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离开十年,怀久已经是浐州父母官,这地方山贫民穷,在他几年的治理下,出现了人民天天得食,安居乐业的景象。
怀久任期一到,必定高迁,他的烦恼不在仕途,而在家族。
常随看着眼前这轿子,收也不是退也不是。老太爷送来的人,怎么退?收下吧,说不定自家大人又随手塞给他。摇摇头,他还是去禀告了怀久。
“找个院子养着。”怀久听了头也不抬,忙着自己的事,“又不是养不起,以后这种事别来问我。”
怀久讨厌老家给他送人,他以家有糟糠的名义挡住外面的人事,却挡不住老家一次次送人来。
常随唯唯诺诺的应了,心里想的是,老爷这任期满后,院的莺莺燕燕怎么处理呢?
没让他伤脑筋,怀久总是料事如神一般,给这些女子找好了归宿,不管是指婚还是退回原籍去,总是能让她们自愿离开。
小满离开二十年,怀久的仕途一帆风顺,他三十几岁,踌躇满志建功立业,眼中不再有彷徨。
也有郁郁寡欢时,他说自己是一个丧妻的男人,谎话说久了自己都快信了。
他问常随,他等的是什么?是一个幻影,还是一份真实?若不是他手中的画像,他会怀疑自己少年时是做了一场大梦,梦里有一个姑娘,他们约好了相守一场。
放下小满的画像,他长叹,这世间最难的,莫过于得不到,放不下。
“公子。”常随忍了一年又一年,觉得自己该劝劝了,“老家这次介绍了李家的小姐,听说是个贤惠的,不如见见?”
常随是少数几个知道小满是女子的仆人,更是唯一知道小满是修仙之人的仆人。他默默的支持着怀久的真心,只有他理解怀久,分担他的忧愁。见他都这么说了,怀久沉默了,最后点点头。
第二天,两人一早就去了李小姐常去的茶楼,常随指明西边角落里那一桌。
怀久认认真真的分辨,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努力想看清一个女人。
忽的,他就笑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笑着招呼着常随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着对常随念叨:“她身上的颜色不多,却是恰好糊了脸。你说我都看不清她的样子,难道以后日日相处还得问旁人,哪个是自己妻子么?”说完笑着摇头。
常随跟着苦笑,是他忘了,公子这眼睛的毛病。
小满离开三十年,怀久的思恋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他身居高位,尊贵显赫,身边却没有佳人陪伴,朝野里谁都知道他是专情之人,对自己的亡妻一往情深,好在亡妻给他留了个孩子,不算孤单。
其实这孩子是怀久弟弟的儿子,家族宗老逼了几十年终于想通了,怀久不娶妻也不是坏事,至少名声在外。
他们乐意帮他维护高情远致的形象,把他弟弟的孩子过继到他名下——他不是说有亡妻么,那么加个儿子也不为过吧。这就是大家族的好,一个谎言,有一群人帮你圆,只要利益相关。
天气晚来秋,一年又一年,怀久最讨厌过冬天,漫漫长夜,谁知他怎样入眠。
这天夜半,胡思乱想习惯性涌来,有些无病呻吟,有些束手无策,有些孤独寂寞,有些患得患失,有些自怨自艾。他起身穿好衣服,把自己平时写的诗一张一张往火炉里扔。
看着纸残灰烬,他心中轻松起来。
只是这轻松只得一时,第二天他便发起高烧,稀里糊涂的烧了几天,身体垮了。当他再提笔时,手颤抖着不能落笔。两行清泪,终是流下来,泪为什么要流,心还会痛吗?
他已经搞不清,对那个幻像,究竟是爱还是恨?为什么她要出现,为什么要搅动他的心弦,为什么又如此短暂?他曾笑着等待,因为他束手无策,他坚信她会回来,只是她回来时,他还在吗?
他尝试了放弃,却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注定,有些回忆挥之不去,抹杀不了。
罢了,要他放弃她,不如放弃他自己。她要他好好照顾自己,怕是做不到了。
这年冬天,一代名相仙逝,人们记得他才华横溢,断案如神,也记得他对感情忠贞不渝,至死方休。只愿他和早逝的妻子,下辈子还能相遇,相知,相恋,终得长相守。