一皱眉，筹码一瞬拔到三百元，我二话不说接过，丝毫不讲客气，捅入口袋里?一遍，确有三百的分量，道：[说吧，让我怎么干。]

她倒是没想到我忽然如此爽快了，有些不适应，片刻才说：[子瑜姐姐只消帮我看着他，记录下他平日下班喜欢去哪，生活嗜好，娱乐项目等即可。]

[这些，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墨萍摇一摇头，说：[晒过的谷麦，要先经过筛糠，资料也一样，首先需要收集庞大繁杂的原始数据，再通过多重规律反复解析，排除掉不可能，复盘推演出各项理想概率，才能得出最优解。]

夕月本就是觉悟甚高的高材生，今番又见识了一小妖，这宗族血脉果非虚传，我一想到将来说不准会有人将我也研究得明明白白，丝毫藏不住端倪，好似出门就裸奔，不免胆颤心惊。

于是，我被轻易收买了，莫名其妙成了一名他人安插的眼线。

中午吃了公司的工作简餐，午后有一段插叙，妈宝瞧不出竟会河北梆子，与一名热爱梨园戏曲的阿姨搭档，合唱一曲《辕门斩子》，动作词句不可谓不精炼，虽稍有口音之瑕疵，可属实令人耳目一新，赢得围观的小老头们一片叫好，阿姨奖励他一枚社团胸针，他赠阿姨一只秃毛鸡。

实在逛不动了，我便与墨萍杵在人少的地方，正缝尼尔和黄德权几人过来，黄德权说一切顺利，剩下的只需打下手的人盯着，一切按部就班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